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云錦問他渴不渴，疼不疼，感覺怎么樣，沒有一個問題是得到回答的。

    許斯昂索性閉上眼睛，裝睡。

    陳逾司以前揶揄許斯昂是不是缺愛，所以這么頻繁的找女朋友。

    許斯昂不否認：“是啊?！?/br>
    他想找個喜歡他的女生，他喜不喜歡對方關(guān)系不大。

    那個女生最好關(guān)心他的三餐冷熱，給點贊許，給點期待，說些好話。

    標準很低，簡單概括就是黏人就好。原因特別簡單，他在蔣云錦那里得不到贊許和期待也聽不到好話。

    跳車的時候，他什么都沒想。沒考慮生死，不計后果，就想離蔣云錦遠遠的。

    躺在病床上，許斯昂察覺到蔣云錦在給他掖被子，他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睛，月光投進住院處的高樓房間內(nèi)，模糊了背光的母親的面容。

    上回蔣云錦有一個母親的樣子是什么時候，許斯昂不記得了。

    “你怎么膽子這么大，你死了你讓我和你爸怎么辦？”

    多搞笑的話？

    許斯昂笑了，胸口起伏，全靠著麻藥他尚且沒覺得疼痛：“你不是總說我廢掉了嗎？不是老是后悔有我這么個兒子嗎？既然有我沒我都一樣，你現(xiàn)在貓哭耗子干嘛？”

    蔣云錦臉上掛著淚水，她不懂兒子為什么要這么說：“那是我說的氣話，你是我兒子啊。我怎么可能舍得你死啊。”

    “我多希望我不是你兒子?！痹S斯昂看著蔣云錦。

    他沒有什么感覺了，母親的話，母親的眼淚，在此刻激不起任何漣漪了。

    那些話他記了好多年，他好奇蔣云錦怎么就能用這么簡單的‘氣話’就一筆帶過。

    小時候他寧愿挨罵，也不想被蔣云錦打手打屁股。

    可現(xiàn)在，他寧愿跳車，都不想多聽一句責(zé)備。

    有些話聽著身上不疼，心里疼。它們郁結(jié)扎根在心臟上，開出有毒的果實。

    全身的紗布和固定夾板讓許斯昂動彈不得，他沒辦法抬手擦去流出眼角的眼淚：“我也努力過了，我也偷偷用工過，我試過比別人早起一個小時背書，可我背了六七遍還是記得七七八八，我就是比不過陳逾司看兩遍就能記住?！?/br>
    越說抽泣越明顯，他哽咽著望向蔣云錦，問：“媽，我一定得優(yōu)秀嗎？我不能普普通通的開心嗎？”

    -

    陳逾司比平常早起了十分鐘，二樓的房間門，關(guān)著的依舊關(guān)著，他不死心開了主臥門，床上的被子整齊的疊好，電視機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灰了。

    一個月多沒人住了，明明留言說一個星期回來的，常食言。

    陳逾司早出門，所以在買早飯的包子鋪等了紀淮五分鐘，紀淮到的時候，他手里拿著正在吃一份，手腕上掛著另一份，他付過錢了。

    遠遠的就看見她邁著無精打采的步子，走路慢的連早起散步的拄著拐杖的奶奶都快比她有朝氣了。

    “昨天晚上沒睡好？”陳逾司把早飯遞給她。

    紀淮點了點頭，蹙著眉：“擔(dān)心了一晚上?！?/br>
    她和許斯昂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關(guān)系特別好。就比她大四個月的許斯昂總能擔(dān)著哥哥的樣子拿著他的零花錢帶紀淮去吃各種好吃的。

    小學(xué)的一個暑假，她期末考試沒考滿分，躲在房間里哭，結(jié)果許斯昂拿著他那張堪堪考過八十分的考卷，改了分數(shù)，改了名字，硬是給紀淮做了一張假冒的一百分考卷。

