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佽飛禁旅嚴千帳(八)
“日照澄州江霧開——” “淘金女伴滿江隈——” “美人首飾侯王印——” “盡是沙中浪底來。” 登臨絕頂,看著滿眼都是被海風吹老的千傾碧波,中年男子不禁意興豪邁,吟起詩來。 一個二十上下的后生一身短打,卻套著與季節(jié)不符的皮靴,不時留意著自己和中年男子的腳下,若是在此地被草中毒蛇咬上一口,難保不會丟掉性命,孤島之上,就算馬上下海乘船而去,離著納閩島也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野外考察,最忌諱的便是麻痹大意。 樞密院調(diào)撥的十名元老組成的龍神衛(wèi)護衛(wèi)小組能夠以一當百,不懼土族野人,卻也不能說能讓人百毒不侵,偏偏這時節(jié)卻不缺這等厭惡東西,島上荒僻,自不比已經(jīng)開始建設的各處市鎮(zhèn),能夠徹底消殺一番。 雖則這處島上的火山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如今露出海面的部分并不比尋常丘陵高出許多,但沒有現(xiàn)成的道路,是以一路步行登頂,還是頗為吃力。 年輕人略扶了扶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關(guān)切道:“老師吟的是劉禹錫的《浪淘沙》?” 武柏六呵呵笑道:“你倒是愛學習。” 年輕人謙虛道:“不過是奇怪老師為何突發(fā)詩性,學生記得這詩也是因為碰巧記得詩豪的表字?!?/br> “我倒是忘記了,劉禹錫的表字也是夢得?!蔽浒亓腥?,笑著回道。“也是有感而發(fā)罷了。” 年輕人因為老婆名字正是夢得二字,與劉禹錫的表字音同字也同,由著這份因緣,對于劉禹錫的名作倒是都有幾分印象,看老師喜不形于色,卻寄情詩詞,便又問了起來。 “是因為這里的礦石品位夠好么?” 武柏六呵呵笑道:“品位其實還是差了些,但還好歹堪用,不過就是普通的玻璃,并不需要成色多好的石英砂?!?/br> 制作玻璃,除了純堿與石灰石,最關(guān)節(jié)的一樣便是石英砂。而說到石英砂,本地并沒有相應的礦藏記載,目前玻璃廠中使用的都是倉庫中的存貨。但是天然的石英礦還是必須要找,這一重任自然就落在了這方面頗為權(quán)威的元老武柏六手上,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此刻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山的年輕人溫朗星正是他的學生,溫朗星與老婆張夢得同是戶部產(chǎn)經(jīng)司的具體經(jīng)事之人,兩人又都是地質(zhì)踏勘諸事上難得的事務人才。 張夢得因為已經(jīng)懷了身孕,并沒有跟隨進行此次考察,而是留在了嘉寶市的玻璃廠中,那里需要她的專業(yè),何況她還主動提出了利用玻璃生產(chǎn)奢侈器皿和珠寶的想法,自然更加上心。 “孩子名字取了么?”武柏六關(guān)切的問起學生尚未出生的子女。 溫朗星道:“剛剛一個月而已,哪用那么著急?!?/br> “這可是我們在這邊的第一個新生兒,自然當要重視。” “這話怎么和梅老的話一樣。” 武柏六一聽,道:“哦?梅學究是這么說的?” 溫朗星也不隱瞞,“還給取了個名字,叫衛(wèi)通。” “溫衛(wèi)通?”武柏六咀嚼著其中意味。 溫朗星解釋道:“說是衛(wèi)之有子貢,受業(yè)而身通?!?/br> “意思倒是好,但是女兒的話就不那么好聽了,梅學究就是太過拘泥于文字,聽說他還給許多元老取了表字。” “呃,他也讓我取了?!睖乩市锹砸贿t疑,還是說了出來。 “讓?”一個讓字,表明了些許的不同,自然便被武柏六問住。 “嗯,梅老說要順便幫我取個表字,好有官人氣象,我當時事情正忙,便自己胡亂編說早已經(jīng)取過了一個?!?/br> “你取的什么?” “我想著后面這半年,多半要常駐東岸,便取了嘉寶為表字。” “那梅學究就沒再糾纏?”武柏六依然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梅凱西在元老中地位雖高,但就是喜歡講古這一點總是讓人哭笑不得,其他時候倒是正常得很。 溫朗星道:“梅老琢磨了一陣,提了一句朗星應嘉寶,甚好,便沒再多說?!?/br> 兩人且行且走往山下走,先前來時船便是停在現(xiàn)在正要去的方向。 正是因為沒有像樣的資料,經(jīng)過幾番思慮,武柏六才最終將主意打在了幾處沿海的火山島上。石英礦多在巖漿侵入演化huo dong之時,由于溫度、壓力的改變而形成,要在文萊附近海域?qū)ふ疫@樣的地方不算太難,現(xiàn)成的便有一個,就在張家港北,現(xiàn)在站在三山頂上就能隱約看見隔海相望的張家港。 單以成因而論,支那峇魯山上的石英礦也應不少,不過一則靠海頗遠,山勢也陡峭。二則也不如三山島上環(huán)境,畢竟海島之上,常有大風摧烈,植被都不算高大,開發(fā)起來便更加省事。 且三山島火山巖漿億萬年前噴發(fā)時定然沿著山勢一路流入海中,故而如果能有石英礦形成礦脈,則必然埋藏表淺,事實也證明了武柏六的判斷,就在山下的淺表巖漿裂隙之中便已發(fā)現(xiàn)了不少零星的石英礦脈,不過以儲量而言,一年半載,倒也夠用了,如此便省卻了再到別處尋找的麻煩,武柏六自覺輕松不少。 接下來只要工部在島上建起屋舍碼頭,使人開采便是,就算只用尋常無動力的木制帆船,以此時節(jié)的潮信,一天時間也足以將新采得的石英礦運回嘉麗河口的玻璃廠了,等到入秋后潮信變化,那時張家港到嘉寶的公路早已修好,直接從三山南面的港口上岸便能順利運往嘉寶。 一行十多人,便如此邊說邊朝著山下而去,兩艘快艇早在一片沙洲外的淺灘泊著等候。 就在眾人準備漸次登船返回時,尚站在身后山腰不遠處警戒的隊伍中,一名身著熱帶作訓服的隊員突然摘下墨鏡,望向南面。 “張家港那邊是起火了?” 隔著10海里的距離,站在高處仔細看去,南面似乎正在騰起nongnong黑煙,此時不比后世,還有蒸汽動力的輪船,海上見到煙火,不是意外便是見仗。此刻海面風平浪靜,這樣的天氣想要將船上風爐打翻實在不大可能,加之方向也蹊蹺。 “是我們的港口出事了?” 王文善舉起望遠鏡又看了一會兒,再次確認方才目力所及的景象并非幻覺。 張家港那邊,駐扎的元老不會超過二十人,剩下的都是招募的工人和往回的戰(zhàn)俘。有技術(shù)的船工幾天前全都被搜羅起來送往了都東,實際上當?shù)啬壳暗娜藛T規(guī)模并不比原先張氏盤踞此地時要多,單以人口論不會超過百人。 那里本也沒什么可供開發(fā)的產(chǎn)業(yè),之所以還要保留一處據(jù)點完全是為了保障從嘉寶過去的公路能夠有一處中轉(zhuǎn),同時為接下來對東北攻略ti gong前進指揮之用。隨著如今大宋的聲名早已傳到了更東面的斷手河流域,但要想實際控制,而不僅僅只是設立貿(mào)易的商站,光靠海軍還是沒有連通陸路能夠更為有效的對地方施以控制。 而且還有一條,便是到了今年秋后,潮信逆轉(zhuǎn),再從東北過來的資源在張家港上岸走陸路到八甲灣便要快上許多,是以在那邊的建設也就不是全無意義。 眾人尚在疑惑,卻見快艇上一人,此刻正向著王文善使力揮手,聲音隨之傳來。“隊長,總部有消息來。” 自從第一顆衛(wèi)星成功上天,婆羅洲這片海域已經(jīng)能夠通過衛(wèi)星中繼消息,不過還是因為xin hao接收的問題,老一些的輕便設備雖然也能復制,但實在沒有必要浪費資源,快艇上本也有海事衛(wèi)星通訊設備,只是不能拆卸,應付這樣的考察倒是足夠了,就不知是什么事情總部會突然主動聯(lián)系。 