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援貴人水寨住
1228812288外頭仍是夜雨連綿,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雨棚上,仿佛也在催促陳沐做出最終的決定。 1228812288他確實(shí)已經(jīng)走投無路,若非得了浦五襄助,也實(shí)是落魄窘困,無計(jì)可施。 1228812288此番浦五又舉薦這么一個(gè)人,陳沐思來想去,便是病急亂投醫(yī),也是要權(quán)且一試的。 1228812288“五叔,小子眼下這等樣的狀況,落得孑然一身,爛命一條,還有甚么不敢試的?” 1228812288浦五聽聞此言,也是輕嘆,卻不再多說,放下了水煙筒,便站了起來,將一條蓑衣丟給陳沐,自己穿上蓑衣,便上了小艇。 1228812288“那便跟我來吧?!?/br> 1228812288疍家排船便是疍家人的“水宅”,平素里穿梭各家,用的便是一條小漁船,雖說看起來寒磣,卻是非常方便的。 1228812288陳沐坐在小船上,浦五在前頭搖櫓,穿梭于各家排船之間的水道中。 1228812288疍家人的生產(chǎn)能力有限,日常用度都需要用漁獲來交易,雖說平日里也能熬一些魚油,用以照明,但魚油是非常珍貴且奢侈的東西,也沒誰輕易動(dòng)用。 1228812288此時(shí)排船也是黑燈瞎火,長(zhǎng)夜漫漫的,不少排船也開始前后搖動(dòng)起來,疍家人性情開明,也沒甚么忌憚,排船里時(shí)不時(shí)傳來勾人心弦的臊人動(dòng)靜,便是雨聲也壓不住。 1228812288疍家人的思想觀念比較原始,多子多福是正理,夜里無事,總要多多賣力生孩子才是。 1228812288陳沐畢竟只是個(gè)十四歲的少年郎,雖然兄長(zhǎng)時(shí)常說要帶他去見見“世界”,但到底是未能成行,此時(shí)也只是羞臊地低著頭,氣氛便尷尬起來。 1228812288浦五是個(gè)大老粗,這種時(shí)候也沒多解釋,手里的船槳倒是快且深了,小船便如雨中的飛魚一般,在排船水寨里穿梭著。 1228812288前頭漸漸亮起來,排船也越來越大,甚至出現(xiàn)了不少二層的大船,空氣中彌散著酒菜的香氣,雨水壓制不住。 1228812288雨聲也不再是唯一,隱隱約約有絲竹之聲傳入耳中來,竟仿佛進(jìn)入了另一個(gè)世界一般。 1228812288迷蒙的雨幕之中,那些燈火通亮的大排船,便如金碧輝煌的海上仙宮,陳沐甚至已經(jīng)能夠看到船上紅紅綠綠的身影了。 1228812288浦五默默搖著槳,漸漸往最大的一艘排船上靠攏。 1228812288“這就是兄長(zhǎng)與我提起過的咸水寨了吧……” 1228812288疍家人離群索居,是正兒八經(jīng)的水上族群,男人要么打漁,要么打人,女人們也是非常獨(dú)立自強(qiáng),不過由于各種原因,不少女子會(huì)選擇另謀生路,咸水寨便是其中之一,算是水上窯子吧。 1228812288陳沐到底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難免有些心猿意馬,可他跟著龔夫子讀書,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當(dāng)即便低了頭。 1228812288然而此時(shí),一陣歌聲隱約傳來,倒是吸引了陳沐的注意。 1228812288“阿妹死也嫁君郎,唔怕惡霸刀閃光,” 1228812288“割了頭顱還有頸,剖了肚皮還有腸!” 