    分數(shù)改的拙劣一眼就識破了，更別說許斯昂還把她名字寫錯了。

    但，紀淮就是破涕為笑了。

    陳逾司聽她說起那些事，看著她，喃喃了一句：“關(guān)系真好?！?/br>
    許斯昂給陳逾司說過為什么他總是無縫對接談戀愛，以前他沒羨慕過，垂著眼簾看著旁邊的人，到底還是羨慕的。兀地，也想要這么一個人關(guān)心他。

    關(guān)心他三餐冷暖，吃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事。

    紀淮咬了一口，豆沙包。

    看他手里的，是鮮rou包。

    紀淮憤懣地吃了一口：“我請你吃手抓餅的滿漢全席，你就請我吃個豆沙包?！?/br>
    “許斯昂都住院了，少吃點葷腥給你表哥積點福?！闭f著，他自己就咬了一大口rou餡。

    聽著像那么一回事情。

    陳逾司特意帶著她走了另一條路，避開了昨天許斯昂跳車的西環(huán)路。問起許斯昂的情況，紀淮早上起床的時候給大姨發(fā)了信息，大姨說已經(jīng)沒有生命危險了。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我決定放學(xué)還是去醫(yī)院看看?！?/br>
    他吃著早飯，點了點頭：“一起去吧?！?/br>
    紀淮沒想到許斯昂出事的消息比她還早來到學(xué)校，夏知薇問她知不知道，紀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傳聞就是傳聞，什么因為談戀愛，因為去網(wǎng)吧被抓，因為要被退學(xué)所以跳車，各種傳聞滿天飄，就是沒一個猜對的。

    中午吃飯，紀淮倒完餐盤洗手的時候，陳逾司也正巧吃完飯，擰開她旁邊的水龍頭，不急不徐的擠上洗手液。

    紀淮跟他吐槽聽到的關(guān)于許斯昂跳車原因的傳聞。

    他把帶著泡沫的手放在水龍頭下，表情寫滿了無語：“這些傳聞已經(jīng)挺貼合現(xiàn)實了，還有一個問我是不是你表哥是不是從警車上跳下去的。傳到我這里的版本已經(jīng)是無證駕駛，當(dāng)街飆車，被交警抓了個正著?！?/br>
    陳逾司關(guān)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手。紀淮看見了，從口袋里拿出紙巾，抽了一張給他。

    紙巾上帶著印花，是棕色泰迪熊的圖案。

    夏知薇最后三兩口吃的特別快，等她倒完餐盤過來洗手的時候，陳逾司剛接過紀淮遞過來的紙巾走了。

    她還惦記著八卦：“你說陳逾司知不知道許斯昂為什么跳車？他們兩個關(guān)系那么好，肯定知道的吧?！?/br>
    紀淮提前抽出一張紙巾，預(yù)備給夏知薇擦手：“你那邊聽到的最終版本是什么？”

    一說八卦夏知薇就來勁：“許斯昂放學(xué)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結(jié)果被抓到了，搶了輛車開了就跑，結(jié)果無證駕駛還超速被警察抓了，上演了一出跳車逃跑的戲碼?！?/br>
    紀淮擺出陳逾司剛才那副無語的表情：“你的版本的比他的版本還進化了一零點呢?！?/br>
    但夏知薇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盲點，挽著紀淮走在教學(xué)樓后面那條人不多的路：“你怎么知道他的版本？”

    紀淮一愣：“剛洗手的時候問的?！?/br>
    “果然送煙還是有好處的，這話都開始說了?！毕闹焙龅爻o淮的方向頂了一下腰胯，屁股朝她一撞：“姐妹，有信心拿下嗎？”

    紀淮以為夏知薇說得是成績，拍了拍胸口，握起拳頭：“我會努力的?！?/br>
    紀淮這么直接夏知薇都沒想到，握著拳頭，用握拳的手敲了兩下胸口：“我是你堅強的后盾?！?/br>
    小路走的人少，過道也窄。她們兩個說說笑笑，步子也就慢了。

    “借過。”一道女聲從身后傳來。

    回頭，是二班的孟嫻一。

    -

    孟嫻一買了兩瓶礦泉水回了教室，陳逾司仰著頭正好在喝可樂，視線和她撞到了。孟嫻一不動聲色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把兩瓶礦泉水塞進桌兜里。

