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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標銅在線閱讀 - 第三十二章 砥礪方得常勝軍(四)

第三十二章 砥礪方得常勝軍(四)

    巨大的轟鳴聲在山谷中回響,伴隨著之后的一排白煙升騰在空中,在冬日看來頗有些愜意。

    母二被震得腦仁兒生疼,這一半源于火槍齊射的聲勢,另一半則是來自于幾名同伴的死亡。

    七人,這是兩輪射擊后倒下的內甲數(shù)量,他們沖在隊伍的最前面,所以當火槍響起時被射倒的十人中盡然有大半是戰(zhàn)力最強的土司親丁,而這七人本身也占到了養(yǎng)牛圈內甲數(shù)量的多半。

    這些內甲親丁雖然都是劉灝的手下,但他們更是宋氏選拔出的土兵精銳,平時就算劉灝都要給些面子,在養(yǎng)牛圈中也都各自有著自己的田地,又是土兵中的頭目,每人都至少還有四五名奴仆跟隨,算是土司中真正的武士階層。當然,這個制度也是向明軍學來,大明的軍隊也有所謂私兵,也就是武將自己養(yǎng)著的家丁,像開牙建制的正將,精銳家丁也能達到數(shù)百近千,有些干脆還會被認作義子,論及戰(zhàn)力也絕非一般小兵可比,都是悍不畏死之輩,這樣的精銳放在任何勢力中出現(xiàn)這種等級的傷亡都是不可忽視的損失。

    “可惡,盡然還有火銃?!?/br>
    母大看得清楚,二十五步的距離一擊斃命,無論命中的是腦袋還是身體,眼見得這些親丁是活不成了。他們身上那些藤甲甲片起不到絲毫防護的作用,想到這里他一腳將方才報信的那個宋家莊丁踢翻在地,若不是宋忠還在看著,他恨不得再補上一刀,以懲罰這個ti gong虛假情報的下人將他推上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

    內甲親丁,整個水東十二馬頭恐怕也就只養(yǎng)著千余人,現(xiàn)在在他母大手中輕易便折損了七個,縱然他也是親丁之一,但也無法交代了,畢竟對手只是數(shù)十軍戶,自己這邊還有著人數(shù)上的絕對碾壓,居然真的就這么讓人死了,而且是如此憋屈的直接被火槍射死。

    一次死掉這么多親丁,性質還只是尋常的地方毆斗,這就不光是需要給劉灝交代,而是要給馬頭和水東土司交代的問題了,想及于此,母大的額頭竟冒出了細汗,被冷風一吹在頭頂冒起一陣白氣。

    現(xiàn)在他騎虎難下,本來還只存著教訓教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心思,現(xiàn)在卻是仿佛自己成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但如今若不能全滅此輩恐怕他是決計無法向頭人和馬頭交代了。

    好在前兩輪射擊之后,沖在前面的剩下幾個內甲也聰明了起來,論戰(zhàn)斗經(jīng)驗他們自然不是尋常土兵可比,所以當十來步的距離上最后一輪齊射之后,倒下的反而全是普通土兵和他們的貼身奴仆了。

    母二面目猙獰,他方才沖在后面,堪堪躲過了齊射,但最為交好的一個內甲弟兄卻在第二輪槍擊中被子藥洞穿胸口,此刻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但母二明白,現(xiàn)在是有進無退,他抽出柳葉彎刀,連砍了兩個失去主人想要逃離的內甲奴仆才算穩(wěn)住了陣腳。當?shù)谌嘄R射結束之后,又有數(shù)名土兵被射倒,但好在經(jīng)過先前兩回,他已經(jīng)刻意放慢了身姿沒有被飛射的子藥波及。

    現(xiàn)在已在十步之內,再沒有任何顧忌。

    “沖上去,殺光這些蠻子!”母二歇斯底里的大叫道。

    王星平看著這些人猙獰的面容覺得有些好笑,類似的練習在分組對抗中驗證過多次,對此他信心十足,又怎會被區(qū)區(qū)一次沖鋒嚇到。

    “甲隊上前?!彼舐暫爸?。

    尚寶像等了許久終于出籠的猛虎,沒有多余的話語和動作,在王星平的尾音尚未消失前邊干凈利落的挺槍上前,和其余九人的動作一般無二。

    母二手上已經(jīng)換上了一把大斧,一如此時沖到最前面的幾個壯漢,他們將要用手上的斧頭和錘子敲開一個缺口,然后讓出后面的短兵上去rou搏。土兵作戰(zhàn)靠的就是一個狠字,這些人多是同族的戚里親眷,作戰(zhàn)時慣常守望相助,這也是越境作戰(zhàn)的土兵往往比一般明軍兵還要更有戰(zhàn)力的原因。

