無法傳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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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起得很早,可以說她根本沒怎麼睡,一股熟悉的憂郁徘徊在她的心房間,翻來覆去,始終無法揮散,隨著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的流淌,那種灌滿血液里的躁動越發(fā)不安。她極力縮小自己的動作,避免吵到身旁的兮月,但能量從她的四肢百骸間匯聚,不留一點(diǎn)點(diǎn)寧靜的時分。 「真差勁?!够旮榈犊投歼€睡得平穩(wěn),只是抽刀客不知怎麼睡在地板。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她便繞過兮月的身體,乾脆地下了床,卻還是驚起一陣sao動。 「現(xiàn)在是什麼時候?」兮月翻開被辱,rou著惺忪睡眼坐起身來。 「應(yīng)該是五更,你可以再睡一下?!官庠禄貞?yīng)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從床舖間伸出一只手,九嵐領(lǐng)會過意思,一把將她拉起身,兩人不動聲色地起床梳妝。 換上華服,九嵐總覺得身體涼颼颼的,一陣風(fēng)頭吹進(jìn)來,就會從她的背部簍空灌入,挾帶著清晨的微冷從腳邊出逃,很讓人清醒的冰涼,屢試不爽。她倒也不是討厭歛紅坊這個地方,也不討厭演出,只是每當(dāng)意識回到歛紅坊之後,就會感覺到一股幽影鬼魅跟再她身邊,亦步亦趨。 兮月飾演書生家的侍女,可以算是面白、脂白外最重要的配角,維系起兩人感情的重要角色,照這個分位看來,兮月頗有成為伏御的大將之風(fēng),興許哪天就當(dāng)上了坊主也說不定,只期望她別像某位坊主如此勢利。 「走吧。帶你熟悉舞臺?!官庠麓蛉さ嘏呐木艒贯嵫?,梳妝完畢。兩人悄咪咪離開廂房,不留絲毫聲響。 來到中央大廳,依水環(huán)繞而成的舞臺,清晨時天井傾瀉出的流水停止,可以從大廳各處窺伺整個小圓環(huán)舞臺。從她們還是新進(jìn)藝女時,就沒少看過無數(shù)女子在這舞臺上考核、娛興、演出,凡是歛紅坊的藝女,都肯定要站上這個舞臺,舞給弄花、舞給坊主、最後舞給客人。 「挺懷念的?!?/br> 「是啊,不免讓人忌妒你可是初秀入坊,明明整天都往外跑。」 「機(jī)緣好吧!」九嵐采在欄桿上,借步使力,倚仗自己的輕功一步踩踏到舞臺中央。遙想當(dāng)初入坊,還必須學(xué)會坊內(nèi)蜻蜓點(diǎn)水的輕功〈舞藝曲〉踏水登臺,也是任何表演的開場功夫。 「哼哼,現(xiàn)在沒人這麼登臺?!官庠卤窍㈤g凸顯著傲氣,打九嵐贖身起,她可是當(dāng)滿八年的前輩。她走到大廳正對著的百合花瓶,悄悄挪動瓶身畫一個圓,木制棧道悉數(shù)浮現(xiàn),從花瓶後方端莊、優(yōu)雅、從容不迫地走向舞臺中央。 「那〈舞藝曲〉呢?」 「還是得學(xué),少不了水舞的戲份。況且舞臺這麼小,說不準(zhǔn)有人會落水呢。」兮月腳步吊詭,轉(zhuǎn)過三個回身,是〈三轉(zhuǎn)身〉。