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雨將天地沖刷，過……

    夜雨將天地沖刷, 過往的事，似乎更清晰了些。

    過了兩日，天放晴了, 宋翰林府上，便迎來了兩位秘客。據(jù)說, 這兩位是婚期在即的女郎請來的。

    身著黑色勁衣的時雨戴著兜帽, 靠兜帽的陰影遮擋面容。他跟在未曾戴面具的步清源身后, 被步清源領(lǐng)去見宋府女郎宋凝思，即那位委托他們保護宋府的女郎。

    步清源邊走, 邊回頭對整張面容藏在兜帽下的時雨說道：“宋女郎曾是金光御的情人, 她對我們的事略知一二。所以在她面前，我們會適當(dāng)放下偽裝……時雨，你不必將自己臉藏得那么嚴(yán)?！?/br>
    時雨并未搭理步清源這茬。

    一路走來, 時雨默默將宋府的府邸院落布局熟記心中。步清源和秦隨隨都認(rèn)為時雨待在宣平侯府，會給戚映竹惹麻煩。不如讓時雨到宋府來保護宋家人……畢竟金光御曾是最厲害的那個殺手, 哪怕現(xiàn)在他脫離殺手組織后，整個江湖人都在追殺他。

    宋府很危險。

    時雨忽然道：“我不想保護她?！?/br>
    步清源面不改色：“哦，為何呢？你就近在此地, 這本就應(yīng)是你該接的任務(wù)。我和小樓主特意來助你, 你有何不滿？若是說不想離開戚女郎這一類的話, 就不必說了。”

    時雨聲音淡漠：“我不想保護她，因為我不喜歡她?！?/br>
    步清源回頭，極慢地看時雨一眼。他緩聲警告：“殺手不應(yīng)有自己的感情?！?/br>
    時雨：“宋凝思背叛了金光御, 所以我才不喜歡她?！?/br>
    少年隱晦的反感, 某方面表達了他心里的不安和擔(dān)心。尤其是時雨這般擁有野獸一般的直覺、憑獸性行事的少年。

    步清源沉默片刻，道：“正常閨閣女郎，本就不會愛上殺手。何況……他人之事, 我們也未知全貌。你不用喜歡她，你保護好她一家人就可以了?！?/br>
    時雨便沒再說話了。

    步清源倒是肚子里有許多話想說，比如點醒時雨對戚女郎的執(zhí)迷不悟，比如探討一下殺手的愛情和歸宿……但是步清源看一看時雨那沉默寡言的樣子，默然閉嘴了。

    時雨是不懂這些，也對這些沒興趣的。

    若是……小樓主在就好。

    清晨時分，宋凝思不在寢舍，她蹲在院落湖邊的矮灌木旁玩耍。湖中心有座涼亭，宋翰林和未來女婿柏知節(jié)在里面相談甚歡，都為即將到來的婚事充滿期待。

    侍女們正在勸宋凝思：“女郎，咱們回去繡繡荷包衣服鞋子什么的吧。蹲在這里玩泥巴，多沒趣啊?！?/br>
    宋凝思低著頭不搭理她們，她已不是尋常的閨閣女郎，回來后府中人，卻還將她看作以前的她。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傳來，宋凝思抬頭，看到俊朗的青年領(lǐng)著一個兜帽少年走來，她臉上露出了回家多日也很少見的笑。

    宋凝思站了起來，往外奔了幾步：“步大哥……你們來了？”

    她看步清源后面的人，那少年側(cè)著臉擋住她的注視，只看到軒昂鼻梁。宋凝思知道殺手樓的殺手對別人的探查有心理陰影，所以她看一眼后就目光掠過，不再多看。

    宋凝思失望地問步清源：“秦樓主沒有來么？”

    她當(dāng)日能夠逃出金光御的掌心，全靠秦隨隨相助。無論外人如何說秦隨隨可怕，在宋凝思眼中，秦隨隨都是一個很大度的瀟灑女郎。跟在秦隨隨身邊，讓宋凝思更有安全感。

