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四章 虛張聲勢(上)
寒暄幾句,王珪自然要對六郎的事情表示慰問。作為鄉(xiāng)黨前輩,又是分管刑獄的參知政事,他得跟陳恪交個底:“六郎現(xiàn)在刑部衙門待著,并沒有下獄,住的是小院,好吃好喝,更不會有人欺負他,你不用擔(dān)心?!鳖D一下,他微表歉意道:“只是此案已經(jīng)與談判捆綁在一起,我也無能為力。” 他的話很明白,要是我們贏了談判,掌握了主動權(quán),自然能保你兄弟無事。要是我們輸了談判、處處被動,說不得,六郎只能任人發(fā)落了。 “多謝相公維護,下官感激不盡。”陳恪點頭致謝道:“只是不知,此事目前進展如何?” “還在那僵著?!蓖醌曇膊徊m他,道:“主要是因為咱們這邊一直在拖。方才他們不是告訴你,宰相和樞相在談事情么,就是說這事兒?!彼麎旱吐曇舻溃骸斑@是個兩面不討好的苦差事,而且弄不好,就身敗名裂,所以沒人愿意接?!鳖D一頓道:“就算有人愿接,二位相公也得衡量一下,他會不會把差事辦砸了?!?/br> “……”陳恪點點頭道:“但總得有人去辦吧?” “嗯?!蓖醌曨h首道:“是,所以二位相公在商討人選。不能有辱國格,不能讓遼人占了便宜,又不能把局面搞僵了,給遼人動武的口實。這樣的人,需要兼有勇氣和智慧,又得身份夠高。”呷一口茶水,他看看陳恪道:“朝中大臣大都謹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錯,影響了前程。如今的朝堂一片暮氣沉沉吶。說實在的,本來你是最佳的人選。但由于六郎的關(guān)系只能回避……” 兩人正說話間,外面有中書舍人稟報道:“韓相公已經(jīng)回去了,相公請陳大人過去說話。” “這樣啊,你去吧?!蓖醌暠愠愩〉溃骸拔易詴M力維護六郎的?!?/br> “多謝相公。”陳恪起身致謝,便跟著那舍人,到了首相富弼的簽押房中。 富弼身材不高。面孔白皙,總是掛著溫和的笑,讓人如沐chūn風(fēng),沒有一絲盛氣凌人,這就是老派士大夫的風(fēng)度修養(yǎng)。 他微笑著請陳恪坐下。先對陳恪在海上歷險表示了慰問,并仔細詢問了rì本國的風(fēng)土人情。待聽陳恪說,那里閉關(guān)鎖國,皇權(quán)旁落、貴族腐朽、戰(zhàn)亂不休后,長長嘆一口氣道:“rì本孤懸海外。腐朽了最多就是亂一些。百姓吃些苦頭。我們大宋若是腐朽了,卻是要亡國的。” 陳恪不禁點頭,他不得不佩服富相公的遠見……可不,不到一個甲子后,在那場昏君與貪官的狂歡中,大宋半壁江山淪陷。我華夏民族走入了下坡。 富相公又說起了大理,道:“你在大理做的事。老夫一直都很關(guān)注,你的每一條奏報。我都仔細看過。”說著和煦一笑道:“從嘉佑二年五月起,你一共上了三十七道奏章,對吧?” “相公rì理萬機,想不到竟能過目不忘。”陳恪由衷贊道:“真讓做晚輩的汗顏?!?/br> “呵呵……”富弼搖頭笑笑道:“哪能都記住呢,只是特別關(guān)注爾。”說著正sè道:“為什么關(guān)注呢?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有全局眼光,這一點十分難得?!?/br> “相公謬贊了?!?/br> “老夫不輕易夸人的?!备诲鰠s搖頭道:“你能在大理舉重若輕收服大理,又保下楊家,使其維持三足鼎立。再修建運河,加強朝廷在大理的影響力,又通過分給三家銅礦,增加他們對朝廷的依賴。這一系列手段下來,便將大理牢牢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真讓老夫越想越服氣!”說著饒有興趣問道:“告訴我,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手段,你當(dāng)初是怎樣想到的?” “下官只是覺著,大理若只是名義上的歸附,對朝廷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是種拖累。但大理乃是千乘之國,必須要使其內(nèi)部保持多方對峙,這樣朝廷盡管在大理的軍力并不強,可只要倒向一方,則另外兩方必敗。為了避免朝廷支持別人,三家只能乖乖聽話、爭相表忠。當(dāng)然,一味恃強凌人,容易引起各方的反感,還是要讓各方都能得到好處,這樣才長久?!?/br> “所以眼界太重要了,它決定一個人的格局??上^大多數(shù)人來說,起先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就像登山一樣,起先你在山腳下,就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隨著越登越高,眼界才越來越開闊。”