舞臺上連過三個回旋,每一次的回旋,都過度不同的語調(diào)情境,這是演出前必學(xué)的功夫,能在三個轉(zhuǎn)身之後融入角色,實(shí)屬大成。兮月踩著小步伐,提高兒氣的語調(diào),眼神里充滿稚嫩。「將軍、將軍,您說是吧!」 「我才不會?!咕艒箲蛐χ崎_兮月,而後連三個回旋翻身,進(jìn)入與兮月的對手戲。 兩人身披薄暮,在晨光還未透入舞臺時,竭力在臺上演出。這一幕,是書生為報答將軍的救命之恩,讓侍女給將軍送個禮物,年輕稚嫩的侍女卻對將軍所作充滿好奇,不斷追問將軍為何從軍,而不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好生活、相夫教子的一幕。 兩人在臺上不間段換位舞動,侍女青春、敏捷、滑溜,而將軍沉穩(wěn)、堅定、肢t充滿力道。與不涉世事的侍女不同,作為將軍,即是要還百姓一片太平生活,以此為任。而侍女也認(rèn)識到作為女人,還有更多的可能x,還有更多選擇,最後在將軍引導(dǎo)著侍女雙人共舞下結(jié)束。 從薄暮起,至太陽出,兩人一遍又一遍地排演著走位、舞步,并大致規(guī)劃其他幕的表現(xiàn)形式,這也是晚些要與其他弄花伏御甚至坊主排練的。九嵐摟著兮月的細(xì)腰,凌空舉起回旋,這是此幕最後一個動作。 「挺勤奮的嘛~」掌聲劃破寂靜,白玉傾不知何時坐在廣場的看臺上,背著陽光,給兩人賞些鼓勵。 「坊主呈首請安?!鼓ㄈズ?jié)n,兮月拉起裙擺,尊貴地向白玉傾問候。九嵐則喪盡力氣傾倒在圓環(huán)舞臺上,百般無聊。 「啊~多虧坊主福分,讓我要一大早起來排戲呢?!?/br> 「先用早膳,用完還有得讓你們排。」白玉傾刷開扇幕,遮住自己的尊容,露出兩條彎柳眼眉,神色慈藹卻出語犀利?!高€有注意你的態(tài)度,劍桑?!?/br> 「是是是,坊主呈首請安?!?/br> 「『是』說一遍即可,我教過你。」 「是,坊主吉祥。」挺身站直,九嵐也有模有樣地學(xué)兮月一般行禮,送走這尊大佛後?!缸甙?,還得給化雨他們送些早食?!?/br> 「真虧你敢跟坊主那樣說話?!?/br> 「這個啊……她也習(xí)慣了吧?!?/br> 「習(xí)慣?」 「就……你也知道,我剛來那一會兒,總是天天往外跑。有一次不巧被她逮住,被教訓(xùn)了好一陣子?!?/br> 「哦~所以你是那次被她逮住,才開始安分學(xué)習(xí)怎麼當(dāng)名藝女的羅?」 「嗯……算是吧?!钩G已起,黑夜散去,九嵐卻感覺還有東西在這廊道里徘徊?!覆惶徇@個,還得趕著膳後的排演,不然你可要跟我一起被教訓(xùn)?!?/br> 「好好好,我可沒少被你連累過?!?/br> 「多嘴?!咕艒雇爝^兮月的手,仍舊嘴貧補(bǔ)充一句?!浮汉谩徽f一遍即可?!?/br> 上午七時,歛紅坊的雜務(wù)會開始準(zhǔn)備早膳,盤設(shè)在前往坊主大殿途中的迎賓殿。八時以後,弄花以上的藝女先行用膳,按司輩分取用,而後打理起歛紅坊所有常項(xiàng)事務(wù),包含每月一次的大型演出,與每周一次伏御負(fù)責(zé)地秀場。十時以後,所有藝女起身梳妝用膳,接著十二時準(zhǔn)備宴客。歛紅坊就像是個牢籠,每個人在每個時候,總會有固定做的事情。 迎賓殿是一個細(xì)長的空間,有一瘦狹的長桌擺在中央,呈載著各種山珍海味的美食,一字排開b皇宮都還來得氣派。坊主坐在首位,接著是二娘與七伏御,兮月小小的弄花只能依照頂頭伏御的階級,乖乖列位。