    步清源說：“小樓主當(dāng)然來了。不過現(xiàn)在還不到小樓主出面的時候。宋女郎，這位是惡時雨……”

    宋凝思望向少年，好奇道：“我聽說過，殺手榜排名前五的殺手，‘惡時雨’是年紀(jì)最小的?！?/br>
    她對時雨友善一笑，緊接著，她覺得那兜帽下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將她從上到下地打量一遍。宋凝思臉上笑容有些僵硬，因時雨并未回應(yīng)她的友善。

    步清源打圓場：“我們時雨，是不愛說話，不和客人套近乎的。但是時雨和金光御交過手，時雨在這里，是不成問題的?！?/br>
    宋凝思：“步大哥，我想問一下，你和秦樓主對金大哥的處置，是打算殺了他么？”

    不等步清源回答，她迫不及待道：“我愿意出更多的價格，求你們不要殺了他，只囚禁他便好?！?/br>
    時雨冷漠地開口：“囚禁一個殺手，不如殺了他，更干脆利落?！?/br>
    步清源不理會時雨，對宋凝思含笑：“‘秦月夜’是做生意的，女郎若是出更多的價格，我回去自會和樓主相商量。但是女郎，囚禁一個金牌殺手……這可不是容易的。他會帶來無限隱患，你確定要這樣么？”

    宋凝思低下頭。

    水滴滴答，落在她手背上。

    時雨敏銳地看過去。

    宋凝思輕聲：“我寧可承受他無限報復(fù)，也不愿他死。求你們成全。”

    步清源嘆氣，他正要安慰這位女郎幾句，好不動聲色地將價格提高，就見那抱胸立在湖邊的時雨，突兀開口提了別的事：“是不是說，在金光御真正動手前，我都要在宋府待著？因為金光御隨時會來殺宋府的人，我必須得在這里待到你們成親？”

    宋凝思不解他這話是什么意思，糊涂道：“論理是這樣?！?/br>
    步清源倒是知道時雨是什么意思，他嘆氣：“時雨啊，小時雨啊……女人會影響你的實力。不要總想著戚女郎，專心任務(wù)才是?！?/br>
    時雨若有所思道：“你們讓我一直待在這里，不過是因為覺得金光御隨時會來殺人。但如果在婚禮完成前，金光御沒法動手了，我不就不用一直待在這里了么？”

    步清源敏銳道：“何謂‘沒法動手了’？”

    時雨眼睛盯著湖中心的亭子。亭子周圍遍布荷花綠葉，石子路從湖岸一徑鋪陳到湖心。一個仆從端著茶盤點心，正站在湖中心的涼亭，彎腰將果盤端放在桌上。

    宋翰林正與柏知節(jié)相談甚歡，隨意揮手：“下去了?！?/br>
    仆從欠身，一言不發(fā)后退。他衣擺甩過石桌時，突然發(fā)力，從石桌下抽出了一把劍，銀光大懾！長劍直刺向那位文質(zhì)彬彬的柏知節(jié)，柏知節(jié)慌亂之下，被殺氣鎖住，竟一動也動不了……

    當(dāng)是危機之時，一把銀針穿過鏤空石窗，灑向那刺殺人的仆從。仆從被銀針之氣所擊，手中劍一偏，但他毫不在意，劍鋒隨手便掠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宋翰林……宋翰林的腿被一把石子打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躲過了致命一擊。

    跪趴在地的宋翰林嚇得聲音破了：“你你、你是何人！來人，有刺客——”

    柏知節(jié)：“岳父大人——”

    長劍再次刺向他！

    仆從身量抽高，人.皮面具落地，長身挺拔的他冷笑一聲，要殺柏知節(jié)時，后頭勁風(fēng)呼嘯而來，讓他被迫轉(zhuǎn)身相迎——

    湖水邊，亭中生變之時，時雨便已拔地而起，向亭中飛躍而去。步清源稍微慢一拍，囑咐侍女們護好女郎不要亂走后，才從另一個方向，抽身迎向亭中之戰(zhàn)。

    小小涼亭哪里容得下幾位高手？片刻時間，對招幾波后，幾人掠出涼亭，身影如霧如電。金光御立在涼亭頂心，瞇眸看向一左一右圍堵他的人。

    金光御嘲諷道：“秦隨隨的狗腿子，今天不跟在秦隨隨身邊，怎么帶著一條小尾巴來多管閑事了？”

