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紫江風(fēng)靜物華殊(三)
童子試中的縣試和府試是每年一次,最后的院試則是三年兩次,逢鄉(xiāng)試年不開。像貴州、云南這里有些年份還會因為交通不便等因素將兩年的院試合并一年進行。新貴縣的縣試是在當(dāng)年二月舉行,主考官是新貴縣令,通過了縣試后便可參加四月的府試,府試的主考官是貴陽知府,今年的府試便是孫崇先主持,若是能夠通過府試便可參加本年的院試,主持院試的自然是本省的提督學(xué)政,也即是張汝霖。通過了院試便有了生員功名,也便有了在鄉(xiāng)試中更進一步的可能。 如果以王星平的立場來說,如果參加今年的郡試可謂最好,聽聞新貴的縣試相對簡單,甚至都不會考什么全篇的八股制藝,只要能夠破題承題這府試資格基本就算到手了,后面的全文只要文字不是太偏離甚至考官都不會仔細查看。而到了府試和院試,以兩位主考官對王星平的認同和賞識,王星平也有自信這二人斷不會將其試卷黜落的,畢竟這貴州的科考本就文氣不旺,以往的科舉也多被本地的大族壟斷,但這對王星平卻是好事,畢竟他自己也是這些家族中的一員。不僅族中有一個進士一個舉人,老師和師兄也是進士和準進士,這樣的背景就算他才學(xué)稍差,相信官中也不會吝惜一個秀才功名。 只可惜他的孝期未滿不能參加此次郡試,再到后年的郡試,不知道那時這知府和提學(xué)又會換成何人,畢竟以如今的政績,待到再一個三年考績,張鶴鳴多半會再進一步,但孫崇先只是舉人出身,就不好說了,以他的年歲或許會選擇致仕也說不定。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不考也好,眼下事情千頭萬緒都要自己親自過問,還是不要再把精力放在科舉上為好,等再有兩年他厚植根基,到那時再去參考也更為穩(wěn)便,但楊文驄卻給了他一個全新的思路。 “什么?你這廝居然沒去參考?真想當(dāng)一輩子軍戶不成?你再不去縣里戶房報名可就晚了?!睏钗尿嬄犅勍跣瞧骄尤粵]有參考覺得有些吃驚。 縣試報名本也簡單,便是要具結(jié)本人出身、鄉(xiāng)貫、年齡等信息到縣衙的戶房備檔即可,但麻煩一點的是需要兩名廩生給予擔(dān)保,而且縣試當(dāng)天擔(dān)保廩生也要到考場外隨考生一同驗保唱名。 馬士英倒是頗為維護這個師弟,替他分辨道:“天成孝期未到你又不是不知?!?/br> “這都出了小孝了,還管他那么多毬驢,該權(quán)宜就要權(quán)宜,皇帝不都這樣。出了小孝便參考的又不是沒有,以這廝的才學(xué)當(dāng)是必中的?!睏钗尿嬕桓睙o所謂的樣子,在他的心目中,王星平聰明好學(xué),又多奇思妙想,至于他的儒學(xué)水平如何他是不管的。 守孝滿三年,實際上是二十五個月,最后一年只要一個月,象征的意味更濃,也是此時民間得到guan fang認可的權(quán)宜。換成皇帝守孝,一天便等于是一月。守孝滿了一年,便算是出了小孝,過去也有人滿了一年便去參考,只要不被查出來便不會有事。 馬士英聞言略微皺了皺眉頭,“天成也是遵循祖制,再說恪守孝道沒什么不對。” 王星平心頭一陣叫屈,出了小孝便可參考這事也就聽楊文驄現(xiàn)在提起他才知道,他可不是因為孝順的緣故才非要等到以后參加科舉,那死鬼老爹跟他這個穿越之人可沒什么感情。但馬士英的話直接把他堵死了,過去無論張汝霖還是馬文卿都是進士出身,又是為人師表,這種攛掇學(xué)生放棄孝道鉆營考場的事情絕不會明著去提,這本也是因為王星平年紀尚小,長輩存著磨練其心性的想法在其中。而平常家中下人于科舉并不了然,自然也無話可說,也就只有楊文驄這脾氣說話直白,才將這層窗戶紙捅破。 “都是狗屁,我看要是他能考個狀元比起什么守制更加孝順多了,說不定王世叔在棺材里都會笑醒。” 楊師孔在京為官,楊文驄自由散漫慣了,平時開起玩笑也沒個分寸,但王星平并不氣惱,倒是馬士英聽了有些不快,他雖然喜愛楊文驄的才情,但為人卻頗正經(jīng)。 王星平打著哈哈,“這都快要開考了,再說馬師兄所言也有理,而且還要找人具結(jié)保票。” 他這話推諉得有些勉強,這是看到楊文驄在,故意遞了個話頭,縱然如今事務(wù)繁忙,但并不妨礙他先考一次感受一下大明科舉的氣氛,經(jīng)歷過后世高考的他對于臨場感覺的重要顯然比大明的士子更加明晰。 “我們兩個就是保票,銀子你看著給就好?!睏钗尿嬫移ばδ槪膊还荞R士英愿不愿意,先幫這個師兄應(yīng)承了下來再說,廩生為考生擔(dān)保是要收銀子的,若是在江南擔(dān)保一次就得兩、三錢銀子,但貴州的儒生不如那些富庶地方,故而通常只得一錢銀或是干脆用實物抵償。 王星平倒是無可無不可,反正只是報名的話并不會有什么問題,大不了之后實在抽不開身可以不考,而且就算參考考得差了也無所謂,反正自己時間還多。就算等到下下科再參加,那時應(yīng)該才是萬歷四十八年,自己這個身體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放在后世還在《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受保護人之列。 