而九嵐連個弄花都算不上,本不該一起用膳,奈何飾演《山河世間》的脂白,撈得迎賓末座。 整個用膳時間安靜無聲,十年、幾十年,歛紅坊的藝女們重復(fù)上千上萬次,誰吃得有聲音,誰就出去,這點(diǎn)素養(yǎng)九嵐還是記得的,也多虧自己在歛紅坊內(nèi)五載的習(xí)慣,縱使走跳江湖,歸於日常,她也基本不發(fā)出聲音。 黃金米、腌制rou、蔬食拼、鮮魚湯、梅g醬,雖然不及坊主那個位子吃得高級,但這不是一般百姓能天天吃的膳食,更何況還是準(zhǔn)備給上千人。九嵐腦筋動得快,邊撈起一碗又一碗的白米鮮蔬,邊思索著能否給兩位府中公子帶些什麼。 時蔬容易變質(zhì),鮮湯不方便攜帶,肯定還是腌rou與梅g醬方便些,接著就是不引起注意的悄悄帶走。九嵐看準(zhǔn)一塊腌rou就要出筷,不料卻被身旁的人先行一步搶進(jìn)碗里,箸指另一塊,也被對座快手先得。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恍惚聽聞鄰座一句氣聲?!父F酸鬼,想吃rou?沒門!」 令人熟悉的勢利。九嵐轉(zhuǎn)轉(zhuǎn)筷子,最後還是盛過滿碗鮮蔬,裝做自己聞所未聞那聲嘲諷,畢竟吃不到rou的人不是她。 「呦,是個聾子?還不如做下人打雜去。」 「說不準(zhǔn)還能跟婉兒湊一對聾啞搭檔!」 九嵐細(xì)嚼每一顆分明的米粒,將所有思緒感官都集中在舌頭,芬芳中帶點(diǎn)清甜,或許還是讓給化雨和抽刀客,自己昨晚已經(jīng)放縱過一回。不理會周圍兩人的挑釁,九嵐很乾脆地一夾一縷鮮菜,不斷朝著嘴里送,偶爾沾點(diǎn)梅g醬調(diào)味。 「瘋子?!灌徸娋艒共粸樗鶆樱枇R一聲閉嘴吃飯。 大娘、二娘、七伏御,幾人膳後照著職階一一離席,終於等到只剩所有弄花聚堂,才有一點(diǎn)點(diǎn)繁雜的聲響,互相熟識的弄花開始擺弄座位,毗鄰而席。兮月也大搖大擺擠到九嵐身邊。 「怎麼樣?」 「就這些吧,其他不太方便?!咕艒苟似鹱约旱耐耄肜锏娘堉蝗币唤?,里面和著梅g醬。 「你吃這點(diǎn)怎麼夠?還得排練整天呢!」 「不要緊,我之後再去混點(diǎn)東西吃?!故炀毜孛鲭S身布裹,將碗筷包好,九嵐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餐食是不允許帶出迎賓殿的,當(dāng)然,昨天她和兮月拿來那兩盤也是。「你等會,我等等回來?!?/br> 「等等!」兮月一個踉蹌像前撲個滿懷,九嵐感覺懷里被塞一塊東西,是一個裝著腌rou的碗?!改氵€真像只老母j?!?/br> 「是阿,我都想認(rèn)你做娘了。」九嵐迅速將碗藏進(jìn)布裹哩,有一搭沒一搭的胡說閑話。 「乖女兒,娘這里等你。」 「總之,謝謝?!?/br> 「有什麼好謝的,這不都是當(dāng)父母的心?!?/br> 「可以了喔?!咕艒钩庠聰[出一臉鄙視,頭也不回地走出迎賓殿。不知道為什麼,還真有種在歛紅坊偷偷喂養(yǎng)動物的感覺,這些事可沒少發(fā)生過。如果化雨跟抽刀客是動物,大概是一只毛沒長齊的雛鷹與一只成年大猿,不知怎麼地,九嵐覺得心情有些愉快。 拉開兮月房門,化雨仍平靜地在軟椅躺平,抽刀客卻不在。九嵐隨便將隨身布裹攤在桌上,用昨夜的碗筷盤替換今天偷來的飯菜。接著挨遍房間各個角落,卻也找不到抽刀客的身影,也顧不得擾人清夢立刻搖晃醒化雨。 「化雨,醒醒?!?/br> 「嗯……九嵐……?」