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錢很快到手，宋朵朵顛了殿，還有點(diǎn)重。

    眼看天也要黑了，宋朵朵不再耽誤時(shí)間，趁著街上賣包子的小販還沒收攤，一口氣買了十個(gè)包子摟在懷里就奔著家中方向走去。

    正街距離北三后街路徑不短，宋朵朵本想同莫成閑聊幾句，打聽一下蕭淮北的生活作息以及一些個(gè)人習(xí)慣?？上伤坪醪惶矚g說話，宋朵朵也不討沒趣，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街坊鄰里的看你們家可憐我才讓你們洗衣服！可你們呢？就這么糟踐我的衣服！你們家到底用什么洗衣服的？榔頭嗎？來來來，大伙都來好好看看，看看他們老宋家做的好事。這好好的衣服，都給我洗破了！’

    隔得老遠(yuǎn)，宋朵朵就見自家門前圍堵了一群人，她心覺不妙，急急忙忙的往回走，從尖銳的婦女口中聽到了這么一段話，也大概明白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衣服洗破了，對方要說法。

    眼見鄰里越來越多，宋王氏更加唯唯諾諾。

    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尤其自己身子又不好，只能靠洗衣服維持生計(jì)，如若這事鬧大了，沒人來洗衣裳了，那便是斷了生活來源。

    那往后的日子，可還怎么過的下去??？

    她不敢得罪，又沒有私了的本錢。只能小心翼翼的賠禮道歉，可惜對方是個(gè)得理不饒人的。

    “擔(dān)待？我擔(dān)待你們，誰擔(dān)待我??？”王三家的拎著自己的外套：“瞅瞅，把我好好的一件衣服洗成什么樣了？這衣服我平常都舍不得穿，結(jié)果你們倒好，居然給我洗破了！還讓我擔(dān)待？憑什么??？欠你們的！”

    宋王氏唯唯諾諾的賠小心：“嫂子對不住了，家里小朵前幾天掉了河后身體一直不好，這幾天都是小亮幫忙洗?！彼f著，推了宋亮一把：“都怪你，毛手毛腳的，搓壞了你王嬸的衣裳，還不快給你王嬸道歉?！?/br>
    宋亮八歲大，正是倔強(qiáng)的年級，被宋王氏這么一推，一張小臉更加不甘，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反倒是惡狠狠的盯著王三家的哼道：“一件衣服穿那么多年當(dāng)然會破了！跟我們有啥關(guān)系？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想訛人！”

    王三家的本就是奔著鬧事來的，一看宋亮這態(tài)度，更是壓不住火氣，聲音也愈發(fā)尖利：“好哇你個(gè)小兔崽子！這么點(diǎn)年級就會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把我衣服洗破了，反倒怪我穿久了？還說我訛人？”說著，她將衣服一摔：“我也懶的和你們多說廢話，賠錢！”

    第6章

    宋亮第一個(gè)不同意，只是不等他開口，就被宋王氏拉到了身后，賠笑應(yīng)承：“嫂子你也別生氣，要不這么著吧——”

    她拾起被王三家的扔在地上的衣衫打量一番：“我在這破洞上繡個(gè)花樣？等繡好了給你瞧瞧，到時(shí)候你如果還覺得不滿意，咱們在商量怎么補(bǔ)償如何？”

    晚來風(fēng)起，宋家的小院更顯蕭條，宋王氏穿的單薄，站在院子里久了，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街坊鄰里熱鬧看的時(shí)間長了，冷的又抱胳膊又跺腳的，于是有人開始勸和。

    “老宋家什么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拿出錢來陪你？大不了讓小朵多給你家洗幾件衣服，這事就算了吧。”

    “是啊，大晚上的，天還這么冷，早點(diǎn)回去暖和暖和，因?yàn)檫@么點(diǎn)事吵來吵去的，不值當(dāng)?！?/br>
    王三家的聽了翻了個(gè)白眼：“你也是！知道宋亮不會洗衣服就別讓他碰！”

    宋王氏連連點(diǎn)頭：“嫂子說的是?！?/br>
    王三家的嘆了口氣，一副且饒你一命的姿態(tài)對宋王氏說：“行了，大家街坊鄰居住著，我也不想把事情鬧的這么難看，你把衣服給我補(bǔ)好了，回頭再讓小朵給我家洗二十件衣裳，這事就算了吧?！?/br>
    宋王氏連忙應(yīng)下，還要賠著笑臉勸她不要在生氣了。

    王三家的這才心滿意足，準(zhǔn)備離開前，瞥見宋亮一臉憤慨的盯著自己，不屑的翻了一個(gè)白眼，聲音尖利的補(bǔ)充一句：“往后我家衣服可別讓宋亮碰了啊，毛手毛腳的，一看就不是洗衣服的料！”

