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驚喜大禮并非福
炮聲如打雷,就在城外響起,整個城鎮(zhèn)不分白天黑夜,都無人能入眠。 這是個多災(zāi)多難的時期,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已經(jīng)顯得很淡定,在煙館里躺著,躲在溫暖的半夢半醒里頭,醉生夢死,外頭的炮聲,又關(guān)他卵事?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登上了低矮的城頭,或者爬到高樹之上,往城外眺望,帶著好奇,又帶著驚恐,刺激的感覺使得他們渾身顫抖,卻又不愿離開。 他們想著應(yīng)該做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他們聽說疍家人都上岸了,留在了陳家,或許在陳家,能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很多人躍躍欲試,一小部分人甚至果真到了陳家,只是吃了個閉門羹,便再沒有人去嘗試了。 陳沐并不是不需要人手,但他更需要的是保密。 才睡了一會兒,他便醒了過來,找到了孫幼麟。 “外頭情況這么樣了?” 孫幼麟渾身風(fēng)塵,想來也是剛剛從外頭回來,咕嚕嚕灌了一通涼水,這才朝陳沐回答說。 “剛剛我銅城幾個兄弟一道出去看過了,鬼佬在外頭放炮,不過打得很散,并沒有傷人,大多數(shù)炮彈打在了空地上,動靜確實很大……” 陳沐的猜測并沒有錯,這些鬼佬并非真的要發(fā)動大型的戰(zhàn)爭,他們只是虛張聲勢,嚇唬地方官府,以此來要挾議和,謀求利益罷了! “巡防營呢?” “何胡勇帶著巡防營的人,守在城內(nèi),并未出城,早先炮聲停了一會兒,何胡勇也沒有讓人出城去商量停戰(zhàn)?!?/br> 陳沐也點了點頭,這何胡勇今次倒是硬氣,只是陳沐并不是很看好。 連他都能看得出洋人的把戲,朝廷里那么多人才,又豈會看不出來? 可直至目前為止,仍舊沒有援兵開進(jìn)來,只怕議和的可能性很大。 若果真議和,何胡勇此時的強硬,會對他造成極大的影響,屆時他必然要被推出來,成為賠償洋人的零頭。 “鬼佬大概有多少人?” 孫幼麟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回憶,而后謹(jǐn)慎地說道“估計有五百人,十五門炮,戰(zhàn)艦上應(yīng)該沒多少人,咱們也準(zhǔn)備妥當(dāng),只要你愿意,今夜就可以出發(fā)了!” 陳沐點了點頭,想了想,便說道“好,咱們今夜就出動!” 一直沉默著的杜星武此時開口道“賢弟,會不會太過倉促了?” 陳沐搖了搖頭“不,咱們必須盡快做這件事,只要斷了鬼佬們的后路,他們就只能退兵,因為他們的補給全都在船上!” “只要讓朝廷看到洋人并非不可戰(zhàn)勝,或許就不會議和了!” 陳沐有些激動,但杜星武卻是搖了搖頭,似乎在嘲笑陳沐太過天真。 只是他到底沒說出口來,朝陳沐道“好,今夜我們就出發(fā),不過你不能去,家里需要有人坐鎮(zhèn)。” 陳沐也是苦笑“杜大哥你放心,我不是硬逞強的人,我現(xiàn)在渾身散架了也似,去了也是拖累你們。” 杜星武這才放心下來,幾次欲言又止,到底是沒再說什么,與孫幼麟等人下去準(zhǔn)備,到得入夜時分,趁著夜色,在疍家人的指引下,往海邊去了。 陳沐雖然也擔(dān)憂,但自己做不了太多事情,可到底是坐不住,思來想去,便離開了家,往軍營去了。 他必須給弟兄們找條后路,無論此次行動成功與否,他都要找個正當(dāng)?shù)恼f法,如此才能名正言順。 外頭已經(jīng)執(zhí)行宵禁,街道上也沒甚么人,新會縣城沒有太高的城墻,所以士兵很多,都在巡視,以免敵人發(fā)動夜襲。 陳沐才走了一段,便讓官兵給撞上,陳沐也不抵抗,只是說有重要的情報要見何胡勇,又表明了身份,官兵也不敢魯莽,到底是把陳沐帶到了何胡勇的營房來。 陳沐心中也是慶幸,此時也終于明白蔡老班主的良苦用心,若不是蔡老班主提點,掙了個“陳十四”的外號,陳沐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獲得如此高的知名度。 沒有知名度,不可能在街上亂走,更不可能說要見管帶,就能見到巡防營的管帶。 何胡勇正在營房里軍議,待得軍官們都散了,才讓陳沐進(jìn)去。 他的案上有個沙盤,墻上掛著軍事地圖,但并沒有遮掩,也不知是信任陳沐,亦或者不屑這么做。 “軍事重地,可不是誰都能進(jìn)來的,說吧,有什么事。” 他坐在椅子上,伸了伸懶腰,將雙腳擱在了案上。 在陳沐的印象之中,何胡勇很喜歡穿戎裝,也很少有這么散漫的舉動,眼下戰(zhàn)爭時節(jié),他竟反倒放松了起來,也是讓人感到詫異。 “這附近可有高處?” 