富相公看看陳恪,不無感慨道:“但也有些人,就像生而知之一樣,比如躬耕南陽的諸葛亮,捫虱而談的王景略,乃至我朝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韓王。都是站在山腳下,就能一覽無余,這一點太重要了。因為登高才能望遠的,往往得到我這個歲數(shù),往往已經(jīng)耗盡了心力,看得明白,也無能為力了?!?/br> “學(xué)生家鄉(xiāng)緊鄰著大理,對那里的情況比較了解,”陳恪不知富相公為何把自己抬得那么高,但他估計不是什么好事兒。趕緊謙虛笑道:“若是對別的國家,也看不清的?!?/br> “哈哈哈,仲方不要緊張了?!备诲霾唤笭柕溃骸袄戏蛑皇怯懈卸l(fā),沒有要坑你的意。” “嘿嘿……”陳恪不好意的笑了。 “你家六郎的事情,”笑過了,富弼道:“你都知道來龍去脈了么?”這就是他給陳恪戴高帽的原因,先把你夸成謀國之臣,自然就不好為私事糾纏了。 “嗯?!标愩↑c點頭,面sè陳肅下來。 “你怎么看?” “既然已經(jīng)簽訂生死文書,”陳恪淡淡道:“自然死生各安天命?!?/br> “呵呵……”這下輪到富弼有些尷尬道:“看來仲方有些情緒啊?!?/br> “下官確實有情緒,但并非因為當(dāng)事人是舍弟,而是因為我是宋人的一份子。”陳恪還是一臉平淡道:“大宋的朝廷,不維護自己的子民,卻去偏袒遼人,把沒有錯的子民抓起來。翻遍史書,下官看不到先例……” 這話說得極重了,虧著富相公脾氣好,要是韓琦那樣的,估計早就掀桌子攆人了。 陳恪不是昔rì的愣頭青了,他行事是講謀略的。通過各方面得到信息,他已經(jīng)判斷出,一味的說軟話為六郎求情,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就像王珪所言,這已經(jīng)不是一國內(nèi)政,而是宋遼兩國交鋒的附帶問題。宋遼兩國誰勝誰負,將決定著六郎一案的走向。 既然如此,當(dāng)然要咬定六郎沒錯,反正只要大宋贏了,一切都好商量。 同時,表現(xiàn)出對遼的強硬態(tài)度,也不會觸怒富相公。因為令富弼揚名天下的,不是旁的,正是當(dāng)年他在極不利的處境下,以大勇氣、大智慧,在數(shù)次交鋒中,抵擋住了遼國的訛詐,保住了大宋的尊嚴!而今,同樣的情形再度上演,一樣是宋夏交惡,一樣是遼國趁機訛詐,富相公肯定有昨rì重現(xiàn)之感,亦必然希望,再出現(xiàn)另一個富弼…… ~~~~~~~~~~~~~~~~~~~~~~~~~~~~ “仲方說的有道理,”富相公也真是好脾氣,一臉苦笑道:“但遼朝擺明了就是來訛人的,我們雖然不能答應(yīng)他們,但也不能惹惱了他們,以免兩國關(guān)系惡化。所以才僵在那里,比一比誰有耐心?!?/br> “相公,恕下官直言,遼使巴不得在汴京多呆幾天,全當(dāng)來不花錢來享福了。”陳恪卻搖頭道:“他們呆膩了,再換一撥人來繼續(xù)耗著。人家只需要派出幾個閑人,就能攪得大宋心神不安,自己國內(nèi)卻絲毫不受影響。你說咱能跟他們耗下去么?” “那你說該怎么辦?”富弼把問題拋給了陳恪。 “其實,遼人根本就是虛張聲勢。”陳恪冷笑道:“現(xiàn)在的遼國,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遼國了。同樣道理,西夏也不是當(dāng)年的西夏??梢哉f,現(xiàn)在是大宋定鼎百年,周邊壓力最小的時刻。” “哦?仲方這個說法別具一格啊?!备诲鲂Φ溃骸皠e人可都說,我們面臨被三國聯(lián)手攻擊的危險啊。” “這么說的人,都是根本不了解他國情況,只關(guān)起門來自說自話的。”陳恪輕蔑道。 “那他國是個什么情形?” “遼國挾制我大宋,無非就是仗著和吐蕃聯(lián)姻,我大宋失去牽制西夏的盟友罷了。”陳恪沉聲道:“但我相信,吐蕃之所以和遼國聯(lián)姻,其實只是為了自保。絕不敢對大宋不利。因為我們兵不血刃得到大理后,已經(jīng)對它形成兩面夾攻之勢,這對吐蕃來說,是個巨大的威懾。我估計,他們的密使不久就會抵達汴京,向官家和相公,解釋與遼朝聯(lián)姻的事情。” “呵呵……”富弼贊許的笑起來,真叫陳恪說著了,根據(jù)最新的報告,吐蕃使節(jié)已經(jīng)進入大宋境內(nèi)。但他沒有透露這點:“就算吐蕃不會進攻大宋,可他們還會幫助我們鉗制西夏么?” “西夏,已經(jīng)不需要鉗制了?!标愩∥⑽⑿Φ溃骸耙驗樗麄?nèi)缃駜?nèi)亂尖銳,沒藏訛寵胡作非為,其國內(nèi)貴族忍他已經(jīng)很久了,只不過在等待時機——在這種情況下,西夏根本無法齊心協(xié)力,又何談舉國一戰(zhàn)?” --分割 抱歉,抱歉,昨天低cháo了。今天好好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