化雨頭發(fā)亂糟糟地,手貼著腦門,氣色不是太好。 「抽刀客呢?」 「他睡在地上……」 「沒有,他不在這里,我都找過了。」 「稍停一下……頭有點(diǎn)疼……」 「吃點(diǎn)東西。」九嵐撈出自己摸來的米飯、腌rou、梅g醬,可惜沒想到白玉傾會提早離開,少盛了些青菜。「你睡著期間有發(fā)生什麼事嗎?」 「沒有……沒什麼印象……」 「浴所、廁間都在弄花室內(nèi),也不可能是去方便……」九嵐一邊查看臥房四周,一邊絮絮叨叨念著,她可沒有時間處理這些破事。「我和兮月會排演到傍晚,順勢在歛紅坊內(nèi)找他,你……」 「阿!」筷子敲擊瓷碗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頗有和尚頓悟之勢。 「怎麼?」 「沒有、沒什麼……只是頭又痛了……」 「你保護(hù)好自己。歛紅坊人流雜亂,說不定有人盯上我們。」 「我盡力。」 「你的口笛還在嗎?」 「在,只是竹片,沒有被竊走?!?/br> 「這是求救信號,有什麼危險就吹?!咕砥鹕囝^,九嵐吹響一聲鳥鳴,宏亮清澈。 「然後這個是警界信號,提醒我有危險?!官N著舌壁,鳥鳴轉(zhuǎn)變成啁啾流鳴,余音繞梁。「明白?」 「嗯?!够陱闹窈t里拿出口笛的盒子,掐在手里把玩?!高@就是你做口笛的用意?」 「本來是,想著給十二伏魔傳遞信息會方便許多,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咕艒箿\笑帶過,這笑容里填滿的無奈?!肝蚁入x開,兮月還在等我?!?/br> 「慢走?!钩赃^早膳的化雨氣色回春,臉頰潤紅,腦門不疼,眼色還閃爍過一絲怪異的光彩。九嵐無暇理會那詭異的神情,挾著隨身布裹離開廂房,他還要把昨夜偷拿的餐盤給還回去。 前腳剛走,化雨接著從竹簍里拿出紙張撲滿整個桌面,在紙面畫寫下一朵美麗的七辦花。頭還在隱隱生疼,但疼痛阻止不了他沸騰的血液,他努力回想起昨夜在自己眼皮底下瞧見的一切,花苞、花蕊、花瓣、花j,再點(diǎn)上零星粉末,一幅歛紅坊的俯瞰圖油然而成。 點(diǎn)出坊主殿的位置,以及兮月弄花廂房,如果七瓣花里每一瓣島嶼都有弄花廂房,那麼最有可能的位置就是接客的廣場附近,距離每一辦島嶼皆有相當(dāng)位置。但那里還有著能傳喚名牌的機(jī)關(guān),就這點(diǎn)空間,要想兩種機(jī)關(guān)放在一起而不互相影響是不可能的。 仰賴突出於百絲脈眾的直覺,化雨擅自將目標(biāo)鎖定在坊主殿堂周圍,既合情,也在七辦花對稱的中點(diǎn)左右,合理。若要將流水逆送到兮月廂房的五樓高度,肯定需要巨大的壓力,不可能是零星小島可以乘載的??上ё蛉找购陲L(fēng)高,化雨還沒辦法詳視坊主大殿周圍。 現(xiàn)在或許可以。 化雨隨即打消這個念頭。若要做機(jī)關(guān)輔助他到屋頂,肯定會留下點(diǎn)痕跡,可恨自己輕功不行。若想不動聲色之下查訪整個歛紅坊,就要謹(jǐn)記這里的作息規(guī)矩。九嵐說過歛紅坊午時接客,到傍晚有三個時辰,他勢必要規(guī)劃一下路程,首先還是從圓環(huán)廣場較為掩人耳目,然後沿著坊主大殿那條橋隨意尋訪。 他走過那條橋,當(dāng)時卻沒留神橋的兩側(cè)各有什麼東西,只記得映s萬里晴空的湖面,湛藍(lán)得漂亮,若是今日能到其中一個島上去看看,鐵定會有收獲?;觊_始籌畫準(zhǔn)備東西,首先是要把這身粉色襯衣?lián)Q掉,他回到浴所翻找臟衣堆,在這夾滿汗臭的泥濘間,化雨還挺猶豫是否要穿回原本的臟衣服,應(yīng)該沒有人會帶著渾身汗味進(jìn)來歛紅坊。 