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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興漢室在線閱讀 - 第五章丨昃晷忘餐

第五章丨昃晷忘餐

    “公求衣昧旦,昃食高舂,興構(gòu)宮闈,具瞻遐邇?!薄?/br>
    作為中朝官,黃門侍郎和侍中按規(guī)制要每天都跟在皇帝身邊,起初是負(fù)責(zé)隨行起居,后來事權(quán)漸重,甚或參與軍國之政,可以說是皇帝最親近的近臣。

    如果能將他們收服,屆時無論做什么都有人在一旁協(xié)助,為其奔走。當(dāng)楊琦介紹了目前的侍中侍郎后,皇帝、也就是劉協(xié)不出意外的在這群近臣當(dāng)中發(fā)現(xiàn)了幾個不錯的人物。

    比如黃門侍郎鐘繇、張昶,一個被后世尊為“楷書鼻祖”,另一個又是‘草圣’張芝的親弟弟,有‘亞圣’之稱的張昶,是書圣王羲之最崇拜的兩個人。后世學(xué)習(xí)書法的人有哪個不認(rèn)識的?當(dāng)皇帝最初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正是從小臨摹字帖的作者時,差點制止不住自己下詔讓他們手寫一份真跡。

    鐘繇的兒子鐘會因為滅蜀之功而載入史冊,張昶的父親張奐是涼州三明之一,他有個弟弟叫張猛,也是一員虎將?;实鄞质鞖v史,聽到楊琦的介紹,加上自己前世的認(rèn)知,自然對這兩人上了心。

    但鐘繇似乎與王允、關(guān)東世族走的挺近,這是皇帝不得不考慮到的。

    至于其他的比如黃門侍郎丁沖,射堅等人雖然稍遜之,但也有過人之處。

    不過皇帝身邊的近侍也不是誰都可以用的,就好比董卓的侄子董璜,就是侍中兼中軍校尉,但董璜主要負(fù)責(zé)掌管當(dāng)年靈帝編練的部分西園軍,只在重大場合才會出現(xiàn)在皇帝身邊履行侍中職責(zé),不然皇帝想對身邊人做些什么,還真不容易逃過董卓的耳目。

    時間過得很快,楊琦尚未說完,皇帝也正在興頭上,肚子卻不給面子的叫了起來,他赧顏一笑,對楊琦說道:“我早上吃的少,沒想竟餓的這么快,倒讓你見笑了!”

    楊琦經(jīng)過這么一上午的問對,早已熟知天子的秉性,一開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漸漸化作敬佩服膺。他知道這個天子雖然年幼,但十分尊重臣子,不拘小節(jié),就連楊琦這樣正直的脾氣都能容忍,但有諫言,都能虛心接受,讓楊琦折服。他拱手道:“國家勤政忘食,實乃朝廷之福,日后必成佳話。而國家圣體初愈,正宜修養(yǎng),臣固請進(jìn)膳,飯畢再論不遲。”

    “也罷,我知道你也累了餓了?!闭f笑后,皇帝正色道:“等會太官令端些吃的來,也給楊公帶些?!?/br>
    “臣謝國家賜食?!睏铉抵x之后,起身走到門口,對門外的小黃門吩咐了幾聲。沒過多會兒,幾個小黃門便端著菜肴走了進(jìn)來,替皇帝與楊琦各自的桌案上布好了各式菜品。

    漢禮規(guī)定,天子飲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現(xiàn)在朝廷用度拮據(jù),不是鋪張浪費的時候,但既然是皇帝請賜宴,就斷不能小氣。只見端上桌案的,是一份豉汁煎魚,醬肚醬rou和用新鮮的葵菜,菘菜烹制的菜肴。

    雖然漢朝這時候沒有辣椒之類的調(diào)味品,但主食種類還是非常豐富。而且自古以來飲食向來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這些宮廷御膳的色香味足夠讓皇帝食指大動了。想起西漢經(jīng)賦家枚乘所著的《七發(fā)》中寫盡了天下絕頂?shù)拿牢?,只是不知道親自嘗起來又是什么滋味?;实壑垃F(xiàn)在不是滿饕餮之欲的時候,好在以后的時候還長著,待天下大定了,再享這個口福不遲。

    皇帝將在嘴中咀嚼的醬rou咽了下去,感覺有幾分飽了,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菘菜湯,這才滿足的用手絹擦拭嘴上油漬。楊琦見天子放筷子,不管吃沒吃飽都停止進(jìn)食,以示恭敬。

    待小黃門將食具收拾走,皇帝方才說道:“宮中近侍,我都已了然于心。可若我想查閱外朝群臣的名冊,又該往何處去尋?從何人處得知呢?”

    “朝臣名冊,皆在尚書臺,由選曹尚書保管,以備隨時增刪。”

    “若使人奉我口諭,拿來一閱,可否?”

    楊琦這時遲疑片刻,旋即答道:“可矣。只是臣以為,現(xiàn)在不是國家查閱這些的時候,國家還應(yīng)韜晦為上,這些事情,不妨緩行?!?/br>
    皇帝把手一抬,言道:“現(xiàn)在正是說這個的時候,若是等到誅董之后,王司徒未必會允準(zhǔn),非得在此時逼他一逼。楊公還不信我嗎?”

    楊琦對此略為不滿,在他看來,王允誅董,到底還是為了劉家天下,而皇帝為了爭權(quán),竟舍得將社稷與所有人的性命拿來押注,逼人就范,二者相比,皇帝玩弄權(quán)術(shù),反倒落了下乘。一時間,楊琦倒是隱隱有些后悔,暗想自己是否上錯了船,只是當(dāng)前看來,跟著王允以附驥尾,倒不如跟隨皇帝身側(cè),在朝廷上獨占鰲頭。

    “便依國家所言,只是宣室殿太過端重正式,易惹人非議,不如換個地方?!?/br>
    “那就尋個讀書的地方。”皇帝一合雙手,腦中立時想到了個地方;“石渠閣如何?”

