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報紙上面有寫，她說事無不可對人言，她阿姊即便養(yǎng)了面首, 也不該付出生命的代價, 況且是郭家郎君養(yǎng)外室在先，她要為阿姊討回公道。這小娘子還挺有義氣。

    胡鬧！簡直胡鬧！就算她登上報了，就能讓她jiejie的命還回來嗎？

    她說至少能讓天下人知道這樣的行為是錯誤的, 讓其他人引以為戒, 不再重蹈她阿姊的覆轍。下屬邊看報邊回答他。

    他心中嘖嘖稱嘆, 這采訪的形式有點意思，跟看到人對話似的。

    鐘侍郎看向下屬, 虎目一瞪，你是專門來氣我的嗎？

    下屬忙合上報紙，下官不敢。

    報紙給我瞧瞧。

    下屬將報紙呈了上去。

    鐘侍郎接過，仔細地看著那篇專訪。

    那天他見到童二娘的時候，她一直和童母在低聲哭泣，本以為是個性子柔弱的女子，沒想到竟這般剛強倔強。

    看起來是個好女郎，也是個好meimei。

    也對，若不是這般，她也不會有勇氣去敲登聞鼓。

    她們倒是痛快了，可苦了鐘侍郎，本就略白的頭發(fā)嘩嘩掉了不少，辛苦打理的美髯也揪斷了幾根。

    再看到月明這個名字時，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將此人視為天魔星，專門克他，給他找麻煩的。

    要不是他寫出這個故事，也不會招來這出麻煩，甚至他所在的山海書肆還將報紙刊登了出來，沒少推波助瀾。

    他倒好，還有功夫?qū)懺挶荆娔橙顺畹脦滓苟紱]睡好了。

    既然是他寫出來的，那就看看他對此事有何高見，鐘侍郎憤憤不平地想。

    他拿起紙筆，將自己思考了許久，愁得徹夜難眠的困擾寫在紙上，又刁鉆地提出許多問題，欲考校月明此人，看看他是真有本事，腹中有物，還是個苗而不秀的銀樣蠟槍頭。

    鐘侍郎的信混在一大堆信中，被送到許乘月手上。

    她打開這封信，看到那手字，挑了挑眉。

    看的寫的字多了，許乘月也有了鑒賞能力，一打眼就能看得出字的好壞。

    這手字真是好，力透紙背，鋒芒畢露，筆力強勁而豐滿，字體的筋骨感很強。

    在一眾談不上書法，只能認出寫的什么，甚至有些缺胳膊少腿，需要連猜帶蒙的信中尤為顯眼。

    都說字如其人，這位讀者的性格，應(yīng)該也比較強勢。

    上面寫的內(nèi)容就更有意思了，問她對那件事如何看待，如果她是處理此事的官員，她會怎么判決，還提了一些很刁鉆的問題，似是有意在刁難她。

    措辭也極為講究，咬文嚼字，引經(jīng)據(jù)典，看得出來他學(xué)識頗豐。

    許乘月神情微妙，信的內(nèi)容、措辭以及這手字，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筆者的身份，怕是刑部官員。

    她的讀者范圍已經(jīng)這么廣了，他們那些老迂腐能看得下去她的小說嗎？怕不是會破口大罵？

    唔，紆尊降貴給她寫信，原來是遇到難題了。

    許乘月能理解他的困擾。

    唐朝的法律制度還不健全，許多法律條款在面對事實時都具有很大的彈性空間，官員也并不是完全根據(jù)律法來判的。

    比如此案，看起來應(yīng)該直接判害人者死刑，但恐怕他們會覺得女子不守婦道，有錯在先，不至于判那么重。

    許乘月提筆給他回信，人家都直接問她了，她肯定不能不回。

    就事論事，將兩件事分開來看。

    既然女子養(yǎng)了面首就依法判刑，盡管她已經(jīng)離世，不能受罰，但也不怪官府，是他們讓女子失去了服刑的機會。

    郭家殺人證據(jù)確鑿，應(yīng)按照殺人的罪行來判，不能因女子曾經(jīng)犯錯，抹消他們是加害者的事實。

    且大唐律法中沒有寫明族法的合理性，承認它的地位，那大可以不承認族法，而是直接定性他們害人。

    另外族法害人害己，令大唐律法失去公信力，長此以往百姓不遵守大唐律法，而是遵守他們所謂的族法。

    若族法與大唐律法相違背，百姓該遵守哪個？

    況且同族中親緣關(guān)系相連，難免會徇私。

    主事者往往是族中的長輩，他們的知識文化水平有待商榷，尤其是僻遠地區(qū)，做出的判決定不如經(jīng)過科學(xué)考核制度選拔的大唐官員公平公正。

    最后一句話，許乘月一半兒是真這么想的或許不能包括全部，但從平均水平來說是這樣的。

    另一半兒是在拍這位大官的馬屁，不著痕跡地吹捧他幾句，如果他有能力推動族刑的廢除，也算一件大好事。

    寫完這封回信，許乘月長吁了一口氣。

    她寫這篇故事的時候，確實未料到竟會真的發(fā)生。

    唐朝的風(fēng)氣還比較開放，族刑大肆盛行是從明朝時期開始的，因為明朝的法律確定了族法的地位，也成為后來宗族勢大的原因。

    但想必宗族的勢力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萌芽了。

    .

    童二娘收到采訪邀請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置信。

    她當(dāng)然知道報紙，但沒想過自己能有一天能登上去盡管她寧愿沒這個機會。

    山海書肆的人問她是否愿意。

    童二娘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頭同意了。她知道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可以讓天下更多人看到阿姊身上發(fā)生的事，從而避免讓更多的人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