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現(xiàn)在吃飽穿暖，在人前能直起腰來，你們家人現(xiàn)在有了太平日子，女人孩子有了笑臉，這樣的好日子，你們難道還想讓韃子毀了嗎？我們拿著兵器去守城，就是為了守住這難得的好日子！”

    “可都說韃子人多，咱們擋不住”

    朱達慷慨激昂的說著，下面卻有人遲疑著回了句，才剛剛鎮(zhèn)定下來的氣氛又是不對了，幾位老家丁都是轉頭怒目而視，朱達卻不準備追究，在這樣的大難臨頭面前，下面的問話也沒什么錯。

    “一旦這城守不住了，大家兩個下場，一個是死，一個是生不如死，你是想窩囊著被宰了，還是想拼他幾個韃子，等到了九泉之下，見到爹娘妻兒，見到兄弟朋友，挺直腰板對他們說，我殺了幾個韃子，我是站著死的，我對得起你們”

    說到這里的朱達聲嘶力竭，話說到最后，他已經(jīng)破音了，這番話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自己聽的，朱達自己也說不清。

    如果是和本縣招募的青壯說這些，那大家只會被大股敵人來到，以及死亡的恐懼壓垮，可在場的這些家丁們則是經(jīng)歷過大難和蒙古人有深仇大恨的，他們在訓練中已經(jīng)被激發(fā)出了血性，朱達說完之后，下面大多數(shù)人臉上的恐慌不安煙消云散，甚至還有人換上了一種狂熱。

    看到達成效果，朱達沒有繼續(xù)動員，再說就是過猶不及了。

    即便沒有朱達那些動員的法子，北地面對蒙古大軍南侵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效率也不能說差，朱達回到大院半個時辰，三班差役和大戶家丁就匯集過來，連李家商隊護衛(wèi)都來得晚些。

    并不是每個人都來到，有些人已經(jīng)開始上城值守，但他們帶來了名冊，按照名冊點檢即可。

    對朱達來說，安排縣城防御并不是太復雜的差事，每一面城墻和城門駐守的主力都是家丁、差人混雜起來的隊伍，然后每一處又要保證家丁有控制權，完全可以信任的商隊護衛(wèi)加入進來后，保證優(yōu)勢和控制權已經(jīng)很簡單，當然，在守衛(wèi)鄉(xiāng)土上，三班差役也是值得信任的，確定了主力，然后就是搭配全縣的男丁青壯，確保每一處都有足夠的人力，然后又有預備隊和輪換班次，必須要保證休息，也要保證出現(xiàn)緊急情況隨時能頂上。

    等把人力班次都安排好后，再按照這些班次把糧草供應的計劃拿出來，但朱達這邊只需要把人的計劃做出來，秦舉人那邊會把后續(xù)完善。

    “要說有什么幸運的，就是城內(nèi)糧草物資充足，撐幾個月都不在話下”之所以能如此，卻是因為幾個月前韃虜侵入大同，懷仁縣遭難后上報災荒求賑濟，求免掉幾年錢糧，不管如何，今年的賦稅是不用交了，所以縣內(nèi)存留物資倒是比往年多許多，這等因果誰也不會想到。

    等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朱達已經(jīng)帶著人在城頭巡視了，到底是在邊鎮(zhèn)本地，即便是縣城的城墻也規(guī)制十足，城頭垛口后的馬道足夠八人并行，看不出來太多的破舊損壞，即便這十幾年很敷衍，但縣里一直有人在修繕維護。

    家丁、差人還有被征發(fā)的青壯都已經(jīng)上城了，大家在這個時候所做的就是搬運物資，比如說用來砸城下的石塊，比如說每隔一段距離就加起的鍋灶，到時候開水或者沸騰的其他液體對攻城者的殺傷更大，一捆捆粗制濫造的長矛也被運送上來，如果敵人真攻上了城頭，敢去短兵相接的只有朱達掌握的力量。

    “東主，在這些百姓眼里，真正靠得住都是拿刀拿斧的，誰用的兵器耗鐵，誰的本事就好，在他們看來，你這些家丁未必有差人耗用，不如也弄些刀斧佩上，也能鎮(zhèn)得住人心。”王雄笑嘻嘻的說道，朱達沒在城墻上走多久，王雄就湊了過來。

    “城頭長矛施展不開，用短矛就好，百姓們不光看兵器覺得靠不住，看我這樣沒胡子的也覺得靠不住，還是要個老成些的才好。”朱達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王雄的態(tài)度讓他感覺很不舒服，且不說此等場面下沒有任何緊張，那種成年人逗弄孩童的態(tài)度更讓人惱怒，不過王虎和王雄辦事很盡心，沒有任何懈怠，那三名楊家家丁本來還有幾分不服氣，可派到他們手里才半個時辰就服服帖帖，這也是有用得著的地方。