    就如現(xiàn)在,五步的距離甚至只要一個跳躍便能欺到對面的軍漢身前,在這個距離上,先前因為火槍齊射造成的撼動已經(jīng)被勇決取代。

    但是,尚寶和他的甲隊并不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尖銳的槍頭迎著猛沖上來的小兵,雙倍的沖擊讓冰冷的金屬瞬間穿透了人體。母二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一開始的情報中這些人原本就是使用的槍陣,他只是被火槍齊射的氣勢嚇住了而已。

    又一個手下倒下,鮮血濺在臉上身上,讓他清醒了幾分。

    ‘對啊,一寸短一寸險?!?/br>
    只要再靠近一些,對方那些長條藤牌反而成了自己最好的掩護。

    他猛然反應過來,原本就是要依靠近戰(zhàn)的優(yōu)勢才會沖得如此靠前,有槍又如何?只要我們再近幾步,就可以放手對他們屠殺,此刻他的腦中已經(jīng)全是昔日戰(zhàn)爭上的影響,完全忘記這一切的開端不過是一次尋釁和斗毆。

    又是當面的一槍從藤牌的縫隙中刺來,母二熟練的一個側身閃過,槍頭堪堪在他身旁刺空,他順勢裹住槍桿往前一滾,再抬頭時對面正對著一面藤牌已經(jīng)到了面前。

    藤牌的主人鄧十四一言不發(fā)的注意著自己的前方有限的視野,當發(fā)現(xiàn)手中的防具成了對方的屏障時他果斷的按照以往訓練中的變化將盾移開,右手的短刀早刺了出來。

    母二心中暗道一聲不妙,一個后仰又往回滾了兩步,再起身時已是滿身滿臉的雪泥。

    左肩頭固定護甲的牛筋已經(jīng)斷掉,最大的一片藤甲歪在胸前,這一擊顯見得是朝著心窩去的,劫后余生的模樣讓母二看起來頗為狼狽。但他顯然顧不上這些,尚寶的槍收回又刺出,這一回槍尖依然直取母二的心口。

    危機之時不過也就在一個呼吸之間,一條粗壯的手柄從眼前伸過,電光火石之間母二覺得那手上拿著的應該是一面圓盾。

    “主子,你沒事吧?”一個稚嫩的聲音喊著。

    ‘是約達那小子?’母二腦中靈光一閃,再看已經(jīng)到了面前的背影,果然是他沒錯。

    這是他的隨從仆兵之一,按照慣例,每個內甲親丁都有自己的隨從,這些人平時要為內甲負重兵器充當苦力,打掃戰(zhàn)場時斬獲首級運送繳獲同樣不會讓自己主子親自動手,論及地位比起一般土兵還要低些,但也有將族中子弟收做親兵的,而同族當中的年輕后輩跟在主子身邊若是能夠嶄露頭角也有更大機會成為內甲,不然等年歲大些也就只能當個一般小兵,不僅要承擔馬頭的各種派役,遇到打仗一樣要隨軍出征,有時候甚至還要自備行糧。

    所以能夠在作戰(zhàn)中被主子賞識,最后得到推薦成為內甲便是脫離如今困頓的一條捷徑,尤其是現(xiàn)在,約達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xiàn)幫母二擋下了致命一擊,這份恩情加上他一直以來的表現(xiàn)和忠心,足夠回去之后被母家兄弟推薦為親丁,而且他如此拼命還源于他的自信,因為今天這一戰(zhàn)養(yǎng)牛圈已經(jīng)失去了七名帶甲武士,而這些空缺中約達覺得理所應當會有他的一個。

    “護住我,先殺了面前這狗入的。”

    母二看著對面鄧十四因為失手而有些懊喪和驚異的面目,復猙獰的叫囂起來。

    他當下一步起身,約達右手持刀緊隨而進,左手的圓盾隨時準備護在母二的身前,這次母二信心大增,因為他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見更多的刀牌手都沖了上來。這么短的距離火槍無法射擊,而長槍也不再是刀牌手的威脅,接下來的亂戰(zhàn)勝利必將屬于人數(shù)更多的己方,等抓住了那個姓王的什么狗屁千戶定要將他狠狠打殺才能解氣。