1228812288“生難與郎共枕眠,死也與郎共棺葬,” 1228812288“生前無緣做夫妻,死后變對(duì)鬼鴛鴦!” 1228812288陳沐早聽說疍家人有疍家歌謠,因?yàn)楹K窍痰?,所以也叫咸水歌?/br> 1228812288這種歌謠也是疍家人性情的最佳體現(xiàn),直白而熱烈,不遮不掩,光明磊落,直抒心懷。 1228812288不過民間對(duì)咸水歌有些誤解,總以為咸水歌便是粗鄙不堪的yin詞艷曲,難登大雅之堂,便是陳沐也這般認(rèn)為。 1228812288直到他聽到這首歌,才發(fā)現(xiàn)咸水歌原來是這般樣子。 1228812288這等生死不顧的歌詞,雖說是描述男女之情,但陳沐聽來,卻同樣有著這樣的決絕,難免心潮激蕩難平。 1228812288然而,他這種情緒很快就被另一首歌給打滅了。 1228812288“巴豆開花白拋拋啰,妹當(dāng)共兄做一頭啰?!?/br> 1228812288“白白手腿分兄枕啰,口來相斟舌相交啰?!?/br> 1228812288這歌聲一起,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陣?yán)诵?,往下的?nèi)容,陳沐也就沒能聽清了。 1228812288此時(shí)浦五終于將船靠在了大排船的跳板邊上,正要綁纜繩,船舷上突然探出一顆頭來! 1228812288這是一個(gè)頗為英俊的年輕人,只是雙眼迷離,醺醉得緊,整張臉都變成了豬肝色。 1228812288他的眼中充滿了對(duì)這個(gè)世界的厭惡,仿佛這咸水寨是人間的避難所,又因?yàn)樽叱龃摱@得失落而空洞且憤怒。 1228812288陳沐本以為嫖客只不過是一群色中餓鬼,沒想到竟是如此深沉,這也是一個(gè)有故事的嫖客了。 1228812288也難怪兄長(zhǎng)總說要帶陳沐到樓子里見見世面,原來這里頭的人也并沒有想象之中那般的不堪。 1228812288陳沐心思尚且流轉(zhuǎn),那年輕人卻是鼓起雙腮,哇一聲便吐了出來! 1228812288陳沐趕忙避開,也幸虧離得不算太近,但到底是嗅聞到一股讓人反胃的酸臭味。 1228812288浦五倒是見慣不怪的姿態(tài),只是綁著纜繩,而那年輕人剛剛輕松下來,突然又臉色大變,竟是哇哇怪叫,一頭栽進(jìn)了水里! 1228812288“噗通!” 1228812288水花濺起,打在陳沐的蓑衣上,陳沐也是吃了一驚,正考慮要不要下水救人,那年輕人卻已經(jīng)浮起頭來,想來也是清醒了,開始朝船上破口大罵。 1228812288船舷上傳來爽快的嬌笑,陳沐抬頭看時(shí),便見得將年輕人推落水中的“罪魁禍?zhǔn)住?,竟是一位年紀(jì)不小的疍家妹。 1228812288她并沒有濃妝艷抹,只是素面朝天,古銅膚色,健康緊致,頭發(fā)隨意挽著,凌亂之中透著一股難以馴服的狂野。 1228812288疍家的大襟衫本就有些寬,此女的衣襟卻已經(jīng)被拉開,胸前仿佛摁著一對(duì)倔強(qiáng)的玉兔,時(shí)刻想要往外跳脫出來一般。 1228812288將年輕人推入海中之后,此女非但沒有任何驚慌,反而哈哈大笑,該是有意為之,她的笑容之中充滿了天真,毫不矯揉造作,扭頭見得陳沐,便朝陳沐投來撩撥與挑釁的眸光。 1228812288陳沐此刻終于明白,為何這么多人愿意來疍家咸水寨玩耍了。 1228812288因?yàn)檫@里的女人是活生生的人,而土人青樓窯子里的女人只是逆來順受任由擺布的玩耍工具! 1228812288陳沐還在感慨之時(shí),女子身后突然出現(xiàn)一道人影,一把摟住女子蠻腰,竟也將女子丟到了水里! 1228812288水里的年輕人幸災(zāi)樂禍地哈哈大笑,與落水的女子在水里摟摟抱抱,甲板上漸漸出現(xiàn)人群,看著這歡樂的一幕,人人哈哈大笑,仿佛這個(gè)地方隔絕于世,將所有的不快樂,都擋在了海岸線之內(nèi)。 