    窗外，紀淮和夏知薇說說笑笑的走了過去，陳逾司擰上瓶蓋，視線下意識地跟著紀淮走了。

    孟嫻一拿著考卷想問陳逾司題目的時候，他視線還沒收回來。

    題目沒來得及問，化學(xué)老師提前一刻鐘就拿著水杯進了教室：“今天去隔壁樓，我們?nèi)プ鰧嶒灐！?/br>
    陳逾司胳膊夾著本化學(xué)書，走在班級的最后面。進了教室隨便挑了一個后排的位置，剛坐下，孟嫻一抱著一摞化學(xué)考卷在他旁邊坐下來了。

    提前給他發(fā)了一張。

    “這是今天的回家作業(yè)?！泵蠇挂徽f。

    陳逾司哦了一聲，將考卷扔到旁邊，回家作業(yè)，回家做。

    孟嫻一就不是這樣的人，上課鈴還沒打，班級里鬧哄哄的。她拿著筆心無旁騖地開始做考卷，但沒寫兩道題就開了口，問陳逾司：“你和上個月考第五的紀淮很熟嗎？”

    前綴有點問題。

    通常會說隔壁班紀淮，說月考第五，倒是會讓人想到她上個月月考第二，是第一時間會比下去對方的前綴。

    陳逾司點頭：“還行?！?/br>
    是挺熟的，都被她看光了。

    孟嫻一解著化學(xué)公式，筆沒停：“她喜歡你，好像要追你，我中午吃飯聽說她和朋友夸下?？谡f要拿下你。”

    聽罷陳逾司一愣，眉骨一挑：“是嗎？”

    孟嫻一寫字的手停了，扭頭去看他，唇角帶著笑，他手里轉(zhuǎn)著筆，那樣子沒覺得煩躁，更不是無所謂。

    能歸結(jié)在期待那一類。

    期待啊，居然是期待。

    第15章 私藏夢潮（7）   　　最后一節(jié)課的老師……

    最后一節(jié)課的老師拖了堂，要講一道大題，陳逾司給紀淮發(fā)信息的時候，藏在書包里的手機一震，把紀淮嚇了一跳。

    她沒膽子回，做賊心虛的瞄了眼講臺上的老師。偷偷摸摸把手伸進書包里，直接把手機按關(guān)機了。

    “再給你們?nèi)昼?，有沒有人能做出來？”說罷就傳來讓人熟悉的喝茶吐茶葉聲。

    拿起筆重新做題的時候，照進教室的余暉在紀淮草稿本上投了一個倒影。

    陳逾司班級準時下的課，他來等紀淮下課一起去醫(yī)院看許斯昂的。黑板上那道題，正巧是他們班級上午教的，一個老師教出來的，課程進度也差不多，坐標系與參數(shù)方程。

    他瞄了眼紀淮的草稿本，這道題的解題思路是對的，就是她寫的有點慢。

    再要看下一步的時候，講臺上的老師看見他了：“陳逾司，干嘛呢？”

    唰的一下，全班的視線都看過去了。他在一片目光中淡定不已，到底是在全校面前念過檢討書的人，瞅見了紀淮仰著頭看他，迎著她的視線朝著教室的老師打招呼：“等人呢，這不要等的人給您扣著了嘛?！?/br>
    老師也不知道他等誰，也不想知道。把手里的粉筆往黑板的粉筆槽里一丟：“那你進來給大家講講你的解題思路，我瞧有些人心思都飄回家了，正好查查你上午記住沒記住。”

    他到底是他，不計較說話好不好聽，是不是有別于師生關(guān)系，就仗著成績好，雖然老去網(wǎng)吧讓老師頭疼，但學(xué)習(xí)實打?qū)嵤堑木褪潜绕渌藘?yōu)秀了一大截。

    他笑著：“你要找我當(dāng)代課老師，我進去第一句話就是下課了。”

    “你敢。”

    懶洋洋的雙手揣著兜進了教室，陳逾司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洋洋灑灑的寫了四個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