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王府，汝南王寢宮內(nèi)。

    入冬以來，老王爺趙允讓的病，便一rì比一rì嚴重，每每發(fā)起病來，滿臉滿身一片紫黑，幾乎沒了氣。

    長期為趙允讓診治的兩位太醫(yī)，一刻也不敢離開，輪班在王府中值守。這rì，老王爺又一次發(fā)病，兩位太醫(y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暗暗松口氣，兩人收拾藥箱準(zhǔn)備出去。

    卻聽剛剛恢復(fù)神志的老王爺，氣若游絲道：“二位留步……老夫有事相詢。”

    “王爺何事？”兩位太醫(yī)只好站住腳步。

    趙允讓沒有答話，而是看了一眼趙宗懿。趙宗懿便讓閑雜人等退下，只有他和趙宗實陪在老父床前。

    老王爺渾濁的眼珠，這才轉(zhuǎn)向兩名太醫(yī)，緩緩問道：“老夫什么時候會死？”

    “王爺不要想太多，”兩名太醫(yī)陪笑道：“悉心調(diào)養(yǎng)，終將大好。”

    “休要廢話……”趙允讓卻不領(lǐng)情，冷聲道：“照實說，給個具體的rì子?！?/br>
    “這……”兩人一時搞不清，趙允讓到底想聽好話，還是歹話。

    “二位，我父親早就看透紅塵了……”趙宗實道：“你們只管照實說?！?/br>
    “好吧，”兩人對視一眼，由一個姓彭叫彭素王的太醫(yī)道：“王爺這病，綿延太久，已是……那個油盡燈枯?！闭f著他看看趙允讓，果然若無其事，仿佛他說的是別人一樣，便大著膽子道：“到了這份上，三分靠醫(yī)，七分靠神。王爺要具體的rì子。我想哪位神醫(yī)都不敢說。我只能說。若是運氣好，能過了這個年。”

    “要是運氣不好呢？”趙允讓沉聲道。

    “王爺每次發(fā)病，我們都是盡心盡力……”彭素王小聲道：“但說實話。并沒有多大把握?！?/br>
    他這話說得委婉，但意很明白——說不定下次發(fā)病，就交代了……

    趙允讓這才緩緩閉上眼。兩位太醫(yī)如蒙大赦，趕緊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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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宮里，趙宗懿和趙宗實兄弟倆，侍立在父親床前。趙宗實緊閉著眼睛，似在養(yǎng)神，又像是在考著什么。

    良久，趙允讓睜開了眼，望著帳頂?shù)脑寰溃骸斑@兩天，把后事安排安排。然后請官家來探病吧……”

    “父親……”趙宗懿失聲道：“還遠未至此吧……”

    “是啊父親，”趙宗實也苦勸道：“如今形勢一片大好，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边@幾個月。一方面。趙宗實一黨全面發(fā)力，把趙宗績的氣焰打壓下去。連其頂梁柱也快支撐不住要倒掉了。

    另一方面，趙宗績和陳恪，卻頻出昏招……他們在清點缺額時嘗到甜頭，便想將忠臣一扮到底，竟沒事兒找抽，提議什么‘武舉必由武學(xué)、武將必由武舉’的軍事改革。把將門徹底推倒了他這邊。

    當(dāng)此時，趙宗實上有朝中重臣、勛舊貴戚支持，下有無數(shù)言官清流、搖旗吶喊，把他鼓吹成完美無缺的賢王……真是要后臺有后臺，要聲望有聲望，連他都生出了舍我其誰之感。

    “給我永遠收起這種想法……”趙允讓雖然老病瀕死，頭腦卻比往rì更清醒果決：“對手沒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你知道么？陳恪不用走了，而且還繼續(xù)判皇家武學(xué)院！”

    “啊……”趙宗實吃驚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據(jù)說有人彈劾他的狀元，是官家徇私給的?！壁w宗懿道：“結(jié)果官家震怒，遂下旨不許陳恪請辭……”

    “這……”趙宗實難以接受道：“是誰上的本？”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壁w宗懿搖頭道：“總之他們又逃過一劫，還因禍得?！?/br>
    “這充分說明一件事情?！壁w允讓沉聲道：“就算全天下都支持你，但只要官家一人不松口，你就永遠上不了臺面！”

    趙宗實面上浮現(xiàn)一絲恨意……當(dāng)然不是對他父親的……終是頹然點頭道：“是的?！?/br>
    “不過不要緊，老夫研究了趙禎幾十年，對他的xìng格再了解不過?！壁w允讓緩緩道：“這次我拼上老命，一定會讓他的松口的！”說著他面現(xiàn)不正常的腮紅，一字一句道：“看不到你板上釘釘，老夫死不瞑目！”

    “父親……”趙宗實緊緊握住老爹冰涼的手，眼淚刷刷淌下來：“若父親為我而死，孩兒會內(nèi)疚一輩子的?！?/br>
    “傻話。”趙允讓從他臉上，看到了一些真情實意，有些欣慰的放緩語氣道：“為父再茍延殘喘幾個月，無非就是多遭幾天罪。老夫早解脫幾rì，能換得我兒登上太子之位，值了！”