打開長柜,襯衣、襯衣、藝女服、藝女服,光是接客用的服裝,兮月就掛滿了好幾件,當(dāng)個藝女也不容易?;晗氲阶约簞倎磉@個房間時,看到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自己也發(fā)出過這種感嘆,一種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 女裝? 不,還是算了。雖然兮月曾戲謔地嘲笑穿著粉色襯衣的自己,但自己不了解那些東西,而且他也不覺得自己像個女人,如果穿出去被發(fā)現(xiàn),豈不是羞恥至極,還會被九嵐笑個幾年。一籌莫展之時,化雨突然摸到一件絲質(zhì)襯衣,灰黑色,領(lǐng)口還有印紋,看起來頗為典雅,這是九嵐換下的書僮裝。 「真是幫了大忙。」顧不上倫理道德,化雨連忙將襯衣?lián)Q上,他只高九嵐半顆頭,身形不會相差太多?;氐绞釆y鏡前打量自己,還像是個公子,至少沒有那一身濃厚汗臭。 正午時分,歛紅坊外擠滿如狼似虎的男人們,那些不知名的藝女們則像個母蜘蛛靜待獵物,守在形似花j的橋這岸?;贶b手躡腳摸出房間,廊道寂靜無息,卻涌入四周歡鬧喧騰,觥杯交錯、掌聲、女子軟語呢喃、舞蹈的節(jié)拍、絲樂聲,一時把化雨吵得腦袋開始發(fā)疼。 漫步穿過前廳,藝女與客人的身影不斷擦肩,誰也沒有神色起疑,這是個好消息?;瓴幌豢嚏姳銇淼綀A環(huán)廣場,四周圍滿擁擠的客人,與先前奮力擠進(jìn)大廳時是兩樣情,這就是歛紅坊剛接客的樣子。 化雨圍繞環(huán)型水井轉(zhuǎn)了一圈,這是一周後九嵐她們演出的地方,他現(xiàn)在所在的環(huán)型廊道上二、三、四、五層都留滿座位。不知道九嵐那群人該怎麼上舞臺?還有源源不絕傾瀉水瀑的天井,肯定與兮月浴所的水口接成同路。 機(jī)關(guān)埋藏得很好,如果用得是竹管,那必定是將管路埋藏在天頂木板接和的縫隙間,再不然就是最外圍,從內(nèi)部實(shí)在看不出所以然。環(huán)視四周,化雨卻沒找到一個能脫離建筑踏上島嶼土地的空間,或許得去外面找找。 「公子您要離開啦?不如再來梅香這里玩玩?包準(zhǔn)滿意!」 「小帥哥,想來點(diǎn)刺激的嗎?」 「別急著走?。a紅坊這才開張呢!」 化雨才剛踏出大廳一步,他就感覺自己像是受到獅群追捕的白兔,堵在門口的那一群藝女一擁上來,將大門擠得水泄不通,連橋的影子都看不到。好不容易才從無數(shù)雙纖手地獄中逃脫,卻找不到能離開建筑的法子,桃花木的欄桿圍得嚴(yán)實(shí),縱然只有腰間這麼高,在如此醒目的地方攀爬實(shí)在不是明智之舉。 時間寶貴,即便千百個不愿意,化雨仍舊轉(zhuǎn)身擠進(jìn)地獄里,他還有另外一邊需要探查。化雨依著腦中的形狀,走上通往中瓣島嶼的橋梁,奇怪的是這與落霜帶他們至坊主大殿的記憶不同。這里人煙稀少,連藝女都沒幾個,清凈之余還傳來陣陣飄香,白米、j蛋、還有筍子,化雨這才明白過來,這里是飯廳。 沿著飯?zhí)猛鈬苡我蝗?,并沒有特別的發(fā)現(xiàn),化雨決定繼續(xù)深入。