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音也沒想要他回答的意思。事實有如一串串散亂的珠子，卻早就被連好了。遲音嘆了口氣，捧著那小小書盒起了身。望著陳懷恒道：“往事不可追，前塵是非，既然做了，便不要內(nèi)疚了。您雖然將沈明河利用了徹底?？伤F(xiàn)在很好，他明辨是非，又通情達(dá)理，想也會因為如今因禍得福遇到了朕，而不會多說你什么的。且安心?！?/br>
    “臣并不內(nèi)疚?！标悜押憬K于開了口。只那聲音突然低沉喑啞，透著疲憊?！霸?jīng)舊事，你猜得到，臣也不必多說了。只是，而今沈明河既然已經(jīng)功敗垂成，您也該想想。怎么將他除之而后快了。皇上，沈明河這人多智近妖，再放任下去，日后只會比沈家更為難纏。而臣也沒有精力和時間再布一個八年的局了。”

    “沈明河得死。皇上?！标悜押爿p輕道。只那幾個字，有如椎心泣血，一字一慷鏘，擲地有聲。

    一瞬間，仿佛天之破曉，替遲音撥開了那云霧，讓他豁然開朗，瞬間清明。

    “朕跟你說?！边t音突然肅穆著臉，轉(zhuǎn)過頭來跟陳懷恒道：“你在這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必然也知道，前幾日朕在乾清宮差點丟了命？而沈明河前幾日從刀下救朕的時候有多兇險？”

    “知道?！标悜押闵钗跉?，面色有些僵硬。

    “那你知不知道，沈明河當(dāng)年進(jìn)京時候，也從逼宮的姜松刀下救過朕的命？那次比這次還要兇險，他被姜松砍了好幾刀，為了瞞著，幾個月不敢見人。”遲音瞪大眼睛，吸著氣跟他道。眼里眸光瀲滟，像是又回想起那次的險象環(huán)生，緊緊捏著書盒，抖著聲音道：“這個人豁出命來救了朕兩次。但凡哪一次出了事，都不會容你現(xiàn)在在這里冠冕堂皇，站著說話不腰疼?！?/br>
    “所以，莫要說沈明河得死了?！边t音盯著他鄭重道?！叭羰撬撍?，那朕更該。他去沈家的時候，也才十六，還不如現(xiàn)在的朕大。一步步走到今天，這江山社稷已經(jīng)讓他犧牲夠多了。即便有一天他想要什么，那也是他該得的。朕給他也是心甘情愿，不容他人置喙。”

    “而你也知道，沈明河即便能夠要這江山，他也不會的，對嗎？這是朕最后一次與你說這件事。沈明河有段時間困頓萎靡，篤定自己會死。朕百思不得其解，而今才知道，原來這癥結(jié)竟在這里。所以，他其實真的有認(rèn)真思考過，在自己功成身退后為了朕慷慨赴死?！闭f著，遲音有些無奈，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道：“朕花費了好多功夫，才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是你以后再敢提這種混賬事情，可莫要怪朕不留情面。今日你敢越俎代庖，明日你就能犯上作亂。那照這么說，你也得死！”

    ……

    遲音急匆匆地跑回了宮，一點不想看陳懷恒呆滯的樣子。提溜著沈明河要的書盒。心急火燎地?fù)涞顾媲?，眼里熠熠生輝。待到心潮澎湃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該謝朕，朕不追究你放沈信進(jìn)來的事情了?！?/br>
    自己以為他在胡鬧，可遲音在聽到那句話從陳懷恒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才明白過來。沈明河這人何其聰明。

    他這是借著沈信，在給陳懷恒一個態(tài)度——一個為了救遲音，連自己命都不要的人，又怎么會有心思圖謀別的什么呢？

    “朕其實很生氣。因為你這是拿你的命開玩笑。當(dāng)年還有朕的。”遲音趴在床邊，輕輕道?！爸皇请捱€是會原諒你。因為朕知道，你所做這一切，不過是給他一個容忍你活著的理由?！?/br>
    怎么會有一個人為了活著做這么蠢的事情呢?？缮蛎骱舆€是做了。他的無上心計，用在這里，簡直荒唐又可笑。

    他可以殺了陳懷恒，可以真的如陳懷恒說的一般，日后將他取而代之，讓人再不能掣肘他。

    而不是費盡心機地讓自己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達(dá)成目的。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沈明河認(rèn)真聽完遲音的話，才溫聲道：“那日你殿里布置了所有的高手，無論是誰，都能在他長劍刺下的那刻，將他立斃當(dāng)場?！?/br>
    “可你還是讓自己受傷了?！边t音垂著眸，眼神濡沐。

    “對。我并沒讓他們救我?！鄙蛎骱訃@了口氣道。望著遲音的鳳眸幽深似海，卻在突然陽光下破開金輝，染上讓人感動的光彩。有如守得云開，終見月明，帶著令人為之動容落淚的卑微歡欣。

    “噗”的一聲，有如一杯水，將遲音心里所有的怒意澆的一點不剩。唯剩下的只有替沈明河劫后余生的心酸。

    這個人，在當(dāng)年答應(yīng)做了陳懷恒手里的棋子的時候就注定一生蹇舛困頓，顧孑無望。這樣的路太辛苦太絕望，讓他永遠(yuǎn)只能內(nèi)斂冷淡地觀望著自己的喜歡可望，卻從不敢主動去拿。彩云易碎，沈明河是在拼了全力去想要抓住自己那卑微到窘迫的一線生機。

    遲音沉默了好久。才深深嘆了口氣，聲音似有勉強遲疑道?！半蘩斫饽?，可下次不許這樣了。朕會擔(dān)心知道嗎？”

    “好?！鄙蛎骱哟浇枪雌鹨荒ㄇ鍦\的笑，沉沉應(yīng)道。

    到底是沒有給沈落看熱鬧的機會。

    ……

    顧行知回京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年之后了。

    春光明媚，又是一年春闈時候。發(fā)榜的時候京城熙熙攘攘，不少寒門學(xué)子一飛沖天，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不知羨煞多少人。

    呂謙拿著圣旨在城門口等著他?？此蝰R而來，臉上掬著笑，將圣旨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