王文善聞言,并未有絲毫的猶疑,直覺所至,想必定然是有了什么差事臨時需要交辦。于是連跑帶跳,幾步便從山下來到了岸邊,一番小心涉水攀上艇來,借著棚頂?shù)恼趽踉俅纬线呁艘谎郏沂猪槃萁舆^了留守隊員遞來的話機。 “我是王文善?!?/br> “是,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br> “放心,分隊馬上出發(fā),二十分鐘后就能趕到?!?/br> 一艘快艇加上駕駛員,足夠十人乘坐,40多節(jié)的航速,是目前納閩島上速度最快的海上艦船,從三山島抵達張家港的外海,嚴格說來用不了一刻鐘時間。 放下dian hua回頭看時,艇上已經(jīng)坐滿,另一艘離得遠些,上面人倒不多,只是堆放了一些設備,武柏六與考察組的成員正在那邊。 “咋們先走一步,書生們?nèi)チ艘矝]毬用,不用等他們。” 快艇開始熟練的倒車避開幾處礁石,調(diào)整方向朝著海水深處而去,駕駛員緩緩加速并試著問道,“張家港那邊究竟什么狀況?秦高手里也有十多條槍,是什么人這么不長眼。” 問話之人雖然語帶強勢,但透出的擔憂還是輕而易舉的讓人察覺得到。如今負責守衛(wèi)張家港的秦高部算是各處新建據(jù)點中最沒存在感的一群,但要論能打,十多人中有保安,有城管,還有收賬出身的混混,秦自己更是退伍軍人,實在不是本地土人能夠隨便招惹的,再說,敢于招惹張家港的土人在張柴佬手上時就已經(jīng)被收拾得半死,沒有道理換個更強的來,反倒讓人生出了妄想。 王文善并不答話,狠狠咬牙道?!芭聜€毬,開船?!?/br> 熟悉他性格的隊員們都不再聒噪,誰不知道火爆脾氣的隊長名字等于白取,從來都是既不文又不善,只有湊熱鬧的事情跑得最快。 王文善卻不再管眾人的心思,又是一份功勞擺在面前罷了,完全沒有必要多想。 方才的一通dian hua,他早已知道了那邊的情況,一個東北方向海上過來的大幫要在張家港停靠,實際上也是半商半匪的船隊,看著這邊港口整備一新,又堆了不少貨物,多半便動了心思。 可巧港中原本??康膬伤?4漁船送人去了都東,停在碼頭的只有本地的木船,以動力論并不占優(yōu),對方人數(shù)又比港中多出幾倍,當時情形又混亂,海匪們跳幫登岸時殺死殺傷了幾個民伕。有幾個滿臉血污跑去報信,一時眾人失了張致錯過了反登陸的先機。 故而看著情形,秦高便帶人撤到了新建的棱堡中,實際上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激戰(zhàn),歸化民一同跑進棱堡的有三十多,其余眾人連同俘虜被海匪抓住的數(shù)量相當,大批工人都還隨著筑路隊在南面的嘉麗河流域,故而此地人也不多。 那伙賊人看著堡壘形制堅固,試著沖了一回吃了虧,便沒有再硬攻,他們以為堡子里定有不少金銀,又垂涎元老手中的火器,如今只是在周圍立了營,起著圍困的心思,港口那里原本堆放的建材不少,還有往日張家在時候積攢的木料沒用,都給那些賊人用上了。 秦高本以為對方會來強攻,依仗著火力優(yōu)勢,他并未將賊人放在眼中,但一般海匪竟然開始在港口修起簡易的屋舍,想是打著長久計量,自己貿(mào)然沖出去倒是也不會吃虧,但是自己家中打個稀爛實在不劃算,況對方人多,直接放海而逃,都不算什么大船,也并不好追。 好歹也是兩三百可用的人力,聽說玻璃廠正在尋找石英礦,那石英礦的開采可不好受,讓老實聽教的歸化民去做,實在于心不忍,這下正好有了著落。 張家港向總部發(fā)信時海匪上岸其實已經(jīng)過了小半天,那一把火卻是賊人們自己不慎放的。 “狗日的蘇祿蠻子?!?/br> 望著身后兩行拖得老長的浪跡,終于又撈到了仗打的王隊長忍不住罵了一句,只是罵中更多的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