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為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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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衰兮力竭,矢盡兮弦絕,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吊古戰(zhàn)場文 “夏將軍!城要守不住了!”張卜焦急的在夏育身邊喊道“我們帶百姓撤吧!” “撤?” 夏育冷冷說道,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威壓蓋住了四周嘈雜的聲響,大纛不住的翻滾著,纛尾上的絲絳飄揚在夏育眼前。絲絳起伏之間,夏育一動不動的盯著敵軍陣中。 “我這輩子隨前太尉段公征討羌逆,歷大小戰(zhàn)陣無數(shù),從來都是一路沖殺到底,生平只守過兩次城!一次是在畜官,我被韓遂等羌胡叛軍圍困,那次我作戰(zhàn)不力,致使前來相援的蓋京兆遇難,敗壞大事!這一次再如何我也要與城偕亡,不然死后,又有何顏見段公于地下!” 夏育抬起頭,忽然覺得這面大纛是那么的熟悉,當(dāng)年站在這面大纛之下的那個男人,那個他一生追隨的背影,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啊。 “你若是想逃便逃吧但愿這不是我最后一戰(zhàn),羌胡未平,我還不想那么快見段公啊?!闭f完這一句,夏育唇邊最后一絲冷笑也隱去不見,他緊握刀柄,手心中全是熱汗,這么多年來,這是他因征鮮卑無功而被廢為庶人、重新起復(fù)后的再一次全力以赴,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越來越多的匈奴人蜂擁般登上城頭,漢軍在城墻上節(jié)節(jié)敗退,夏育從容的邁著小步踏出,就那么一小步,卻帶著從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威勢,眾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匈奴人知道眼前這位是當(dāng)初殺得東羌險些滅族的將軍夏育,段颎殺神的威名至今仍在他昔日的部將身上得以延續(xù)。 夏育面無表情,手腕一送,長刀反射的陽光宛如一泓秋水,場面頓時靜了一瞬。緊接著夏育便腳步加快,幾步邁到墻邊,一人一刀,卻仿佛劈山斬岳,將人頭如割草般切下! 兩軍的將士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霎時戰(zhàn)鼓齊鳴,聲震云霄。 “好!”張卜突然拔出腰間佩劍,跟在夏育身邊,瞅準(zhǔn)機會刺死一名敵兵。 夏育一刀斬退來敵,不由驚詫的看著他。 “你有你要追隨的人,我也有我要背負(fù)的責(zé)任!我不懂什么天下大勢、也不通什么軍略戰(zhàn)陣,當(dāng)年朝廷微弱、沒有刺史、也沒有郡守,我既是朝廷詔拜的曲陽長,牧守此方上萬黎庶,我就是他們的天!我自然要全心為他們打算!為了能讓他們在秋收時不受劫掠,我可以對羌胡屈膝供奉、為了能讓他們有田可墾,我可以對豪強服軟討好、只要能讓他們在這世道上活下去,你們背后罵我張卜張玄機是小人也好,是懦夫也罷,且都由你們!我只想帶著他們活下去!我這么做又有什么錯!” 張卜歇斯底里的咆哮道,這么多年來壓抑在他心底的郁氣在生死關(guān)頭,頃刻間爆發(fā)了出來,他一邊說一邊揮劍砍殺,雜亂無章的劍法看似凌厲,其實很快便被人從身側(cè)劈了一刀。 夏育眼疾手快,搶先將那人砍翻在地,一手將情緒激動的張卜拉到身后,冷冷的說道“廢話真多。” “是啊,在你們眼里,只有蠢物才會說這么多無用的話?!