    頓一下，他又勸慰道：“你也不要內(nèi)疚，因為為父也是為了自己，我活著當(dāng)不上皇帝，死了能進太廟，足以含笑九泉了?！边@是他讓趙宗實答應(yīng)他，未來要做到的事情。

    “是……”趙宗實淚流滿面，趙宗懿也不停的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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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父子摒退了左右，只留兩個太醫(yī)在內(nèi)寢說話?！卑胩熘?，陳恪的書房中，趙宗績沉聲道：“但談話的內(nèi)容，不得而知。”

    “八成是要發(fā)動了?！标愩≥p聲道。

    “那我們呢？”趙宗績道。

    “也發(fā)動吧?！标愩【従彽溃骸白羁旌螘r？”

    “明rì下午?！?/br>
    “應(yīng)該還來得及吧?！标愩〕烈鞯馈?/br>
    “我們還能做點什么？”趙宗績的臉sè很不好看。

    “下棋吧。”陳恪道。

    “哪還有心下棋？”趙宗績搖頭道：“生死存亡之際，竟只能束手旁觀？”

    “……”陳恪點點頭，他們能做的，只有禱告了：“全看官家怎么想了……”

    “唉?！壁w宗績嘆氣道：“這種滋味，實在太煎熬了。”

    “命運不在自己手中，是難免的?！标愩≌f著，將一枚棋子點入棋盤：“歸根結(jié)底，你我終究還只是棋子而已……”

    趙宗績應(yīng)一手，點點頭不再說話。

    兩人正在漫不經(jīng)心的對弈，陳義進來，面sè怪異的稟報道：“門外有個化緣的和尚。”

    “給點飯打發(fā)走了就是?！标愩“櫭嫉?。

    “弟兄們認出，那和尚是大相國寺的那個叫……佛印的?！?/br>
    “他來干什么？”陳恪更加奇怪了。

    “佛印是誰？”趙宗績的心，全不在棋盤上，遂出聲問道。

    “是個神神叨叨的瘋和尚?！标愩”愫唵沃v了講，那rì游相國寺，遇到佛印的事情。

    趙宗績大感興趣道：“此人甚是有趣，閑著也是閑著，把他叫進來，解解悶也好。”

    陳恪想一想，點頭道：“請他進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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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時，佛印滿面笑容進來，他身上袈裟雖破，但豐神俊朗，雙目神采湛然，看上去頗有高僧范兒。

    趙宗績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和尚，聽陳恪開腔道：“大和尚，想不到又見面了?！?/br>
    “有緣自能相見?！狈鹩⌒Φ溃骸斑@說明貧僧和施主有緣。”說著朝趙宗績行禮道：“這位施主有禮了，還沒請教高姓大名?！?/br>
    “大師有禮了，”趙宗績笑道：“在下姓肖，字凌云?！?/br>
    “原來是肖公子?！狈鹩』椎馈?/br>
    “大師不必多禮，聽聞你善于相面。請給我兄弟看看相?！壁w宗績正sè道：“若是說得好，必有厚賜。”

    “厚賜就不必了，貧僧只求一飯而已?！狈鹩⌒Φ溃骸捌鋵?，陳公子的相，上次就看過了?！?/br>
    “可惜你上次不餓?！标愩聪啵鋵嵑艿钟|，總覺著徒亂人意，但這明擺著是趙宗實借他來尋求安慰，也只能順著說下去道：“不知這次餓不餓？”

    “不餓誰出來化緣？”佛印笑瞇瞇道。

    “哈哈哈……”趙宗績發(fā)現(xiàn)，這佛印至少是個妙人，大笑道：“大師快請看看，他最近的吉兇如何？”

    “那請陳公子隨便寫個字吧。”

    “木，木頭的木?！标愩械锰峁P，隨口道。

    “看來公子最近麻煩纏身啊?！狈鹩∥⒁粚さ馈?/br>
    “哦，怎么講？”趙宗績大奇道。

    “陳公子的‘木’字，不用筆寫，而用口說?！狈鹩〉溃骸澳驹诳谥校痪褪莻€‘困’字么？”

    “那該怎么破？”趙宗績追問道。

    “順其自然就好，”佛印笑道：“困者，十八口也。但此問不是他本人提出來的，因此旁邊再有一人，便是個‘?！?。所以陳公子雖然一時困頓，但終究有貴人相保，可保無虞?！?/br>
    這時候，趙宗績已經(jīng)知道趙禎保下陳恪的消息，心里不禁暗叫‘神了’！遂終按捺不住道：“大師再看看我呢？”

    “請寫字一試?！狈鹩〉?。

    趙宗績便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土’字，道：“請大師明查?！?/br>
    佛印看了一眼‘土’字，又望向趙宗績道：“以此字看，你的身份貴不可言?！?/br>
    “何以見得？”趙宗績笑問道。

    “‘土’字上邊加一橫是什么？”佛印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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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算太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