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曰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豹z中上書自明

    初平三年九月十六。

    長安，宣平里。

    兩三百年前，天底下沒有那一座城的人口能比得上長安這樣摩肩接踵，沒有哪一處坊市的商品能比得上長安東市這樣琳瑯滿目，如果有，那就是長安西市。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只不過那時許多年以前的盛況了，久遠(yuǎn)到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記了長安當(dāng)年的模樣，眼里看到的只是一個帝國正如垂暮的老人一般茍延殘喘。羌胡屢掠關(guān)中，兵燹天災(zāi)不斷，又有董卓西遷，jian吏盤剝。

    好在董卓、李傕等不安定因素被除去后，關(guān)中與長安從此再無戰(zhàn)事，朝廷雖然依舊衰弱，但關(guān)中的生氣卻漸漸恢復(fù)過來。

    時近中午，宣平門附近擾攘紛紜，街上有進城置辦家用的農(nóng)夫、吆喝不斷的商販、擠擠挨挨，吵吵嚷嚷，間或有幾名亭卒、緹騎在街頭來回巡視。

    “我上回來長安的時候，這里可沒那么熱鬧?！币粋€年僅弱冠，容儀出眾的少年站在路邊，感慨的張望著人群，說“想不到這才半載，宣平街就大變模樣，我險些認(rèn)不出來了?！?/br>
    他旁邊還站著一位年紀(jì)與其相差無幾，但身材矮小的少年，他嘿嘿一樂，聲音洪亮“德容，你說雒陽跟長安比如何”

    “這如何分辨我又沒去過長安?！鄙倌晷α诵Γ终馈安贿^聽說長安令年才二十，就能將長安治理成這般氣象，實在是了不得?！?/br>
    “家尊說你是方伯之器，以后自然不會比那位小王公要差?！?/br>
    這兩人都來自左馮翊，容儀出眾的少年名叫張既，工于書疏，十六歲就是郡門下小吏。另一位隨行的少年名叫游楚，其父是左馮翊功曹游殷。

    他們二人這次聯(lián)袂來京，主要是為了太學(xué)。

    朝廷經(jīng)過了幾天的磋商，各方終于在本月初達成了決議，不僅恢復(fù)太學(xué)，還在太學(xué)的基礎(chǔ)上增添了許多新東西，比如科目與策試選官、祭酒與仆射職能分離。

    此外，朝廷同時還下發(fā)詔書，命各郡舉薦二十以下、十五以上的年輕人就學(xué)并且不問出身、只要有求學(xué)之心，就都可以來長安報名。

    張既和游楚就是在左馮翊推舉的入學(xué)士子，他們拿著官府給發(fā)的憑據(jù)，一路暢行來到長安。

    “小王公”張既啞然失笑，心平氣和的說“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我出身單家，如何能比得上太原王氏”

    游楚挑了挑眉，正準(zhǔn)備再說下去，卻聽見路邊突然傳來樂聲、隱隱還有人的慟哭聲。

    “這是怎么了”他剛一說完，便只見路盡頭緩緩走來一隊披麻戴孝的隊伍，緊跟著的有皇帝出行專用的羽葆鼓吹、以及前后四十個手持華麗紋飾的寶劍的武士。

    當(dāng)頭過來的是一名御者，手執(zhí)羽葆在前開路，用以指揮后面的隊伍。隨后則是彈奏哀樂的黃門鼓吹、以及班劍武士。整個隊伍肅穆莊重，隱隱傳來抽噎和哭泣的聲音，壓抑的讓人說不出話來。

    “讓道吧，這是宰輔才有的葬儀?！睆埣鹊恼f道，隨即與游楚讓到一邊。

    游楚看到這里，扭頭對張既道“這、這莫非是司徒趙公”

    張既沉默著點了點頭，話已至此，說再多都是贅言，那位助皇帝罷黜王允、推行若干新政的司徒趙謙，終究是沒能熬過這個秋天。

    當(dāng)葬儀隊伍緩緩經(jīng)過的時候，兩人甚有默契地一同躬身作揖，以示對這位已逝重臣的尊敬。

    “鼎足缺一，看來朝廷又要亂上一陣了?！鄙磉叢恢螘r站著一名年輕人，雖已是秋涼的時候，他仍然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一個包袱背在胸前，雙手懷抱，很是珍重的樣子。

    張既看他這打扮，不難猜出對方與他一樣也是要入讀太學(xué)的年輕人。他不由帶了分親近，想了想，說“你知道的太少了，不能這么妄下猜測”

    說到這里，張既又發(fā)覺自己也未必知道多少，突然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中途梗住。

    “哦”那人轉(zhuǎn)身看向張既，打量了幾眼，說道“在下賈逵，字梁道，自河?xùn)|來，于朝中之政不甚了了，一切都是從旁人聽說。有什么失當(dāng)之處，還請尊駕賜教”

    “沒什么好賜教的，我單家出身，只做過微末之吏，豈能大放厥詞”張既微笑著推脫道“在下張既，字德容，這位是我契交游楚，字仲允。尊駕也是來入太學(xué)的”

    賈逵少孤家貧，聽聞張既的家世同樣不顯，心里頓時對其有了幾分好感，把自己來此的緣故說了出來。

    原來他從小就喜好軍伍之事，其祖父認(rèn)為他長大后必然不凡，于是口授兵法數(shù)萬言?；矢︶哉靼撞ǎZ逵曾想投軍效命，可惜無人引薦，最后不幸錯過了這個機遇。

    后來托故交打算先為郡吏，正好得知朝廷開太學(xué)的消息，這才趁著年紀(jì)剛好符合要求，打算來太學(xué)鍍金。

    聽了賈逵的述說，張既連連點頭，很是欣賞，說“想不到尊駕還有如此志氣，實在是讓人佩服?！?/br>
    游楚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知彼此以后都將是同窗，要一起在太學(xué)生活數(shù)載，若能事先打好關(guān)系，彼此照應(yīng)。無論是對當(dāng)前，還是今后出仕，都是再好不過了。

    他是心思聰敏，嬉笑之下有智謀的人，看賈逵與張既相談甚歡的樣子，露出明亮的笑容，點頭應(yīng)道“既然我等都是要投書入太學(xué)的，何不現(xiàn)在尋個地方好生暢聊一番我請二位吃狗rou，如何”

    “趙公一去，國家指定是要罷朝的，這太學(xué)估計要過幾天才去的成?！睆埣葲]有意見，隨之一笑，拿探詢的眼神看向賈逵“既然這樣，梁道”

    賈逵孤身一人，對這種事情正求之不得，何況張既的確是個富有才華的俊彥，值得他花心思去結(jié)交。

    “固所愿，不敢請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