踩過一個又一個島嶼,跨過一遍又一遍橋梁,中間這瓣似乎不是給藝女住的,化雨接連經(jīng)過樂廳、舞廳、習(xí)聽與幾間大廂房,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只有最後一個島嶼中,廂房內(nèi)的火光閃動著影子。 踩在橋上,化雨終於見到白玉傾的那間大宅,湖面包裹著宅院,看起來有些遙遠(yuǎn),周圍沒有任何橋梁連接,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探查。歛紅坊的繁瑣好似迷宮,化雨已經(jīng)徹底迷茫,他倚靠在欄桿上,凝視湖面平靜湛藍(lán),一座未有建筑的土丘散落在湖畔,上頭長滿燦爛的野花,新鮮四放。 廂房內(nèi)傳來清幽的歌聲,她唱著:「一曲朝思故人伴,生死由猜兩相難,情長可b江海闊,思重遠(yuǎn)過萬重山?!?/br> 好美。 「停!」一聲尖嘯劃破絕美畫面?!改愕降仔胁恍??感情不對、表情不對、身段不對、連聲調(diào)不對!我是怎麼教你的!」 「非常抱歉?!?/br> 化雨不想掃了興致,遠(yuǎn)離廂房,他遍尋途徑踏上那座土丘,好似有人在照料這里,開滿各色鮮艷的花兒,芬芳撲鼻,甚至能聽聞鳥語蟲鳴。這讓他想起百絲脈的森林,想起那座可以藏於林間,可以俯瞰整個百絲脈的古亭。 「思重遠(yuǎn)過萬重山。」纏聲默念,化雨閉起眼睛,用聲音去感受風(fēng)的吹拂,用鼻咽領(lǐng)略花的香氣。這是逃亡的一路上無法體會的。他甚至想就這樣躺在草地上。 還沒來得及享受,突然有人在他背後拍了兩下,輕柔地,溫和地,只是要提醒化雨似地。他轉(zhuǎn)過身,來者是名女子,穿著布衣、裹住頭巾、手里還扛著大水桶和勺子,眼看著就是花園主人。 「啊,不好意思。」化雨屏住氣息,將自己作為一個典雅的貴公子,彬彬有禮的像朝姑娘行禮?!革L(fēng)景雅致,不禁讓人入迷?!?/br> 女子沖著他笑,漆黑的眼珠子瞇成一條彎月,雖然身上的服飾不及歛紅坊的藝女華麗,但這份樸實(shí)的真摯化雨反而能切身體會到。她將雙手?jǐn)[在胸前,行云流水的b出一連串動作。 「你無法說話嗎?」 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用手指點(diǎn)點(diǎn)自己的喉嚨,然後開合手掌閃爍兩下,接著揮動雙手。 「這樣吧,你在我掌上寫字,你識字嗎?」 女子大力點(diǎn)點(diǎn)頭,握住化雨伸出的手,她的手上充滿厚繭與傷痕,那是一雙做過苦工的手,加上一身便於行動的打扮,看著像個下仆。一筆一畫,指尖在化雨的掌心摩娑,她的體溫很高,從尖端傳入化雨掌心,化雨彷佛能感受到她在說話。 「你……迷……路……了……嗎……」念誦出她所描繪的單字,一邊確認(rèn)自己沒有理解錯?!冈觞N說呢……大概是吧……」 「化雨公子!」九嵐的喊叫劃破兩人寧靜的空間,她身穿一件黑色透紗藝服,拎著裙擺奔跑過來,一上前就跩住化雨的手?!副竿駜?,這是我的客人,一不留神就跑不見了。」 女子對著九嵐b劃動作,化雨看不明白,但她能讀出九嵐臉上的一絲驚疑。 「呃……不,我們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面,我是新來的藝女劍桑?!咕艒箤⒒曜У阶约荷磲?,俏皮的朝喚名婉兒的女子笑笑?!肝矣袕钠渌嚺砩下犅勀?,謝謝你幫我找到他,不然我可要挨罵了。」 婉兒抬起手縮了縮指尖,然後漾著笑容朝兩人揮手,似是在道別。