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shí)話，被浸泡到海里對安吉麗娜來講并不痛苦。她喜歡大海的任何一個部分，海的氣味、溫度、流動的頻率對她而言都極為舒服，安吉麗娜也不需要擔(dān)心呼吸，甚至連被海水浸泡的傷口都會愈合得更快。如果換成另外一個場合，她或許還會自愿下來泡一泡。

    但此刻，當(dāng)微涼的海水觸碰她的肌膚，就像一遍一遍地揭開潰爛的傷疤，痛的是心和靈魂。

    重新看見陸地上的陽光時，安吉麗娜狼狽地被丟在地上，身體并不難受，但卻莫名很無力。

    “尤利塞斯，其實(shí)我們可以將她固定在龍骨上，拖在我們的船后面。”歐文的聲音模糊地在耳邊響起。

    歐文說的，已經(jīng)是海盜的傳統(tǒng)刑法了。被這樣對待的船員，幾乎沒有活得下來的。

    再次出現(xiàn)的事尤利塞斯的聲音：“別讓她死得這么快，歐文。如果將她丟在無人島上，我們可以隔幾天就來看看她掙扎瀕死的過程，這樣更棒，不是嗎？沒準(zhǔn)兒我們還能給她一點(diǎn)水，生機(jī)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流逝，很有趣吧?！?/br>
    “聽起來是不錯……你果然是天才，尤利塞斯！”

    事實(shí)上，丟過拉烏爾的無人島離他們所處的海域并不遠(yuǎn)，安吉麗娜之前嗅到的微弱的陸地氣息就是來自于它。

    小木船被放入海中。

    “你想親自送她最后一程嗎？”歐文問尤利塞斯。

    他挑著眉反問道：“你不怕我趁機(jī)動手腳嗎？”

    “當(dāng)然不會，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br>
    “那么，我就享受一下這份樂趣吧?！庇壤刮⑿χ卮稹?/br>
    安吉麗娜一直保持著沉默，她半跪在木船里，尤利塞斯撐動的槳在深藍(lán)色的海面上劃出一圈圈得漣漪。

    無人島離他們越來越近，那座島僅僅是在海面上漂浮的一座小山丘，礁石和黃沙組成了它的主要顏色，僅有的三兩棵樹木增添零星的綠色。

    對了，沙灘上還攤著數(shù)具白骨。

    很快，船頭擱淺。

    尤利塞斯將無法動彈地安吉麗娜從船艙里抱出來，放在沙灘上。

    “我會恨你的?！卑布惸鹊奈逯妇o緊攥成拳頭，壓抑著發(fā)澀的喉嚨，“等著，我會親手殺了你?！?/br>
    “我很期待下次會面?！?/br>
    尤利塞斯走到安吉麗娜的背后，她以為他是要松開繩子，可實(shí)際上他用蠻力拆開她捏好的拳頭，然后在她攤開的手掌上寫字。

    iloveyou。

    是一句英語的“晚安”。

    安吉麗娜知道這是尤利塞斯在諷刺她肯定會死，于是做出的永別。

    最后，他松開安吉麗娜手腕上的繩子?；謴?fù)自由的一剎那，她迅速地回頭甩了這個男人一巴掌，用盡能用得出來所有力氣。

    尤利塞斯的臉被打得偏到一邊，可他臉上的笑竟然一分都沒有減。

    “再見，沒有尾巴的人魚小姐?！?/br>
    黑色的頭發(fā)被海風(fēng)得刮得凌亂，英俊的面頰完美得近乎虛假，還有這句話……

    更年幼的男孩，稚嫩的紳士氣質(zhì)，還沒有完成變音的嗓音……

    眼前的畫面與不知從何處漂來的景象一一重合，閃電般得在腦海中閃現(xiàn)。

    安吉麗娜一陣眩暈。

    尤利塞斯劃著小船往復(fù)仇女神號的方向回程。

    而安吉麗娜的腦海中突然涌來陌生的十二年的記憶。

    ☆、第四十二章

    她不屬于這個時代。

    但是，更不屬于上一個。

    在記憶開始前的一次事故，將她的整個世界定格在白茫茫的天花板。無法行走、無法開口，甚至連看一眼窗外都需要別人的幫助，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插著多少導(dǎo)管。

    眨眼、呼吸、血液循環(huán)，構(gòu)成了每天全部的運(yùn)動。

    她曾經(jīng)以為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只要成長到一定年紀(jì)就能自由行動。然而當(dāng)她長到和窗外撿貝殼的小孩一般大，也沒有等到這一天。

    護(hù)士說她是個幸運(yùn)的女孩，擁有能夠輕松支付巨額治療護(hù)理費(fèi)用的雙親，哪怕他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從病房右邊的玻璃窗里望出去，是一片干凈的大海。那是白色以外她唯一能看見的色彩，于是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她的夢想。

    ……

    iloveyou。

    第一次聽見這個句子，是從一個素未蒙面的女人口中，護(hù)士說是她的母親。

    然后初次見面的母親硬是掰開她的嘴，往她喉嚨塞入什么。

    下一秒，冰涼的海水從腳心漫過頭頂，來到新的世界。

    母親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她對她說得唯一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

    安吉麗娜那時還沒有名字，她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海水中漂流了兩年，從未有過的體驗重新填滿她的人生。即使是最狂野的夢中也不曾出現(xiàn)的野心，一一變成現(xiàn)實(shí)。

    可以自有活動的五指、強(qiáng)健有力的四肢，只要一抬手就能將不知不覺變黑變長的頭發(fā)撩到腦后。

    有一天晚上，順著被海水引來的淡淡的光芒，她探出水面，找到一艘船頭懸著燈火的大帆船。

    黑頭發(fā)的男孩坐在船舷上吃驚地往下看。

    “你……是人魚？”

    ……

    遠(yuǎn)處的復(fù)仇女神號拖著翻滾的白浪遠(yuǎn)去，安吉麗娜還呆在原地動彈不得?？焖贈_進(jìn)腦海里的記憶太過混亂，她幾乎反應(yīng)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