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你連電話也不打一個的理由，安吾。”

    我坐在卡座里，理智與感情徹底割裂開來，重新審視著面前的丈夫以及業(yè)已告一段落的婚姻。

    “我是一個人，正常的、普通人。就算生性喜靜略微孤僻了些，也是個需要交流的人，不是個可以隨便放在哪里小心包裹起來就好的裝飾擺件。你究竟忙到什么程度？一天二十四小時，六小時睡眠兩小時用餐一小時社交活動，剩下還有十五個小時，十五個小時中你擠不出五分鐘時間給我？你是在印度的拉賈斯坦邦工作嗎？”

    “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干脆什么也不說?！?/br>
    我看著面前的檸檬水無比冷靜。

    憤怒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冷靜下來，畢竟他的工作就是這樣一種情況，我也不可能更生氣。

    原來我們之間看不見的透明墻壁從一開始就存在——我不懂異能力者的世界，安吾不懂普通人的生活。

    “能保持著一以貫之的熱忱對待工作，作為公務員你真的很出色。但是安吾，作為丈夫，我認為你不適合婚姻?！辈ＡП锏臋幟势饾u向下沉沒，我聽見自己用沙啞的聲音質(zhì)問：“除了職業(yè)需要以及同情心作祟外，你真的有愛過矢田吹雪這個人嗎？”

    ——“既然可以預見無法好好經(jīng)營，為什么要結(jié)婚？”

    安吾陷入沉默，許久之后他拿起眼鏡戴好：“對不起，是我的錯。第二件事，兩年前我曾作為潛入調(diào)查官進入港口黑手黨擔任情報員，脫離后回到異能特務科工作。作為我的妻子，吹雪你很可能成為被報復被綁架的頭號目標。不要隨意輕信無緣無故靠近你的人，請保護好自己。”

    “雖然現(xiàn)在說這個也沒什么意義，但是……一開始我確實抱著做個普通公務員，和你一起經(jīng)營婚姻與家庭的想法求婚。然而誰也無法預測未來，我敢說自己無愧于國家無愧于政府，唯獨愧疚的人，卻是對我最重要的?！?/br>
    “第三件事?！彼忠淮翁窒胍ッ坨R，最后還是忍住，重新將手放下：“你是對的，吹雪。我不該從主觀角度出發(fā)枉顧你的意愿。你一直都很優(yōu)秀，很聰明，你可以運用智慧對抗強敵，而不是像我臆想中那樣只能被秘藏著?！?/br>
    “你是一往無前的雨燕，我才是站在岸邊駐足不前的昏聵漁夫。”他低頭壓在咖啡店復古的柚木桌面上：“法院判決，我沒有異議……只要能讓你高興?！?/br>
    “關(guān)于財產(chǎn)調(diào)解，也都依你的意思，隨時可以讓你的律師來找我?！彼〕鲆恢晃覜]見過的手機打開放在桌子上：“私人電話總是鎖在柜子里一直也沒響過，這是我的對公號碼，就算當時無法接聽事后也一定會抽時間回復?！?/br>
    我瞄了眼號碼：“你這樣又何必，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無需回頭再后悔。不再做夫妻我們也可以是親人是朋友。放過自己，才能被生活放過，這不是你那些哲學書里講過的道理么？”

    或許他的私人電話出了什么問題，但這不是還有其他聯(lián)系途徑？一定要我吶喊到聲嘶力竭才能讓他聽到聲音，我也是會疲憊的啊……

    安吾照原樣趴在桌子上低低笑了兩聲：“這樣說真是讓我無地自容，我究竟讓你孤單到何種程度才會在寂寞逼迫下去那些原文書……”

    那本來是織田作去世又失去另一個朋友后他被失眠困擾下無可奈何打發(fā)漫漫長夜的選擇，能治療重度精神衰弱以及失眠的書籍……可以想象有多無聊艱澀。

    “對不起?！彼俅纬雎暤狼福钡轿叶似鸨硬抛鄙眢w。我垂下眼瞼不想看，胡亂點頭輕聲回答：“一直以來，都給你添麻煩了。今后祝你工作順心，有可能的話，盡量抽時間好好休息?！?/br>
    勉強皺眉笑著，眼淚馬上就要落下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不用客氣，雖然我可能也幫不上什么忙。就這樣，我還得出去一趟，再見?！?/br>
    至少今天，我不想再看見你。

    抱起急得喵喵亂叫的蘇格拉底低頭沖出漩渦咖啡廳，我想的是回趟老家把耗材和畫筆都搬到員工宿舍。當有一件事讓你痛苦不堪時最好的解決方法是去想另一件麻煩棘手耗時耗力的事轉(zhuǎn)移注意力，這樣就沒時間繼續(xù)難過了。

    安吾低頭同意服從判決的瞬間我?guī)缀跞滩蛔∠霛娝活^檸檬水。

    哪怕不算智齒反復發(fā)作的時間，進入重癥區(qū)那半年我只能百無聊賴盯著窗外的天空發(fā)呆，獨自走去治療室，獨自坐在病床上，獨自翻看書籍，獨自打單機游戲，獨自漸漸衰弱直至等來終結(jié)。整整六個月，坂口安吾你人在哪里？

    并不否認把自己活成孤島有我本身的原因，但是現(xiàn)在我終于意識到孤獨比死亡更可怕，怕得寧可舍棄愛情也不愿再繼續(xù)等待。

    抱著貓一路從武裝偵探社樓下跑回老家，院子里那棵盛開的櫻花樹已經(jīng)連葉子都不剩，光禿禿的枝丫掙扎著伸向天空，我這才驚覺冬天到了。

    悲涼混合著淚水失控，站在陪伴著我從小長到大的老房子前我終于哭出聲音。

    孤獨的回聲反復回蕩在四周，初冬空氣中的寒冷侵入骨髓。

    “您好，您……沒事吧，需要我為您做什么嗎？”節(jié)奏有些古怪的問候突然出現(xiàn)，我胡亂抹了把臉翻找出鑰匙，順便點頭回應上前關(guān)心的好心人：“我沒事，只是沙子進了眼睛而已。”

    一片雪白從右邊飄到左邊，說話的人聲音很好聽：“不必因為痛苦而感到悲傷，痛苦實乃催開天堂大門的鑰匙。還是說您認為這份痛苦是由罪孽帶來的懲罰，所以才會羞愧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