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人我飲酒醉
一人我飲酒醉,一百個水師我一起睡。 裴茗清醒意識到自己在夢里。 夢該是有聲音有氣味的嗎?裴茗聽見雞鳴狗吠,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天還沒亮,潮濕的泥土味道,好像他從床上被直接當成樹苗栽進了土里。 這絕對是夢,裴茗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現(xiàn)實里會有兩個自己嗎? 劉海長了,該去剪了,怎么指甲里還有泥,裴茗在夢里把自己審視一遍,看著人頂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穿著白襯衫和解放鞋踩在泥里,晨露打濕了軍綠色的褲腳。 “無渡,師無渡!”裴茗看他,準確說是自己用手指指節(jié)扣門,或許不該叫門,可能是腐朽的木板。 窸窸窣窣的聲音,豆大點燈光從窗戶上糊的報紙偷偷跑出來,像愛人輕柔的吻落在裴茗臉上。 “干什么?這么早?!?/br> “村支書跟我……說……恢復(fù)高考了,我們可以回北京了?!?/br> “可以…回去了…?”房里的人果然是師無渡。 明明是個夢,裴茗卻清清楚楚記得,十指相握的時候,師無渡手上是有繭的。 2 “師老師,您的講義我有一點不懂的地方……” 師無渡站在陽光下的街道,面前站著個短發(fā)的女生,穿著女子學校的藍布斜襟校服。拉著黃包車的車夫從旁邊跑過去,旁邊的咖啡館有金發(fā)碧眼的男傭隔著玻璃窗打量他。 旁觀的裴茗有點醋,不是一般的醋,他想替人理好西服的衣領(lǐng),幫他拍掉手腕沾上的一點粉筆灰,吻他耳垂來宣誓主權(quán),可惜他只是夢里的一個虛影什么都做不了。 學生得了師無渡的講義注解跟他告別,轉(zhuǎn)身跑走裙子在春風里蕩開迷人的弧度。一只玫瑰擋住師無渡的視線,順著玫瑰往上看,袖口的銀扣,挺拔的軍裝,一雙桃花眼藏在軍帽的陰影下。 “我聽說西洋人興這套玩意,送你?!避娖πU橫不講理把玫瑰插進師無渡手里,不妨礙師無渡用另一只手拿出來懷表。 “你遲到了。裴、少、帥?!?/br> 夢里的裴茗吻他耳垂,用戀人間的低語回應(yīng)他:“下次不敢了,師教授?!?/br> 3 “師太傅留步?!?/br> 師無渡著蟒袍執(zhí)簪笏,面上掩不住倦色,回身捧袂作揖,禮節(jié)上絲毫不差。 “柳相請回吧。寧王懷王師某誰也不會幫,結(jié)黨羽這事,師某還做、不、來?!?/br> 裴茗在雕龍畫鳳的柱子后看師無渡甩袖離去,想伸手幫他理鬢邊青絲,手還未伸到一半就被看見了。 “裴少將軍?”師無渡見是他神情放松了一下,“答應(yīng)將軍凱旋歸來的那頓酒怕是沒時間喝了?!?/br> 裴茗愣成個傻子,怎么這夢還越來越高級了,都開始浸入式夢境體驗了嗎? “看太傅忙成這樣,裴某自是不敢再耽擱太傅時間?!迸彳鴾惤藥退砗敏W邊發(fā)絲,“入秋了,下次別穿這么薄了,御書房烘著爐子,一出來是要染了寒的?!?/br> 好在夢里的言語和動作都不需要裴茗自己來控制,他解下大氅準備幫人披上,被師無渡攔住了。 “再傳出去師某和裴將軍私交甚好,只怕是師某連耳根子都清凈不成了。” 裴茗握他纖細腕子,一時間說不出玉扳指和師無渡哪個更涼。 “披上吧,太冷了?!迸彳鴰退?,這回師無渡沒攔,“再說,朝堂上的事有什么難得倒太傅呢?” “我近日又要出征了,再回來這京城桃花估計都要開了,到時候請?zhí)蒂p臉品酒。” “怎么又要出征,不是剛回來?”宮內(nèi)不許疾行,兩人慢慢往宮外走。 “北境匈奴大舉進犯,今日打退了明日還要來,只怕是圣上想考驗寧王懷王,命兩位皇子督軍?!?/br> 出了宮門就能看到師府的馬車,師無渡褪了大氅還給裴茗,拿過仆人遞上來的手爐。 “太子之爭,怕又是一番腥風血雨,將軍此行,一路保重?!?/br> 4 空中飄舞的落葉被浩蕩劍氣斬成兩半,原是梧桐樹下有兩名少年在比劍。 “不必再比了。”白衫少年把劍收回劍鞘,“你讓我做甚,比了也是無趣。” “師兄上次下山除祟傷還沒好全。”裴茗安撫似的撫他劍穗流蘇,“待你傷好全了,我們再酣暢比一場?!?/br> 裴茗握他指尖,任由一份熱量兩人間傳遞。 “該變天了?!?/br> “我奉命捉拿爾等不尊圣上殃國禍民的賊子?!眮砣伺纂校T青馬,身后跟著萬余士卒,“圣上有令,歸順者免罪?!?/br> “入師門者,皆以匡扶正統(tǒng)為己任?!睌?shù)十名著白衫校服執(zhí)劍弟子立于山門前。 “當今那位以什么齷齪手段坐上龍椅誰人不知,師傅命弟子閉山門隔外世潛心習劍,倒是你們這群蠅營狗茍之輩先找上來?!睅煙o渡持劍在最前,“龍椅上那位,莫不是心虛?” 一場浩劫,白衫校服皆染血,劍穗凝了燕脂,不斷有受驚的戰(zhàn)馬嘶鳴疾馳,有人向下倒去,有頭顱向上被挑起。 師無渡提劍刺入戰(zhàn)馬脖頸,guntang的血濺了他滿身,白靴點地起復(fù)將馬背上的人心口捅了個對穿。