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打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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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 千山萬水, 舟車勞頓, 無非是曉行夜宿, 饑餐渴飲。 蕭可早已疲累不堪, 只歪在白銅飾犢車?yán)镄?,還不及仁兒的精神奕奕, 對這大千世界無不好奇。隔窗眺望, 長安城外沃野千里,寒山轉(zhuǎn)蒼翠, 層林染霞光, 迤邐的儀衛(wèi)的不急不徐,正好慢慢欣賞郊外的秋日美景。 總算是趕在了八月十五前到京, 蕭夫人別了女兒、女婿, 領(lǐng)著云襄回觀察家蕭府安頓不提。王府的儀衛(wèi)一路向太極宮駛來, 停駐在興仁門前, 李三郎自去甘露殿面見父親,蕭可則抱著仁兒,引著一班侍女朝淑景殿而來,海池一如水光漠漠, 各種奇花異草爭奇斗艷, 大殿內(nèi)依舊余香裊裊, 宮娥皆肅穆。 湘妃簾一動, 紅裙女子款款走來, 語笑嫣然, “等了大半日不見來,淑夫人和燕妃娘娘到寢殿說話去了,王妃隨我來吧!”女子并未移步,眼光落在蕭可懷中的小小人兒身上,“這就是世子吧!好可愛呀!怪不得淑夫人整天念叨。” 蕭可認(rèn)得這女子,去年中秋夜宴見過一次,未來的女皇武媚娘,前吳王妃楊慧儀的表妹,她的母親出自弘農(nóng)楊氏一族,與燕妃、淑妃俱是同宗。再看武媚娘,的確姿態(tài)嫵媚,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jì),穿一襲火紅的石榴裙,蛾眉螓首,見之忘俗。女皇,哪年哪月了?她不是六十多歲才稱帝的嗎?還有四十幾年呢!如今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武才人。 蕭可隨著武才人來到寢殿,兩位皇妃果真在里面閑話,見到她們母子俱是歡喜,尤其是仁兒,被祖母抱在懷里再也不肯放下。 “宣兒,一路辛苦了?!眱合绷⒃谝慌?,淑妃怕是冷落了她。 “還好?!睂Α麅骸@個稱呼,蕭可早已熟悉,一個代號而已,對淑妃是即熟悉又陌生,一年多沒見,想必是陌生大于熟悉,她還是那么美麗動人,一點兒也不像祖母的級別。 “安州比不得長安,還習(xí)慣嗎?”淑妃再次把目光移向兒媳,白衫綠裙、鵝黃半臂,新月髻妝點珠翠,十分得體,除了神態(tài)有帶倦怠外,倒也沒什么改變。 “還好?!笔捒沙f‘還好’,一時之間找不出別的話題。 “那就好,起初阿娘還擔(dān)心你不習(xí)慣那里呢!”淑妃淺淺而笑,將話峰一轉(zhuǎn),“宣兒,有些話阿娘原不打算說,但還是要提點你一句,你現(xiàn)在是王妃,不比從前,一舉一動,背后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以后處事要大度,懂嗎?” 淑妃的話,蕭可連邊兒也摸不著,她究竟所指何事?大度?難道自己還不夠大度?且不說安州城的米珠薪桂一事,光是府里年紀(jì)大的婢女就放掉了一大批,被楊凌香欺負(fù)的月盈也給送到了洛陽,這些還不夠嗎?王妃的標(biāo)準(zhǔn)到底是什么呀? “一上來就教訓(xùn)人,就不怕把宣兒給嚇跑了?!毖垡娖畔眰z僵住,燕妃趕忙解圍,又把蕭可拉在自己身邊坐下,“這兒媳你還要不要了?不要給我吧!” 在燕妃的打趣下,一時又恢復(fù)了歡快的氣氛,在淑景殿用過晚膳后,回到王府已是夜幕沉沉,闊別這座府邸一年有余,似有一種真正回家的感覺。 在正門前迎接的,仍是瘦巴巴的大總管張祥,還是那付精明鉆營的模樣,仁兒早在蕭可的懷里睡著,她從回廊徑直回了如宣閣,不曾看到書房外的熱鬧。 紫珠閣外,燈火闌珊,廊檐下橫七豎八坐著好幾位,皆為錦衣華服的王孫公子,吃著點心,賞著月亮,為首的一個胖子搖著扇子附庸風(fēng)雅,也不怕夜里天氣涼,那一大坨肥rou都快把袍子給撐裂了。 “我們是來給三哥接風(fēng)洗塵的?!蔽和跻恍?,臉上的肥rou跟著顫動,領(lǐng)了幾個弟弟前來討酒吃。 李三郎拿眼一瞅,他的四、五、六、七、八弟都相來了,趁機跟李泰打趣,“給我接風(fēng)洗塵,怎么不去你府上擺酒,人家是借花獻(xiàn)佛,你是直接敲竹杠?!?/br> “我說什么來著,三哥前世鐵定是斤斤計較的jian商,連吃他一頓酒席都順便帶著數(shù)落?!崩钐┎鳖i一扭,向后尋求幫腔的呼聲。 “說什么廢話!趕緊開席,我都餓了?!笔裢趵類值瓜襁@里的主人,連連吩咐張祥擺宴,嘴里又一邊兒抱怨,“哥也真是的,去宮里說話說得沒完了,害我們餓著肚子等你,這破點心怎么吃也吃不飽呀!” “那是,三哥大半年不在京里,想必有好多話要跟耶耶講吧!記得三哥頭次去往藩國,耶耶那句‘汝方違膝下,凄戀何已’,不知三哥感動了沒有,換作青雀定要哭得一塌糊涂。”魏王也在一旁敲邊鼓,兩人自小說笑慣了,一向如此。 “好大的酸味,都把我家給薰酸了!”李三郎甩起袖子,扇著那‘酸味’,“四弟平時都是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怎么到了我家就學(xué)起了貧嘴油舌的販夫走卒,別光打趣我,今日耶耶也把你夸了好一通呢!《括地志》呢!搬來我瞅瞅?!?/br> “太重,搬不來?!崩钐┪恍Γ锨俺蹲×烁绺绲男渥?,“還是六弟說的對!說什么廢話,吃酒?!?/br> 如宣閣內(nèi),一燈如豆,仁兒在榻上睡得正香,蕭可再也沒了倦意,按說舟車勞累了許多天該早早歇著才是,可就是心煩意亂的睡不著,她也知道府里來了一大堆皇親國戚,卻沒精神湊那個熱鬧。 就在這時,落雁掀簾而入,說是晉王殿下來了,蕭可趕緊讓他進(jìn)來,正愁沒人說話呢!一年多沒見,雉奴長高了不少,模樣沒怎么變,還是瘦瘦的長方臉,長相很親切,戴著束發(fā)的鑲玉冠子,穿一件墨綠色錦袍,如今他也有十五歲,是個大孩子了。 “jiejie一向可好?”雉奴一進(jìn)門兒就打起了招呼,乖乖坐在了蕭可的對面兒,今晚酒宴來遲,哥哥們喝得是東倒西歪,誰都不理他,只好來尋蕭可說話。 “好??!有了王妃,還沒有恭喜你呢!”一見他,蕭可想起了蕭云襄的事兒,眼睛一眨,計上心來,“你的王妃漂亮嗎?你喜不喜歡她?” 雉奴大概被蕭可問愣怔了,足足看了她有七、八分鐘,支支吾吾道:“我……我……!”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很難回答嗎?”這年代早婚,又是講究門弟的包辦婚姻,他要是真的喜歡王氏,還會去糾纏云襄,“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jiejie給你說一門親,你覺得我家meimei云襄怎么樣?配得上你嗎?” 蕭可頭一次給人‘說媒’,未免太直白,雉奴果然被她嚇住了,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上來,“jiejie……你……我……?!?/br> “什么你呀!我的,就是我們家的蕭云襄,你又不是不認(rèn)識,那只交頸玉鴛鴦不是你送的嗎?覺得她怎么樣?喜歡嗎?”蕭可連連追問,大有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意味。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憋襞凰迷评镬F里,哪有這樣跟人說媒的,“jiejie的表妹想必是好了,就是……就是……我要跟舅舅商量商量?!?/br> 蕭可眉頭一皺,挖苦道:“喲!這還真是奇了怪,頭一遭聽說娶媳婦兒還要跟舅舅商量的,自己的事兒,自己不能做主嗎?既然做不了主,以后就別來糾纏我家云襄,哪兒涼快上哪兒去。” “jiejie,我自己也做不了主,耶耶那邊兒……。”雉奴結(jié)結(jié)巴巴,急得滿頭大汗,索性把心橫下,一咬牙道:“我做得了主,云襄跟著我一定不會受委屈的,還望jiejie成全?!?