那個笑容,大概是歛紅坊里最真實(shí)的笑容,對比另外一邊滿口謊言的九嵐來說。 「你在這里做什麼?」剛轉(zhuǎn)過身,保持著笑容的九嵐臉色瞬間垮臺,厲聲質(zhì)問讓化雨還以為是地獄來的y差?!高€穿我衣服?!?/br> 「找抽刀客羅?!够暌桓睙o所謂的樣子,臉色都不抖一下,他也是歛紅坊當(dāng)中滿嘴謊言的一份子?!肝蚁胫绻馨绯煽腿耍涂梢曰煸谌巳褐??!?/br> 「你看這里像有人群?」九嵐送給化雨一點(diǎn)眼白,作為愚蠢的回禮?!赋榈犊臀視フ遥@里不安全,別冒險?!?/br> 「你這麼忙,我總得幫你些什麼吧??茨氵@身打扮,應(yīng)該在排演當(dāng)中,這樣偷跑出來才冒險?!够隄M臉寫著得意,正想嘲諷回去時,他看見九嵐眼底中的陰郁,只閃過一瞬間隨即闔上雙眼。他想起與抽刀客對決那次,自己也是因?yàn)榈靡鈨簤氖拢妒鞘掌鹆诵θ?,板起面孔,一聲鳥鳴從他嘴里發(fā)出?!覆粫惺颤N事的,我隨身帶著口笛,我信任你會保護(hù)我,而你也可以信任我的判斷?!?/br> 九嵐的身形像泄氣的皮球坍塌,然後又深吸一大口飽滿,張開雙眼仍是那抹炯燃的神采,「你說了算。」 「話說原來你會手語?」 「那個啊……不算會吧,只是我大概能讀到她心里的意思?!?/br> 「她叫婉兒?」化雨在橋上凝視她勤快的身影,正一勺一勺的給島上鮮花灌溉。 「……」九嵐沉默半晌,眼神又閃爍著那抹遲疑與憂慮?!赣行┦虑?,還是少知道的好?!?/br> 「我看她人挺好的?!?/br> 「我忙著排演,你自己小心。」 化雨大概能從九嵐的語氣里猜出一二,在一個如此講究收益的環(huán)境里,婉兒無法說話,無法拉客,無法服侍客人,還容易受人欺負(fù)??茨且簧硐缕偷难b扮,大概是歛紅坊社會當(dāng)中的最底層,負(fù)責(zé)打雜、粗工、或著照顧歛紅坊那些大娘娘們。 但她的手卻是最真實(shí)的。從她身上,化雨能感覺到和九嵐相同的善良,或許是因?yàn)閮蓚€人身上都寫滿傷痕。但他沒能參透九嵐所謂少知道的好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有些出神的凝視自己的雙手,回想那指尖所遺留的余溫,拿定了主意。 「婉兒,你叫婉兒,是嗎?」 婉兒嬌小的身軀顫抖一下,手上的勺子慌忙掉落,壓倒她正澆著的花。 「啊,我沒有嚇你的意思?!?/br> 婉兒怯懦的撿起勺子,手忙腳亂地給化雨b了一通動作。 「抱歉,你還是寫給我吧。」抬起嘴角,擺出一個自覺善意的笑容,化雨朝婉兒伸出手來。 「會……被……懲……罰……」化雨確認(rèn)似的看著婉兒的臉,婉兒認(rèn)真地點(diǎn)頭。又寫下?!高@……里……不……能……進(jìn)……來……」 「我會被懲罰嗎?」 婉兒伸出指頭指著自己,指著化雨,然後又在掌心寫下劍桑二字。 「我們?nèi)齻€都會被懲罰?」 婉兒用力點(diǎn)頭。 「那還真可惜,明明這里是個這麼漂亮的地方?!共焕頃駜旱膭褡?,化雨一屁股就在地上扎根,他早想在這里的草地躺躺,任憑婉兒怎麼拉扯都不為所動。 天空很藍(lán),白云很白。午後的熱氣蒸散湖水,一陣風(fēng)吹來無比沁爽,這還真是歛紅坊當(dāng)中的世外桃源。婉兒見他拉扯不動,索性坐在他身邊,拿起手掌寫下句子。 我會很為難。 「不為難,坊主不就是要錢嗎?我點(diǎn)你的單即可,不為難的?!?/br> 我是奴仆,不能接客人。 「那你的工作是什麼?」 