    說完，揚(yáng)頭一轉(zhuǎn)，就與人群后頭的宋朵朵視線對了個(gè)正著。

    “呦，小朵回來了？”

    宋朵朵神色漠然，生了凍瘡的小手端在胸前，指尖來回的動，像是在捻著什么。

    夜幕降臨，天色暗了下來，王三家的看不清楚，只走到了她跟前笑說：“剛才你娘答應(yīng)替我洗二十件衣服你聽到了吧？”

    “多少錢？”

    “什、什么？”

    “那件衣服，多少錢？”

    什么態(tài)度？

    王三家的哼道：“一百五十文買的！怎么？你還能賠的起啊？”

    巧了，她還真能賠的起。

    宋朵朵攤開手掌，王三家的這才發(fā)現(xiàn)她小小的掌心里攥滿了銅板，一個(gè)銅板面值十文。一共數(shù)出了十五個(gè)銅板，直接遞到了她。

    王三家的愣了愣，這孩子哪里來這么多錢？

    可轉(zhuǎn)瞬之間又是懊惱，早知道，剛剛就該多要點(diǎn)！

    但不管怎么說，穿了四年的衣服如今連本帶利的討了回來，不虧！

    于是她伸手準(zhǔn)備去接。誰料，剛將手遞過去，宋朵朵手指一抖，銅板稀里嘩啦的落了一地。

    “你！”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不冷不淡道：“不好意思了王嬸，手凍僵了沒拿穩(wěn)?！?/br>
    王三家的啐了她一口：“你這什么意思？往后還指不指望我來你家洗衣服了？”

    “恐怕你想洗也沒有這個(gè)機(jī)會了?！?/br>
    宋朵朵看著眾人：“既然街坊鄰居都在，我也不用一家一家告知了，今兒就一塊說了吧。我爹死了這三年，承蒙各位對我家的照拂，如今我也大了，也該出去找份工做了。所以這洗衣服的活計(jì)，往后我就不做了?！?/br>
    宋家洗衣服收費(fèi)不貴，無論大小、薄厚，都只收一文錢。所以大家都愿意把大的衣物往宋家送！尤其到了冬天，寒冬臘月洗冬衣簡直就是活受罪，但自從有了宋朵朵這個(gè)廉價(jià)勞動力，街坊鄰里的都感覺舒坦多了。

    如今冬天還沒過完，她竟然說不干了？這怎么能行？

    眾人一陣唏噓，紛紛勸宋朵朵在考慮考慮，畢竟她娘病著要用錢，弟妹吃飯也要用錢。

    宋朵朵不予理會，面無表情的關(guān)上了木柵欄的院門，牽著宋亮的手直接進(jìn)了屋子。

    角落里，正蹲著一個(gè)三四歲大的女娃娃，滴流圓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門口，一見是宋朵朵，“嗚哇”一聲哭了出來，小步子顛顛的沖過去抱住了她的大腿：“jiejie，芝芝怕。”

    宋芝芝年僅四歲，膽子極小，聽了外頭的動靜不敢出屋，如今看到了宋朵朵才算找到了主心骨。

    見小妹如此，宋亮的委屈情緒也收不住了，也嗚嗚的哭了起來，自責(zé)道：“都怪我……我要是能快點(diǎn)長大就好了，這樣娘和大姐就不用吃這么多苦了。”

    兩個(gè)小屁孩哭的此起彼伏，宋朵朵無奈又心酸，從懷里掏出包子后蹲在兩小人面前：“吃rou包子嗎？”

    哭聲驀地一滯，兩雙小眼睛齊齊落在了包子上，又瞅了瞅宋朵朵，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宋芝芝完全不顧及自己鼓起的鼻涕泡，抓起包子就吃。

    宋亮也沒客氣，哭的事？吃飽了在說！

    宋王氏送走了街坊鄰里，一推屋門就見到了這么一副場景，三孩子一手一個(gè)大rou包，吃的歡天喜地。

    宋亮最孝順，啃包子之余不忘遞給她一個(gè)：“娘，rou包子，可香了?？斐浴！?/br>
    宋王氏下意識接了，惴惴不安的瞅著自己的大女兒。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總感覺她醒來后，哪里變的不太一樣了。

    發(fā)覺了她的注視，宋朵朵沉靜的看向她，淡漠問道：“不是說好不再接洗衣服的活了嗎？”

    宋王氏吶吶的，不答也不應(yīng)。默默了片刻后，小心問她：“這包子和錢？你哪里來的？”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強(qiáng)，但這話在宋王氏身上半點(diǎn)沒有體現(xiàn)。