/br> “跟著你不會受委屈,紅口白牙說什么鬼話,你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嗎?”王皇后與蕭淑妃的下場有多慘,歷史上寫得清清楚楚,蕭可只盼著云襄別做那倒霉的蕭淑妃,最好今生不要跟雉奴扯上什么關(guān)系。 “jiejie覺得我是惡人?”雉奴眨眉著眼睛,一付很委屈的表情。 “至少現(xiàn)在不是?!蓖蝗?,蕭可覺得自己很過分,把多少年以后才會發(fā)生的事兒拿出來,去埋怨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孩子,“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別打我家云襄的主意,離她遠(yuǎn)點兒聽見沒有?要不然我跟你沒完?!?/br> “噢!”雉奴點點頭,算是應(yīng)了下來,心里一酸,很不是滋味,剛想著爭論幾句,又想看蕭可那不容他置辨的目光,一時再不敢言語。 室內(nèi)的氣氛算是僵住了,恰好落雁、閉月端了宵夜進(jìn)來,有菊花粥和一盤子蝦rou薄餅,一問雉奴還沒有用過晚飯,兩人對著食案吃了起來,一時無話。 吃了飯,雉奴目光一轉(zhuǎn),看到搖藍(lán)里熟睡的小小人兒,湊上前道:“他這么小呀!我準(zhǔn)備的禮物不知道合不合適呢!就是這個?!闭f罷,他從衣袖里拿出一只青玉雕刻而成的長命鎖,“這是母后自小給我戴的,現(xiàn)在用不著,丟了怪可惜,不如送給孩子,保佑他一生平安,長命百歲。” 蕭可拿在手上,果然刻著‘長命百歲’四字,這枚玉質(zhì)的長命鎖即小巧又精致,還穿著一根紅繩,可惜物在,長孫皇后已經(jīng)不在了。難得這孩子有心,還給仁兒帶了禮物,卻被自己連警告帶嚇唬了一番。 “那個,雉奴,剛才是jiejie把話說重了,不是我棒的鴛鴦,非要拆散你們,好歹云襄叫我一聲jiejie,我不能拿她的命去冒險懂嗎?”沒頭沒腦說了這么多,他大概是聽不懂的,蕭可順道給他一個鼓勵,“男子漢大丈夫,別老惦記著一個人,俗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將來還會遇見更好的,一個保證讓你名揚青史的女人?!?/br> 啊!雉奴瞪大眼睛,jiejie的話是越來越摸不著邊兒了。 蕭可那話是說過了,清了清嗓子,把話題一轉(zhuǎn),“你沒有去前面吃酒嗎?你那幾個哥哥還不知道喝成什么樣子了,那幾個湊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兒,定是不醉不歸?!?/br> “我有事兒耽擱來晚了,當(dāng)時他們就喝的醉意闌珊,一個個都不理我?!睂Υ?,雉奴深為抱怨,“三哥、四哥鬧成一片,五哥和六哥玩成一片,七哥和八哥笑成一片,就是沒人理我。不過,我來的時候,還在路上遇見了大哥,我問他來不來?他說看見某人就頭疼,不來?!?/br> “你大哥看見誰頭疼?不是三郎吧?”蕭可跟著八卦起來,這太子李承乾看見誰頭疼呀?難道是三郎?他有那么招人煩嗎? “不是三哥,是……。”雉奴伸出四個手指,細(xì)聲細(xì)氣兒道:“是四哥。” “魏王。”蕭可方才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你那四哥跟個笑面虎兒似的,怎么把你大哥給得罪了?” 雉奴搖頭輕嘆,“早年是因為文學(xué)館,近年好幾檔子事兒加在一起呢!總之,大哥嫌耶耶偏向四哥,他們倆兒早就不對付了?!?/br> 這就是因由,為編纂《括地志》,魏王招攬?zhí)煜虏趴≈拷ㄎ膶W(xué)館,自是把太子的氣焰打壓了下去,再加上近年越積越多的恩怨,倆人不對付了,還不都是為了太極殿那個位子,是誰的終究是誰的,奪也奪不去。如果李承乾爭氣一點兒,后面的事兒也不會發(fā)生,隨之歷史就會改變,雉奴當(dāng)不了皇帝,也沒有女皇武則天,每一個人的命運都會因此改變,有可能嗎?誰能扭轉(zhuǎn)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