    沒等王雄再說話，朱達看向北方，落日余暉浸染還不夠深邃的夜色，構成了瑰麗無比的畫布，而一道道升起的烽煙煙柱則在這畫布上濃墨重彩描出了抽象的意境，看起來壯觀震撼，讓人流連，但這等情緒只是一閃而過，想想這美景代表著的災難和死亡，沒什么人會有詩興和閑心。

    “王教頭，你們兄弟就算現(xiàn)在出城也來得及，如果韃子真來了，到時候想跑都跑不了，在這城內(nèi)可是死路一條。”朱達索性另起了話題，話里不怎么客氣。

    對朱達話里的惡意，王雄只是嗤笑了聲，滿不在乎的看向城外說道：“韃子是蠻子又不是傻子，這么大股兵馬南下肯定要做大事的，理會懷仁這破縣城作甚，東家，這等場面我見得多了，嚇唬不住我的?！?/br>
    這等混不吝的言語讓朱達都忍不住笑了，但王雄話里對蒙古騎兵動向的分析才是真正讓朱達笑的原因，盡管他也有類似的看法，但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軍人有同樣的認知，這才讓更多了幾分把握，人也輕松很多。

    看到朱達的笑容，王雄很是不在意的拍拍朱達肩膀，笑著說道：“東主你還年輕，這等生死場面說是大事，其實也不是大事，經(jīng)歷多了你就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不看你本事大，主要看命，當然，刀槍弓馬也要過得去，總得打得過跑得了，所以這哭喪著臉也是一天，笑著也是一天，你要是笑著，大伙看著也心里有底，你沉著臉，大伙也覺得懸。”

    話說到這里，朱達停下了腳步，看向身邊鎮(zhèn)定自若的王雄說道：“王教頭有這樣的見識，有這樣的本領，怎么還要在王家做家將，咱們大明人才這么不值錢了嗎？”

    王家過來的兩個人，王虎是經(jīng)驗豐富的武將，但王雄給朱達的感覺卻很像袁標袁師傅，懂得很多，會的很雜，不過朱達也能看得出來，王虎和王雄二人活得并不怎么如意，如今邊關在高位的都是楊家兄弟這樣的角色，王虎和王雄卻只能投奔他做教頭，這到底是無人可用，還是不想用人。

    “我們兄弟是王家出來的，又扯不下臉皮叛出去，老大人走了后，兩位老爺一門心思做生意，我們這些只會舞刀弄槍的就成了吃閑飯的，現(xiàn)如今東主愿意收留，已經(jīng)是好大幸運了?！蓖跣圻@話看似實在，但朱達也聽得出些許不盡不實，但能說到這地步已經(jīng)不差，再追究已經(jīng)過這個分寸。

    經(jīng)過剛才這閑談，朱達繃緊的心情放松許多，隨意看看城上忙碌的人等，卻發(fā)現(xiàn)所能看到的人都比方才放松不少，朱達詫異后就醒悟過來，剛才自己和王雄談笑風聲，這種淡定從容也讓城頭上緊張的各色人等感覺到了，作為主心骨主事人都這么滿不在乎，那說明沒有那么悲觀和絕望。

    高處無遮無攔，寒風更勁，上城值守的各色人等并不好受，何況被征調的百姓青壯沒有太暖和的衣服，即便是朱達棉襯皮袍齊全，一圈城墻走下來也能感覺到寒風透進來了。

    “王雄教頭，麻煩去和我義父說一聲，讓他把李家商隊的皮貨買下來，發(fā)動全城做些皮袍皮襖出來，給城頭這些兄弟們御寒擋風?！敝爝_讓王雄代為傳話。

    聽到朱達的安排，一直都是輕松自若的王雄登時錯愕，盯著朱達看了片刻才開口說道：“你還真舍得下本錢，咱們大明軍中，只有主將身邊最體己的親兵家丁才會被這般對待?！?/br>
    “讓大家賣命，總得吃飽穿暖，不然憑什么豁出這條命?！敝爝_誠懇的回答。

    這回答讓王雄又是愣住，隨即搖頭失笑，笑了兩聲才恢復那無所謂的樣子，淡然說道：“千把人要穿皮貨，這要動用的錢財不算少，這就要下城了，你自己去說?！?/br>
    “我為何要下城，事情到了這般，我就要日夜在城上值守了?！敝爝_悶聲回答。

    短短片刻，王雄愣住的次數(shù)太多，他又看向朱達，天色已晚，盡管距離很近，但看起來卻很模糊。

    “好，我立刻過去稟報，秦老爺那邊若有疑慮，也會派人過來詢問?！蓖跣圻@次回答的正經(jīng)不少。

    朱達沒有為王雄的表現(xiàn)太費神，現(xiàn)在也顧不上這些，城墻上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在城頭值守的家丁、差人和其他人等都有忐忑和無聊的神色，這樣的等待讓人很是難熬，不過比起白日里剛上城時候的緊張恐懼，眾人現(xiàn)在終究放松許多，那位不似凡人的朱老爺滿臉輕松微笑著巡視，大家多少也能安心，這么有能耐的人物都不怕，想必事態(tài)沒有那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