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越國地形嗎?多山,山地步兵行進,糧草運輸艱難,倘若吳國派步兵大軍進攻,一個一個鎮(zhèn)壓過去,那后勤糧草運輸與損耗將成為吳國的噩夢,而當吳國陷入攻打越國的泥潭,國內空虛,元氣大傷的楚國也不介意再翻一翻家底,湊出軍隊攻打吳國,偷了他的老巢?!?/br> “在當時的局勢和現(xiàn)實情況,吳王夫差才會接受越王勾踐的投降,利用控制越王勾踐的方法,來掌控越國的這片土地,而非直接殺了他。” 聽到這里,顧遲覺著自己腦袋有點炸。 韓盈的講解,已經盡可能地簡略,但僅僅是前情提要,就已經涉及地理位置導致的四國混戰(zhàn),外交決策,以及國內動亂,誰曾想,現(xiàn)在還要加入地形影響,這…… 他不由得低頭看了看韓盈所畫的輿圖,很粗略,卻已經是他這輩子都沒看到過的天下之圖,可看到它,才不過只能看懂古文所講最表層的情況,想理解得更深,那得看更詳細的輿圖,看那些被韓盈省略掉的內容。 可真讓人腦子不夠用啊。 將韓盈所講的地形因素記下,顧遲又想了一會兒,隨即,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若是按如此來說,吳國國力遠勝越國,這么懸殊的差距,越王勾踐僅靠勵精圖治就能吞并吳國?” 問完,顧遲不由得皺起眉頭。 有限的信息下,強行思考根本推演不出來的結果,只會讓人頭疼,甚至感覺‘一片空白’,只是人雖然感覺空白,可大腦其實并未停止思考,而是電信號傳遞的信息太快,快到‘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這些錯綜復雜又不全面的信息,被大腦處理分析過后,最終得出了新的結論,只是由于其證據(jù)的不全,呈現(xiàn)的并不清晰,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顧遲此刻就是這樣的情況,他目光有些迷茫地看向韓盈,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能道: “我怎么覺著哪里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來不對在哪兒?” 相較于上一個問題,這句話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韓盈卻一點都沒有覺得古怪,因為她等的就是這句疑問! 后世對于《春秋》《左傳》這類史書的看法,很容易偏向到‘記錄當時發(fā)生事件,可供后人研究’的認知當中,這顯然有點片面,因為整個古代修史的目的,是為了‘以史為鑒’。 倘若能不偏不倚,正視,多角度地分析一個情況的得失,那這種‘以史為鑒’并沒有什么錯誤,但很不幸的是,有部分人修史的目的中,有抱著以‘鑒’尋‘史’的意圖。 這有點像后世某些成功學講師,講一個故事,讓人得到一個道理,只不過講師的故事很大概率是瞎編的,而修史者的故事,是歷史上真正發(fā)生的事情,但他們會選一個合適的角度來講述,讓這個故事呈現(xiàn)他們想要的道理。 就像是《國語》勾踐滅吳篇,通篇都只是勾踐如何招攬賢士,與人結盟,勤政愛民,最后全國上下一心滅了吳國。如果不知前因后果,看的人只會有一個感覺——只要君主勤勉政事,又或者是個體極為努力,那就能戰(zhàn)勝敵人。 從勸諫的角度來說也不是不行,但這么忽視時局與對手,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絕對能將一大群不知前因后果的人忽悠瘸了。 而明公讓顧遲所學的內容里,有大量的,和勾踐滅吳一樣單看能把人忽悠瘸了的‘真實記載’,這也是韓盈為何會專門講解的緣故,事實上如今哪有像她這樣學史的,政治軍事地理多角度分析下來,一篇文章研究一年都研究不完,這其實是現(xiàn)代歷史學家和資深愛好者研究的大概方法,至于現(xiàn)在嘛—— 主要在分析字句,道理上,根本不可能像韓盈這樣講,那分析的思維和手法,以及看完后連文章作者目的都要質疑,甚至能分析出來的結果,哪里符合儒家教化世人的理念! 這也是韓盈的目的,她今天教這么一次,日后明公再怎么教,都不可能把人拐到他那學派里,顧遲只會將這些內容當作完善自己學識的工具。 而問出來這句話,說明顧遲已經感覺到他過往所學的文章有問題,韓盈的目的也即將達成,她沒有直接點透顧遲的迷茫,而是先說起來第一個問題: “倘若吳王夫差沒有‘昏庸’的話,以兩國之間的差距,越王勾踐再怎么招賢納士,勵精圖治,也難以吞并吳國,這是一個客觀事實,可惜吳王‘昏庸’了,他接連失誤,給了勾踐機會,也葬送了自己的國家?!?/br> “不過,吳王是否‘昏庸’也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在我看來,他更像是野心膨脹,在楚國實力衰微之下,起了進繼續(xù)進攻吞并對方土地,進而稱霸中原的野心,可局勢,個體的能力與野心都不相匹配,以至于空耗國力,民怨沸騰,結果也不必我再多說?!?/br> 將事實羅列出來,韓盈又反問道:“可我若不說這些,你覺得越王勾踐其行如何?” 顧遲的眉頭還是未曾松開,他回答:“為明君典范?!?/br> 韓盈再問:“我說了之后呢?” 顧遲沉吟片刻: “雖為明君,可是否能成就大事,還需時局相助?!?/br> 韓盈沒有再說些什么,而是靜靜地看著他。 顧遲怔了一下,也沒有繼續(xù)開口詢問,而是思索起來韓盈這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