睆埐返吐暤馈翱赡隳??拿著故人的旗幟、握著故人的刀、還想著做故人沒有做到的事,你也一樣,跟我一樣都是個蠢物!” 他猛地大喊著撲向夏育,夏育下意識的往旁邊一躲,只見張卜拉開他的身子,直面迎上了一道偷襲的刀光。 一片死寂。 “張玄機!” 夏育扭身一轉(zhuǎn),借著腰力,長刀破風(fēng)而下,一片雪亮的刀光閃過,將那人攔腰砍成兩段。 他趁機將張卜扶到墻邊,看著滿臉血色的張卜,冷漠僵硬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個蠢物,曾經(jīng)與我并肩同行的袍澤們都不在了,唯我茍活于世,我還妄想著承繼他們未竟的事業(yè),去報復(fù)當(dāng)年” 張卜口齒滲血,緊盯著夏育的眼睛“郭府君當(dāng)年沒有錯。” “一次又一次的災(zāi)變、一場又一場的叛亂,將好端端的天下鬧成這個樣子,太多人都以為自己沒有錯。但是”夏育雙目如炬,悄然低語“有時候并不需要對錯,只需要一個存在的理由!” 夏育霍然轉(zhuǎn)身,掌中長刀化作極快的刀影,他縱聲咆哮著殺入敵軍中,仿若巨神一般,每一刀都盡全力,遇甲破甲,遇人殺人,像是真的能劈開山岳! 城樓上的戰(zhàn)鼓突然傳來最后一聲震響,敲鼓人用最后一擊將鼓皮敲破,然后也拿著刀沖向了戰(zhàn)場。無數(shù)人在城頭上為夏育的壯烈所激勵,聲嘶力竭的呼喝著、咆哮著,發(fā)出這方天地的最強音。 張卜靠在墻邊,看見夏育騰挪之間稍有滯澀的身姿,以及鬢間散落的幾縷白發(fā),突然悲哀的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當(dāng)年在征羌戰(zhàn)場上宛如獅子一樣的男人、這個在敵陣中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男人,到底是老了! 他吃力的抓著墻縫爬了起來,佝僂著腰,沿著墻壁艱難的往城樓處走去。他身子本就瘦彎起腰來在混亂不堪的戰(zhàn)場上更是不易引人注意。他好不容易爬上城樓,越過那只被敲破了的大鼓,徑直走到窗邊,窗下就是城門洞,大量匈奴兵便從他下方的城門里蜂擁而入。 城門樓內(nèi)安靜非常,城里四處傳來的喊殺聲卻充盈在張卜耳內(nèi),他扶著窗框,平靜的遠(yuǎn)眺正對著的黑壓壓的大片敵軍、以及被無數(shù)人群踐踏的田野阡陌,他再度低頭看向身下,往窗外探出大半個身子。像是一顆石頭跌入洪水,想要將洪水?dāng)r截一般,張卜單薄的身軀從城樓上躍下,似乎要堵住那寬闊的城門。 日薄西山,一輪紅日斜掛山頭。 每到這個時候,深受黎庶愛戴的曲陽長張卜最喜歡登上城頭俯瞰、眺望,一直到日落西山,夕陽的余暉在城外照出一條歸路,指引那些馬屁股上掛滿野雉、狐兔的少年郎們滿載而歸一直到那些農(nóng)人帶著疲憊的身子回道自家的破屋一直到城門落鎖,喧鬧的街道陷入沉靜,張卜才會慢悠悠的下城回府。 可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 在戰(zhàn)爭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南方的大道上突然揚起煙塵,一道灰蒙蒙的煙幕在平地上升起,千余騎兵組成的先鋒終于姍姍來遲,援軍的將士們看著城頭慘烈的一幕,駐足驚愕。 “將軍!” “阿翁!” 不知道是誰發(fā)出了這樣嘶啞的聲音,在此時發(fā)出這樣呼喊的人實在太多太多,而他們的聲音在鋪天蓋地的喊殺聲中簡直微不足道。 曲陽城里有人死,有人活,死的人抱憾而逝、活的人卻將背負(fù)著故人的信念與血海深仇繼續(xù)活下去。 若干年后,當(dāng)漠北都護郭淮拿著皇帝御賜的節(jié)到草原上制馭諸部,路徑此地的時候當(dāng)將軍龐德帶兵踏著羌胡的尸骨追過此地的時候,史冊將銘記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