    她但凡想的長遠(yuǎn)點(diǎn)，家里的日子也過不成如今這幅模樣。

    就拿洗衣服這件事來說，明明是你來我往的公平生意，可卻覺得這是鄰里對宋家天大的施舍恩惠。

    偏偏她自己身子又弱，所以洗衣服這件事自然而然成了宋朵朵的工作。

    宋家日子過的捉襟見肘，冬日里燒個(gè)木柴也是緊緊巴巴，除非一日三餐，否則根本不會燒火。

    每到冬天，宋朵朵都是雙手浸在涼水里洗衣，錢沒掙到多少不說，身體也糟踐個(gè)夠嗆。

    原主對此頗有不滿，暗示宋秦氏將洗衣價(jià)碼抬一抬，不過宋王氏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每次都能講出一通篇的鬼話。

    中心思想就是：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住著，何必計(jì)較那么多呢？

    街坊鄰里也都吃準(zhǔn)了宋王氏膽小、愛面子、吃多少虧都無所謂的性格，可勁的作踐宋朵朵這個(gè)廉價(jià)勞動力。

    如今看她不答反問，宋朵朵就猜出她準(zhǔn)是又答應(yīng)了街坊鄰居繼續(xù)洗衣服的事。

    宋朵朵也懶的與她多說廢話，掏出了一串銅錢直接扔到了桌上：“我找到工做了，提前預(yù)支了一些月錢，我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足夠留給你們過年了?！?/br>
    宋王氏一愣，看著那一串銅錢怎么也有六十個(gè)銅板，心中不免一驚：“你、你這是把自己賣了？”

    “沒賣，雇主好說話，答應(yīng)可以月結(jié)工錢，不過往后我就要住在雇主家了。”

    宋王氏這才松了口氣。

    宋朵朵又道：“我的月錢足夠養(yǎng)活你們，所以家用方面不用你cao心，不過這洗衣服的活你要是執(zhí)意想干，那就自己干，別拉著小亮跟你一起活受罪?！?/br>
    宋王氏萬萬沒想到平日乖巧懂事的大女兒會說這種話，當(dāng)即激動的反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在埋怨我沒有照顧好你們了？”

    宋朵朵冷冷瞥她一眼，直接了當(dāng)?shù)姆吹溃骸靶×猎绲搅藛⒚傻哪昙墸扇缃褚蛔植蛔R，除了洗衣服、做飯他什么都不會做。長此以往，你是不打算讓他娶妻生子了？”

    宋王氏眼睛驟然紅了，聲音也哽噎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撫養(yǎng)長大，卻不想你翅膀硬了，居然開始嫌棄起自己的親娘了。要不是為了你們?nèi)齻€(gè)，我何至于過這種日子？”

    宋朵朵只覺得自己雞同鴨講，冷漠道：“既然如此，你就大膽去追尋自己的第二春吧！反正小亮和芝芝一直都是我再養(yǎng)！若能少養(yǎng)你一個(gè)，我倒還輕松了不少！”

    “你！”宋王氏氣的全身發(fā)抖，直接跪在了地上，沖著上空嚎啕大哭：“宋郎，你在天上好好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女兒，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對不住你啊，居然把孩子養(yǎng)成這樣，你快把我?guī)ё甙?。?/br>
    簡直是對牛彈琴！宋朵朵理都不想理她，起身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

    …

    “主子?！?/br>
    北崖縣的夜晚靜謐，所以三進(jìn)三出的衙門后院，尤為的死寂。

    聽到窸窣的腳步聲，剛剛執(zhí)起一子的蕭淮北略略地轉(zhuǎn)過頭：“送回去了？”

    莫成稱是，又道：“她是北三后街的，父親是個(gè)獵戶，三年前出了意外；其余情況與她所說一致，家中有一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妹，父親死后，她一直靠給人洗衣服養(yǎng)活一家?！?/br>
    蕭淮北眸色幽光如深夜之中的點(diǎn)點(diǎn)星芒，暗而深邃。

    片刻后，默默轉(zhuǎn)回頭繼續(xù)觀察棋盤：“就這些？”

    莫成：“五天前，有媒婆上門提親，讓她嫁與朱家那位癱子做沖喜新娘?！?/br>
    蕭淮北眼睫一動，靜默著。

    莫成又道：“宋朵朵并不滿意那門親事，直接跳了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清醒。其他的，并無不妥之處。”

    吧嗒

    屋內(nèi)紅燭爆了，光影忽明忽暗的晃動，晃的蕭淮北眼睛有些花。在看眼前棋局，竟不知該從何處落子，久久之后，默默將棋子放入棋盒。

    “夜深了，安置吧?！?/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