1228812288陳沐放眼看去,推女子落水的乃是一名四十出頭的儒士,一身風(fēng)流,放蕩不羈的氣度撲面而來。 1228812288陳沐還在錯(cuò)愕,浦五已經(jīng)綁好了纜繩,扯了扯陳沐道“跟我上去?!?/br> 1228812288陳沐才陡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將所有心思都按下,跟著浦五登上了甲板,沒想到浦五卻帶著他,徑直走向了那風(fēng)流儒士! 1228812288眾多嫖客并沒有因?yàn)槠治宕┲蛞?,戴著斗笠,就退避三舍,仿佛甚么人登上這條船,都有資格享受這份快樂一般。 1228812288浦五卻走得很謹(jǐn)慎,低著頭,也不與其他人招呼,走到前頭來,朝那風(fēng)流儒士道“林爺,許久不見了?!?/br> 1228812288被尊稱為林爺?shù)娘L(fēng)流儒士扭過頭來,也是驚喜“我道是誰,原是五哥啊,你可是稀客了,快進(jìn)來喝兩碗!” 1228812288林爺一把扯住浦五的手腕,不由分說便往里頭扯,浦五卻沒有動(dòng),而是朝儒士道“林爺,有點(diǎn)正經(jīng)事要說……” 1228812288林爺微微一愕,而后朝身后眾人道“來這里還能有甚么正經(jīng)事,喝酒玩耍才是正經(jīng)事!” 1228812288如此說完,他倒是大笑起來,身后眾人也是哈哈大笑。 1228812288浦五卻有些不解風(fēng)情,朝身后的陳沐掃了一眼,堅(jiān)持己見地朝儒士道“林爺,是正事?!?/br> 1228812288儒士皺了皺眉頭,不過似乎也清楚浦五執(zhí)拗的性子,也不再浮夸調(diào)笑,只是上下打量了陳沐一番,而后朝浦五道“那便跟我來吧?!?/br> 1228812288浦五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跟在了前頭,陳沐壓低帽檐,從眾多嫖客群中穿過,跟著儒士來到了船艙的雅間之中。 1228812288隔間雖小,擺設(shè)卻是簡(jiǎn)單得緊,是以并不逼仄,外頭大雨,又有海風(fēng),也并不悶熱,燈火都是上好的油脂,無煙無臭,仿佛將外頭的喧囂吵雜全都隔絕開來了一般。 1228812288見得浦五脫去蓑衣斗笠,陳沐自是照做,看著隔間中那干燥潔凈的木板,陳沐反倒有種自慚形穢之感。 1228812288按說陳沐家中富足,是見過大場(chǎng)面的,不該因?yàn)橐环侥镜匕宥鲞@等卑微的感覺,但許是儒士的氣場(chǎng)太強(qiáng),又許是有求于人的緣故罷。 1228812288反觀浦五,卻顯得大方磊落,雖兩腳泥水,卻大咧咧走進(jìn)去,在儒士對(duì)面盤膝坐下,接過儒士遞過來的酒碗,咕嚕嚕便一飲而盡。 1228812288儒士斟了一碗酒,推到了陳沐前頭來,卻不松手,朝陳沐道“林某雖樂于結(jié)交,但只給朋友斟酒,小朋友姓甚名誰,是何方人士?報(bào)上名來,便是我林晟的朋友,往后一道喝酒玩耍就是?!?/br> 1228812288陳沐沒想到林晟儒士打扮,卻是俠士的豪邁,今次過來尋求幫助,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不坦誠,哪里能取信于人,于是便抬起頭來,大方回答道。 1228812288“晚輩陳沐,家父陳其右,見過林叔叔?!?/br> 1228812288“陳其右?”林晟許是喝得有些上頭了,喃喃此名幾回,似乎才想起,頓時(shí)皺起了眉頭來,推到陳沐面前的酒碗,也慢慢收了回去。 122881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