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代表黎民蒼生!” “師兄。”裴茗那邊局勢稍緩便來尋師無渡,他身上也全是凝固的血液,狼狽得很,一雙桃花眸還是亮著的,“師兄要為黎民匡扶正統(tǒng),后背就交給裴某了?!?/br> 我拍劍,我拍狂劍立君前。生同門,死后黃泉亦同xue。 5 “將軍,圣上已下旨撤軍,您再駐守在這里也是于事無補?!?/br> “少主三思!” 師無渡立在軍帳內(nèi),抬眸看面前幾名副將,飲了口已經(jīng)涼透的茶。 “你們跟著我父親立下汗馬功勞不假,但在這里――” 他把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濺了他袍角:“虎符在此!我為將,爾等為卒?!?/br> 黃沙席卷著吹進軍帳,裴茗看著跪了一地的副將,又看鳳眸盛火的師無渡:“怎么了,師少將軍又是跟誰慪氣呢?” “太子殿下?!备睂儼雅彳斁让静荩笆ド弦呀?jīng)下令撤軍了,如若還鎮(zhèn)守在這里就是有違圣旨。” 裴茗越過眾人,立在師無渡旁邊,威嚴道:“師將軍既是拿了虎符,我就是少將軍的卒,軍令如山,爾等也敢違嗎!” “你還真不怕圣上責罰于你?!睅煙o渡立在案前,現(xiàn)在的戰(zhàn)局讓他頭疼得緊。 “左右責罰也就是禁足罷了?!迸彳鴰退嗵杧ue,“少將軍記得翻墻進來陪某喝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師無渡握著劍柄,立于城門上,“寸土不讓。” 6 裴茗揮著鋤頭鋤雜草,曾經(jīng)握慣了劍的手拿鋤頭怎么都不順,古人誠不欺我,草盛豆苗稀。 待他頂著烈日回到茅屋前,師無渡已經(jīng)在等他了,這個人穿什么都好看,繡蟒官服好看,粗布衣裳也好看。 “桃花酒釀好了。”師無渡拎著個酒壇子進來,里面是他們倆春天摘的桃花釀成的酒。 “青玄說的法子竟然真的能成。”裴茗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是濁酒,酒糟沒有濾干凈。 他陪師無渡濯纓隱居已有二三年,師無渡上表卸任回鄉(xiāng),裴茗亦還了虎符。 “真不做官了?” “如今天下河晏海清,百姓和樂,何必入那朝堂腥風血雨,寒窗苦讀滿口圣賢,反倒成了禍害蒼生的jian佞?!?/br> “那我陪你一起歸隱了就是,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空守著個名頭府內(nèi)賦閑也是無趣?!?/br> “師無渡,旁邊鎮(zhèn)子新來了個班子唱曲,去看看嗎?”他們的生活平靜了很久,師無渡彈琴焚香,裴茗就獵狐舞劍,師無渡釀酒栽竹,裴茗就鋤地種田。 “行啊。”師無渡在他懷里翻了個身,“之前太忙了一直沒空去?!?/br> “可是比京城有意思多了?!?/br> 7 裴茗立在三個棺槨旁,數(shù)重夢境中他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說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 “我是誰?!彼讟栕约?。 “明光…”“裴兄…”“老裴…”“裴郎…”“裴將軍…”“北方武神…”“將軍折劍…” 無數(shù)的聲音淹沒他,如鬼魅一般纏繞他,撕扯他,逼迫他打開記憶深處的閘門,他握緊手中寶劍。 “我是…裴茗,亦是明光?!?/br> 天旋地轉(zhuǎn),視線模糊再聚焦已是昏暗水牢,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他甩了甩昏沉的頭,地牢里多了瘋?cè)?,鐐銬,玄衣鬼王,和白衣身影。 “我命由我,不由天!” 如同萬蟻噬咬他的心尖,裴茗頭痛欲裂,單膝跪地,再睜眼只有一具無頭尸體,猙獰的黑血吞噬了云水紋。 “人上為神,也不能幸免啊,水師兄?!?/br> 水神官立在水龍之上,仍舊是熟悉的睥睨神情。他說:“裴兄,那就有緣再見了?!?/br> “水師兄!” “師無渡!” 東海大浪復(fù)起,隨后歸于平靜。 8 天還沒亮,冷汗打濕睡衣又粘在身上,裴茗還沒從過于真實的夢境里緩過來,床那半邊空著,單窩著只白貓。 呦呵。貓占渡窩。 裴茗去夠床頭柜上手機,順手擼了擼白貓,毛茸茸大尾巴在床單上掃來掃去,煩他得很,喵嗚一口,只留下兩個淺淺的牙印。 和他主子一個樣,佯兇。 “下飛機了?!笔橇璩咳c多的消息。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裴茗揉了揉雞窩頭,現(xiàn)在才剛四點。 貓不堪其手蹦下床,四只爪子倒騰得像小馬達,沖著門口喵嗚喵嗚。 貓的聽覺比裴大傻靈敏多了,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我夢見了一百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