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的聲音，亂糟糟的記憶，曾經(jīng)的場景如幻影般在眼前掠過，紛紛揚揚的像是一場遲到的大雪，夏目貴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只要離開這里就行了。

    離開這片樹林。

    但夏目貴志到底沒能再邁出一步，黑霧纏繞上來，身后的女性忽然伸出手，輕輕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

    “……”

    “……我后悔了?！?/br>
    她嘆息似的說道，只一句話，打破了所有勉力維持的平靜。

    夏目整個人直直的向前倒去，意識被強行扯入更深的黑暗，他朦朧間仿佛看見了黑霧將自己包裹住，但身體已經(jīng)無力去抵抗。

    “夏目、夏目？”

    白玉的筆桿輕輕在他眉心一敲，同他說話的人似乎有些不滿，宮內(nèi)擺著大盆的冰塊驅(qū)逐了夏日的炎熱，女帝望著他，湊近了一些，神色仍然是冰冷的，眸中帶著微不可查的擔(dān)憂。

    夏目握住了她的手腕。

    冰涼的，完全不像是人類能擁有的體溫，需要握著很久，才能用變得暖和一點點。

    “夏目？”

    女帝沒有反抗，只是放緩了語氣，又輕輕的喊了他一聲。手指的力道微松，手中握著的筆啪嗒落在桌案上，發(fā)出一聲脆響，像是跟著打在他腦海里。

    夏目陡然清醒過來，急急的松開了自己的手。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紅著臉窘迫的移開了視線，假裝去看地上擺著的獸型冰鑒，看鑲嵌在瑞獸眼中的紅寶石。

    他聽見一聲輕笑。

    記憶不緊不慢的回攏，像是玻璃擦去經(jīng)年的灰塵，終于變得明亮清晰。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女帝和伴讀。

    就是這么一回事，從來沒有分別和重逢，他們一直在一起。所有人都覺得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

    白皙的手掌伸到他眼前，夏目頓了一下，才撿起桌上的筆，放到她掌心。桌面上沾上了漆黑的墨漬，少年用手指去蹭了蹭，指腹也染上了一層黑色的痕跡。

    他呆呆的搓了搓，有點犯傻似的，于是墨痕毫不意外的暈染到了另一個手指頭上。

    夏目停了一下，女帝噗的笑出聲，丟開手里的筆，一邊牽過他的手，一邊接過旁邊宮女遞過來的手帕，給他擦著指腹烏黑的痕跡。

    “你今天怎么呆呆的？還是誰惹你不高興啦。”

    這舉動太過親昵了，夏目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抽回來，握著拳，女帝看起來也不太在意，把手帕塞給他，好奇的問道。

    “沒有?！毕哪繀葏鹊恼f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不自在，但那種陌生感涌上心頭的時候，來的又急又快，大腦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體就已經(jīng)自發(fā)的收回了手。

    “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br>
    女帝又湊近了一些，兩個人的距離已經(jīng)很近了，她烏黑的瞳仁清澈見底，倒映出夏目怔怔的神色。

    她又笑起來，“待會兒我陪你回去看爺爺吧？”

    “……看爺爺？”

    夏目怔怔的重復(fù)一遍，覺得自己無論是接收信息還是發(fā)出信息的功能，都像是生了銹的金屬零件，遲鈍的運轉(zhuǎn)，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對呀?！?/br>
    女帝說道，又往前了一些。

    這下他們都能感受到彼此間的平穩(wěn)氣息了，夏目卻覺得對方原本清晰的面容現(xiàn)在像是籠在一層濃郁霧氣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爺爺不是說，讓我和你一起回家去看看嗎？”

    夏目沉默了幾秒。

    “錯了?！?/br>
    他很慢很慢、十分艱澀的說道，“這是幻境?！?/br>
    眼前的霧氣瞬間消散，頂著那張熟悉面容的陌生妖怪，收斂了臉上故意做出來的那種親昵神情，目光陰鷙的看著他。

    它不明白。

    他們從來，沒有得到別人的祝福。

    實際上是，所有人都在否定他們的感情，他的【爺爺】，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摯友】，他們不停的阻止著每一次他和阿業(yè)可能的見面，為了家族的聲譽，為了家族的未來。

    ……也為了，他的未來。

    被阻止并不是最可悲的事情，最可悲的是，所有人、所有阻止他的人，都是真心實意的在為了他好。

    【你將來是要繼承家族的。】

    【她是君，你是臣?！?/br>
    【你們?nèi)绻谝黄穑瑲У碾y道僅僅是你的名聲嗎？】【你不能讓家族數(shù)百年的美名，因為私情小愛，毀在你的手里！】他們是真的，在為了他著想。

    “你難道……就不會反抗嗎？”那個人注視著他，失望極了，“我不怕他們罵我，但我害怕，你會因為這些就放棄?！?/br>
    “然而事實是，我是對的?！?/br>
    最可悲的是，她是對的。

    當(dāng)所有人以善意來制止他心中的愿望的時候，夏目往往會選擇退卻，他會覺得自己的選擇是錯的。

    【好。你就算不顧及自己的名聲，無所謂這些，難道你還能不去顧忌陛下的名聲嗎？！】眼前的場景陡然如鏡面破裂，黑霧散開，陽光透過茂密的枝椏，落下一地的淋漓華彩。

    夏目貴志坐起來。

    斑站在他身前，盯著臉色蒼白的少年看了一會兒，rou墊安慰似的拍了拍學(xué)生的手背，像模像樣的說道，“已經(jīng)沒事了。”

    “……是幻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