    但就在母大也覺得天枰正在傾斜的時候,意氣風發(fā)的母二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尚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將目光偏向了一側。

    ‘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理智迫使他不要去多想,這一定是對方分神了,‘一起上??!’他在心頭招呼著約達,招呼著身旁的每一土兵。但下一刻,他感覺到異樣,尚寶動了,但長槍并沒有刺向他,而是斜著一抖刺向了他的右側,隨著槍花抖落,槍桿被迅速抽了回來,槍頭處的紅纓猶在滴淌著鮮紅的液體,將黑白相間的大地染出點點紅暈,約達,正是在這個時刻悄然在母二身側倒下。

    他原本站在母二右側,尚寶的槍刺無論如何不該傷到他的,但傷害來自尚寶左邊的另一位槍手,他們在同一時間選擇了攻擊旁邊一個身位的敵人,那些高高舉起的持刀右手極好的指明了目標,只需要瞄準、刺出,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在這數(shù)月中練習過千百遍,靠著各種刻骨銘心的懲罰鍛煉出來的本能克服了對當面之敵的深深戒懼,自然還有對同伴的信任。

    ‘這才叫結陣而戰(zhàn)……’王星平看著自己的成果,總算輕松的吐出一口濁氣。

    同樣吐氣的還有正在隊尾壓陣的母大。

    尚寶不會忘記那些練習陣列的日日夜夜,他從不屑到被王星平調教的新人用陣列以少勝多輕松擊敗,最后徹底放下傲骨拜服認主。

    杜春和鄧十四不會忘記,在貴陽城中每天晚上的夜讀,是王星平這個尚未成年的少東家教會了他們識字知理,也是從那里他們了解到一種全新的可能,關于他們這些人的‘未來’。

    丁得水和丁藝不會忘記,每當在制器上遇到瓶頸,王星平總會不失時機的加以點撥卻并不居功,尤其是和丁藝,完全當作兄弟一般,沒有半點主人的架子。

    而現(xiàn)在,這幾個月來的努力交上了一張滿意的答卷,讓眾人最后的一絲動搖也消散殆盡,‘王家軍’首戰(zhàn)告捷。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簡單而正常。

    土兵前隊徹底崩潰,母二在甲隊的第二輪槍刺前被丙隊突然的一次換位齊射擊中兩彈而亡,母大在潰散土兵反沖之下摔斷腿骨,成了目前王星平手中官職最高的俘虜,至于宋忠,丁藝也沒有放跑這個斬首功。

    …………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兩個時辰之后,劉灝站在雕樓之上,神情冷漠的看著堡外列陣的軍漢。

    不過半日光景,這些軍漢給他帶來的‘驚喜’已經(jīng)有些讓他吃不消了。

    先是輕而易舉的驅逐了宋忠的莊丁,然后用槍陣一鼓作氣的擊潰了宋家的亡命,緊接著便在與土兵的作戰(zhàn)中祭出了威力巨大的火槍,而現(xiàn)在居然在他的碉樓外擺出了一門大炮。

    這炮的大小其實比之尋常的虎蹲炮也大不了多少,但是勝在輕便精巧,光是看著那層泛著銅色的精光便知非是一般火炮可比,而這炮在炮架和炮車的支撐下竟然行動自如,這就更讓他心中增加了七八分警惕。加之母大、母二兩人一死一傷,內甲親丁也損失殆盡,他轄下的養(yǎng)牛圈可謂是元氣大傷了。

    看眼下的架勢,這些人是打算要硬攻碉樓了?先前派出去的土兵被一舉擊潰,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他的寨子里除了幾個親衛(wèi)便只有些老弱病殘,早知道對方戰(zhàn)力如此兇殘他就應該將兵力集中起來防御,可現(xiàn)在后悔眼見是毫無用處了。

    而現(xiàn)在,他手上無兵、無將,自己一個依靠家族勢力上位的土官,現(xiàn)在變得什么都不是了。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這是最好的結果,但要做到卻是要先戰(zhàn)勝對手,而現(xiàn)在,王星平認為至少在這養(yǎng)牛圈谷地,他已經(jīng)做到了。

    他站在碉樓下昂首而立,比起石頭碉堡上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更應該擁有勝利者的身份。

    他的聲音響起,在谷中回蕩起來。

    “劉總爺,也許我們可以好生談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