何胡勇皺了皺眉,臉色也冷了下來“打探地形可是禁忌。” 陳沐并沒在意,只是朝何胡勇道“先前說要送你一份禮,你總歸要驗收一下吧?” 何胡勇似乎有些緊張,但還是站了起來,順手拿了個單筒望遠(yuǎn)鏡,便帶著陳沐出去了。 營房外頭的城墻上有個哨塔,兩人便登了上去,何胡勇朝陳沐道“然后呢?” 陳沐望著前方的夜幕,笑了笑道“等?!?/br> 雖然哨塔上寒風(fēng)陣陣,但何胡勇似乎有了預(yù)感,也不再多說,便這么站著,干等。 “你不想知道徐官熙的情況?”何胡勇突然問了一句。 陳沐輕輕吸了一口氣“不想,若他死了,你會跟我說的,如今問我,便說明他沒有死,問了也白問?!?/br> 何胡勇看著陳沐,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約莫過了一刻鐘,何胡勇到底是忍不住“你到底搞什么鬼?” 陳沐沒有回答,反倒開口道“你終究是洪順堂的人,總不能當(dāng)一輩子的官,若是不當(dāng)官了,還會回來洪順堂嗎?” 何胡勇也是愕然,眼中竟然有些迷?!斑@身狗屁穿得太久了,有時候還真的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官還是賊……” 陳沐也默然,正打算說些甚么,遠(yuǎn)處的海岸線上,突然閃了閃! “來了。” 何胡勇的身子陡然一震,趕忙舉起單筒望遠(yuǎn)鏡,但見得海岸線上,不斷爆出一朵朵巨大的光團(tuán),久久不曾散去。 過得片刻,劇烈的爆炸聲便傳了過來,城外的洋人軍營徹底大亂,爆炸的余波帶來一陣陣滿是硝煙味的風(fēng),洋人們四處奔走,爬上高處,整個營區(qū)都炸開了鍋! 何胡勇默默地放下單筒望遠(yuǎn)鏡,臉上滿是驚愕,過得許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回去吧……” 陳沐本以為他會欣喜若狂,因為他是巡防營管帶,打退了洋人,乃是蓋世奇功,朝廷也不需要議和,他必然能在官場更上一層樓! 然而何胡勇看著卻萬分地失落,仿佛炸的不是洋人的戰(zhàn)艦,而是他的老家一般。 “我不明白……” 何胡勇擺了擺手“你不需要明白,回去吧,我知道林福成見過你,這兩天洋人退了,你就去廣州吧?!?/br> 陳沐就更是迷惑了。 然而何胡勇卻沒再說什么,只是讓人將陳沐送出了軍營,一直送到了陳家來。 陳沐是如何都想不通,也虧得弟兄們很快就安然歸來,談起炸戰(zhàn)艦的事,一個個滿臉紅光,仿佛做了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 也不消等太久,天亮之后,鬼佬們再沒敢放炮,他們派人舉著旗幟,進(jìn)入到了城里來。 也不知為何,洋人入城,簡直比面對炮轟,更加的讓人緊張,所有人都不得外出,消息也封鎖得更加的嚴(yán)密。 過得兩日,才有小道消息傳來,說是總督已經(jīng)來到新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了何胡勇的職! 陳沐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終于明白何胡勇為何要嘆氣,收到大禮為何沒有半點喜悅。 他想讓兄弟們離開,可因為洋人入城,全城戒嚴(yán),根本就沒法子離開,到了中午,官兵便把陳家給圍了。 “十四爺,這是上頭的命令,咱們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這些人面生得很,想著該不是巡防營的人,但對陳沐卻很客氣。 原因也不消說,陳沐的人炸掉洋人戰(zhàn)艦的事,早就通過疍家人的嘴巴,傳遍了整個地界。 疍家人從來都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洋人轟掉了他們的排船,他們跟著陳沐炸掉洋人的戰(zhàn)艦,這是臉上有光的事,又豈能不讓人知? 或許也正因此,陳沐等人才贏得了這些士兵的敬意。 他們沒有用強,陳沐也沒有抵抗,只是朝他們說道“家里還有個臥床不起的老人,幾個老媽子照料著,讓他們留下來可否?” 官兵們相視一眼,當(dāng)即點了點頭。 陳沐也沒有多說什么,與杜星武等人一道,被“請”到了縣衙的大牢里。 “到底還是發(fā)生了……”杜星武一聲輕嘆,想來早有預(yù)料。 陳沐漸漸也想明白了,也是心灰意冷,他終于明白,為何林聞等人總是說,要喚醒國人,要開啟民智。 也虧得林聞等人制造了,便離開了陳家,并未參與炸船,否則林聞等一眾留洋學(xué)生,也是逃不過的。 大牢里吃好喝好,倒也沒虧待,陳沐也只是心灰意冷,孫幼麟等人卻是義憤填膺,他們做了多么英雄的大事,最終卻被丟到了大牢里,這是甚么道理? 他們想不明白,難得從良,要為百姓做些事情,卻落了這么個下場,心中如何能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