想到這層,他便有了個主意,笑著對馬、楊二人將自己想法和盤托出。 ………… “這么說這王星平還真報了今年的郡試?” 貴陽城外一處別莊中,劉洪祖一邊閉目養(yǎng)神一邊聽著宋嗣國的匯報。 宋嗣國是宋萬化的親侄兒,在貴陽城中做些牛馬生意,也算宋氏布在城中的眼線之一。 宋嗣國道:“嗣殷在縣衙戶房親眼看見的,保人是楊家那個活寶?!?/br> “哪一個?” “還能有誰,京中楊翰林那個寶貝兒子唄?!?/br> “居然是他?!眲⒑樽媛勓园櫭?,顯然這個光棍脾氣的生員他是知道的。 他淡淡道:“王家小子喜好結(jié)交莽夫,這活寶倒也隨他脾性,只是這回還多虧了他幫忙?!?/br> “可是孝期未滿參考之事,以往也有不少,光拿這個說事可拿捏不了他什么,我可聽說提學(xué)張老爺與此子關(guān)系頗不一般,恐怕真到那時連一頓板子都不會有?!?/br> 縣試、府試查出舞弊,考生就是一頓板子,然后將考卷示眾,但是比起后面的kao shi而言這處罰卻是算不得重,最多算罰酒三杯。 “所以這就得和別的事情一起發(fā)了才行,前次不是永寧奢家派人來過水東打問這小子的跟腳么,這回院試永寧來的人不會少,等到四月之后王星平過了府試我們正好發(fā)難?!?/br> 原來永寧宣撫司雖然地處四川,但考區(qū)一直都屬貴州,其童子試的前兩場都在永寧衛(wèi)舉行,但考取生員資格的院試考場卻在貴陽,因為貴州科舉難度較低的緣故,是以從嘉靖朝開始便有永寧周邊的川人甚至湖廣儒生冒籍永寧衛(wèi)學(xué)儒生在貴陽參考,因為這個緣故,貴陽本地考生與永寧的考生矛盾頗大。朝廷雖然曾嚴令杜絕冒籍一事,但依然還是有人借托土司身份想在貴州混個生員出身,畢竟有了秀才功名除了見官可以不跪外更有免除賦稅徭役的好處,而且雖然大明開國至今路引制度早已形同虛設(shè),但稍微大些的商人還是愿意有頂頭巾省卻行商路途中的各種不便,關(guān)鍵是朝廷對于冒籍參考之事也并不好查。 宋嗣國如今也明白了劉洪祖的打算,光是一個孝期未滿王星平自然可以搪塞過去,大不了今年成績不作數(shù),明年還有機會再考,反正到下一科鄉(xiāng)試還有幾年的機會。但若是等到王星平過了縣、府兩級的kao shi后在院試之前先將永寧考生冒籍之事爆出,此時再將王星平的事情捆綁在一起宣揚,那這事的性質(zhì)就完全變了,王星平幾乎肯定就會成為考生的眾矢之的,到那時哪還會有人再去分辨什么永寧冒籍和他孝期不滿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官員們也要名聲,這種得罪士子的事情是會驚動朝廷的,如此便不是區(qū)區(qū)巡撫和提學(xué)官的青眼能夠回護的了。 而且這樣一來,恐怕就真能絕了王星平的科舉之途,也算是狠狠的報復(fù)了一回。 宋嗣國還有疑問,“以往每屆都有永寧考生附籍,除了嘉靖年的幾次外最近數(shù)十年也從來沒有查出來過,這次如何能夠保證一定能牽扯上王家小兒?” 水東、水西并各處小土司的子弟都要在貴陽的儒學(xué)中讀書,這還是得益于當(dāng)年王陽明在貴州廣施教化,正德年間,貴陽周邊的土司家家都有社學(xué),只是到了如今儒學(xué)勢微,土司社學(xué)才漸漸荒廢,但若是繼承土官,土司子弟還是得在府學(xué)中先學(xué)上三個月的禮儀方可上任。 而縣學(xué)、府學(xué)這些原本給生員準備的儒學(xué)因為邊荒地方制度不行也都不再只收生員,一些本地名門和土司的繼承人在未得功名時只要有名師舉薦也能入學(xué),就如王星平一般。而且朝廷為了籠絡(luò)少民之心,這些進入儒學(xué)的土司子弟無論成績好壞,都是有朝廷供養(yǎng)的廩膳生,以往永寧來的考生多是他們出面結(jié)保,故而手尾干凈地方也查不出來。 劉洪祖倒是不以為意的笑道:“你不知道,王家小子前次在四川將奢家得罪狠了,這回說不得奢寅會拿那些永寧考生與王星平拼個同歸于盡,反正也都是些花錢附籍的考生,又不是自家子弟,他也不會心痛,至于證據(jù)別人沒有,他奢家自然是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的?!?/br> 宋嗣國恍然道:“原來如此,老軍師果然深謀遠慮?!?/br> “縣試、府試zuo bi不過是挨頓板子,院試出了紕漏可是要禁考六年的,這還是一般來說,若是事情鬧得太大,直接發(fā)配邊衛(wèi)充軍也是可以的?!眲⒑樽孢呎f邊自得意,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囑咐道:“此事你還要關(guān)照嗣殷,今年院試可不要為了點銀子去給永寧的考生擔(dān)保?!?/br> 宋嗣殷是宋萬化嫡子,未來水東的繼承人,自然不能牽連進此事,至于那些考生若是找到水西的子弟頭上,反倒是一石三鳥了。 宋嗣國連忙應(yīng)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