婉兒看著蒼藍(lán)的天空思考,最後在化雨手上寫下打雜兩字,便放下化雨寬厚的手掌,因?yàn)閺男∽鰴C(jī)關(guān),他的手掌也布滿厚厚的繭。 「那你是住那兒的呢?」 等了許久,婉兒沒有再碰過化雨手掌,撇頭一看,婉兒無聲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工具繼續(xù)做雜務(wù),彷佛自己沒聽見那個疑問。 「我來幫你?!拐f罷,化雨伸手要去撈那勺子,婉兒有意躲避,化雨的胸膛一不小心撞上她的肩頭,撞得下排肋骨發(fā)疼。 婉兒激動的朝化雨b了一堆手勢,化雨雖然不懂,但她能看到婉兒的眼神里充滿恐懼,皺起的眉頭混著一絲哀戚,這個表情b九嵐警告他時更為強(qiáng)烈,甚至淚液就混在眼眶周圍。她用袖口抹向眼角,把衣服上的灰塵臟w擦在蒼白的臉上,然後轉(zhuǎn)身跑開。 化雨心里充滿惆悵,像有某人將一堆不乾凈的東西強(qiáng)行塞滿她的心間,那種膨脹感和無力感填滿整個意識。本來起身想追,奈何腳卻無法動彈,大力將xue口的無奈吐出,也許今天的探查就該到此結(jié)束。 「長g黑甲護(hù)國安,血染半身作妝還,聞君一曲相思故,生死予君成雙鸞。」 那歌聲隨著一陣強(qiáng)勁的風(fēng)襲來,勢要穿透化雨的身軀。宏亮、清澈、堅決、果敢,無數(shù)名詞在化雨腦海中浮現(xiàn),他不曉得為何自己有眼淚溢了出來,或許是因?yàn)樗J(rèn)得那個聲音,那是一個充滿感情的聲音。 「不錯,身體要在柔軟一點(diǎn),剛中帶柔?!孤犅曇?,是坊主的訓(xùn)話?!高@一幕再排一次,劍桑你引導(dǎo)拂柳再排一次?!?/br> 「是?!?/br> 回去吧?;晷闹忻壬铑^,此時此刻他已無暇顧及其他事,只覺得一身疲憊,只想趁著兮月九嵐還未結(jié)束前,趕緊沖個熱水溫?zé)嵋幌伦约旱纳眢w,并不是冷,而是心寒。 天空委婉變色,染起一波羞赧的紅暈,連湖水都被映照成深褐色?;暾f不上來這種失落感從何而來,或許是自己被婉兒推開的那一瞬間,或許是聽到九嵐歌聲哀凄的那一瞬間,或許是知道《山河世間》結(jié)局的那一瞬間。重重事情交織在疊蓋,一瞬間就就將他掩埋。 化雨回到兮月的廂房,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入浴所,卸下那身沉重的衣服,朝著水口沉重地按壓。今天頗有斬獲,但他開心不起來。木桶緩慢地盛水,化雨邊洗刷著自己的身體,想起昨日抽刀客給自己刷背,不曉得他現(xiàn)在的進(jìn)展如何。 「原來九嵐可以唱出那樣的聲音阿……」將自己浸泡在熱水中,讓身體中的怨氣與臟w隨著熱水蒸騰飄散而去。相處良久,他見過九嵐的各種樣貌,卻沒聽聞過九嵐那樣哀戚的情感,就連訴說著自己的往事時也不是那樣絕望?;蛟S這本該心中存有的感情,只是自己從未見過,也或許這是因應(yīng)戲劇而揣摩出來的神情?!杆緛砭褪莻€戲精,什麼角色都能扮演好吧……還當(dāng)過血隱堂的探子。」 仰躺在浴桶中間,熱水的沖刷使他松懈,一個不小心就要撲通掉進(jìn)浸泡自己的熱水里。嗆著了熱水,化雨有些狼狽地攙扶木桶撐起身來。 「我又在g什麼阿……」將失落浸泡熱水洗滌乾凈,卻總覺得心里還有些不踏實(shí)。Χdyъz.cōм(xdyB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