    皇帝遂先遣楊琦赴尚書臺傳詔,移送籍冊到石渠閣,自己則與黃門侍郎射堅、丁沖二人出宣室,準(zhǔn)備登上車馬。宣室殿外,一行車馬正停候在階下,在皇帝的金根車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恭敬的站在車前?;实鄞致砸谎劭催^去,發(fā)覺其他車駕的駙馬都尉、奉車?yán)蔁o不是二十來歲,唯獨他年歲較長,皇帝略一思索,很快便記起了這人的身份。

    這人名喚王斌,官居奉車都尉,是皇帝的親舅舅,生母王美人的哥哥。

    “舅父?!被实刍貞浧鹆四X子里對王斌少得可憐的記憶,那是初平元年自己剛登基不久,按照慣例新天子要恩賞后族,故而王斌奉詔帶妻子到長安覲見,獲賞宅第田業(yè),并拜為奉車都尉。由于董卓沒有再樹立一個強(qiáng)勢外戚的意思,王斌也沒表現(xiàn)出那個能力,故而這三年來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低調(diào)做人,很多時候別說董卓,就連皇帝也不一定記得起他來。

    但今時不同往日,皇帝欲謀求大權(quán),身邊正缺那些能力其次,忠心為上的臣子,現(xiàn)在有王斌這個自家人在,皇帝可以放心大膽的用。于是王斌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瞬間超過了楊琦。

    王斌沒有料到皇帝會特意與自己說話,連忙跪地稽首:“臣斌見過君上?!?/br>
    有漢一代,臣子一般都稱呼皇帝為‘陛下’或是‘國家’,只有跟皇帝親近的大臣或者天家親戚才能稱呼為‘君上’,所以王斌的稱呼與其他人不一樣,這也算是他僅存的特權(quán)與榮譽(yù)。

    “舅父且起來?!被实凵焓痔摲隽艘幌拢慌缘狞S門侍郎射堅很自覺的越過皇帝,上前將瘦弱的王斌從地上扶起??粗矍叭醪唤L(fēng)的便宜舅舅,皇帝心底里一絲親情禁不住涌了出來;“你身子一向虛弱,駕車這等小事自有駙馬都尉和奉車?yán)扇プ?,你又何必親力親為呢?”

    “臣無德而食君祿,唯有侍奉國家以謝大恩?!蓖醣蠊虉?zhí)的說道,當(dāng)初自己的meimei王美人被何后毒死,自己無能為力。如今外甥做了皇帝,又怎么能不上心?記得在初平元年奉詔來長安的時候,有人勸他不要去,說是長安紛亂,天子無權(quán),去了混不了什么好官職。但他真的只是為了一個官職而去的么?到底是為了什么,恐怕也只有王斌自己知曉了。

    “驅(qū)馳車馬是侍奉,秉政尚書也是侍奉,舅父應(yīng)該做大事?!被实鄹┥碓谕醣蠖呡p聲說完,也不等王斌身子僵直,有什么回應(yīng),就寬慰般的拍了拍王斌的肩膀,抬步上車了。

    沒過多久,車廂里又傳出皇帝清晰的聲音:“這世上哪有讓舅父在軒前駕馬,外甥安坐于內(nèi)的道理?奉車都尉王斌,既是母族,便當(dāng)一敘親倫,以盡孝義,請舅父上車驂乘。”

    皇帝鮮見的親近母族,讓丁沖與射堅都察覺出不一樣的意味,他們沒有聽到皇帝對王斌說的悄悄話,只是憑皇帝的態(tài)度就能看出,王斌飛黃騰達(dá),不過是時機(jī)問題。

    對此,兩人的心境就各不一樣了,黃門侍郎丁沖無端氣惱,冷著臉登上另一輛副車,而射堅則是喟然一嘆,丁沖出身關(guān)東,與王允、鐘繇等人交好,最熱衷于士人秉政,厭棄外戚與宦官,如今見皇帝似乎有讓外戚復(fù)燃的苗頭,怎能不氣?

    射堅出身扶風(fēng)大族,自幼聰慧,德才兼?zhèn)?,但也不是迂腐頑固的人,他與丁沖最大的不同就是知道變通,這也是他們身后所各自代表的關(guān)東與關(guān)西士人處事原則的最大不同。皇帝相邀,王斌既想推辭以證清白,又不愿貿(mào)然登車,顯得熱衷于此,尤其是在丁沖不發(fā)一言,甩袖而去的檔口上,他的一舉一動,可是有無數(shù)人盯著的。

    正在王斌為難之際,射堅的舉動無疑是雪中送炭,他對王斌執(zhí)了一禮,既恭敬,又不顯得過于諂媚:“陛下要申明孝悌,王都尉若是推脫,豈不是辜負(fù)了陛下一番好心?”

    “啊,是、是,侍郎說的對極?!蓖醣笳业搅颂没实睦碛?,心下大寬,對射堅的解圍充滿感激,入朝三年來,這是第一次有士人主動給他臺階下。

    王斌上車后,第一眼便看到的是皇帝笑吟吟的臉,像是個寄養(yǎng)別家多年的孩童,一朝得見親人的喜悅??吹交实郾”〉拇桨辏形撮L開的眉眼,他心里的回憶像是被某樣?xùn)|西牽動了,昔事昔人,讓他的心莫名的抽搐,他狠心低下頭,行禮過后,很自覺的坐在車廂的右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