    步清源但笑不語，因時雨在金光御身后，已然一言不發(fā)地出了匕首。金光御當(dāng)即擰身，和時雨過招。時雨招招狠厲，步清源在后堵路，雖則如此，金光御卻并未沒有還手之力。

    他與時雨的打斗從天上到地下，每次趁機要殺宋翰林和柏知節(jié)之時，都被在旁觀看的步清源及時出手打斷。金光御周身寒氣更重，反是時雨氣息一直無聲無息，殺氣也微弱得讓人感知不到。

    但是只有被時雨當(dāng)面的金光御膽寒，知道若是放任時雨成長，這個少年日后會如何威脅到自己！

    宋凝思在湖邊觀看，手揪著心口，瑟瑟顫抖。她見金光御手中飛出一把暗器，直直扎向涼亭中的人。金光御的架勢，分明是要殺她的父親和未婚夫君。宋凝思顧不上自己的安危，大喊道：“金大哥——”

    金光御在半空中的身子一凝滯，時雨手中驀地向外一翻，匕首直刺向金光御的心臟。

    宋凝思尖聲：“不要——”

    金光御反應(yīng)過來一旋身，擋過了時雨的要害之刺。然時雨左手一挑，也出現(xiàn)了一把匕首，向上直直迎來。金光御右手中劍劈來，那匕首一翻，竟不是盯著他的心臟和咽喉等要害部位，而是直挑向他手腕。

    鮮血瞬間從金光御右手腕間破膚而出！

    同時間，金光御一掌爆開，拍向時雨的左手，震飛那匕首！

    掌風(fēng)之力讓時雨吐血，少年幾個后空翻，向后撤退之時，銀針再次飛灑而出。金光御手中的劍哐當(dāng)落地，時雨垂著目，目中浮起一絲笑——

    右手腕受傷的金光御，還能對他們造成威脅么？

    時雨落在湖面上，抬目，見金光御冷目盯著他。金光御眼中的寒氣更重，緩緩道：“小時雨，沒想到你已經(jīng)這般厲害……我念你年少，留你一命。今日起，我不會再對你網(wǎng)開一面了?！?/br>
    湖上霧氣漸生，人影掩在霧中，變得模糊。時雨看著金光御向下滴血的手腕，淡聲：“來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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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分，戚映竹捂著心臟，緩了好一陣子，身體不再那般僵硬了，她才艱難地扶著床幔坐起來，微微喘氣。

    昨日御醫(yī)來看過，給她開了些藥，安撫了幾句。左右不過是那幾味常吃的藥，看御醫(yī)的態(tài)度，戚映竹也心中有數(shù)。

    靠著床柱緩神的戚映竹，忽然一陣咳意涌上喉嚨。她手向后的枕下亂翻，摸出一方帕子，當(dāng)即捂住唇，開始咳嗽起來。這陣咳嗽有些劇烈，好不容易緩下，戚映竹放下帕子，額上已浸了汗珠子。

    忽而，她目光一凝，看著帕子上的大片血跡。

    她心里一沉，怔坐一會兒后，攢緊帕子下榻。她拿起銅鏡，果然見到自己唇上，染了鮮血……戚映竹閉目：已經(jīng)到了咳血的地步了嗎？

    戚映竹獨自怔忡一會兒，默默地點燃燭火，將染血的帕子燒了個干凈。屋中煙霧滾滾，她用另一方帕子掩著口鼻，勉力壓下喉嚨中的另一陣咳意。將這些處理好，開窗散氣，再梳洗一番，確認(rèn)自己與往日無異，戚映竹才開了門。

    門口堵著兩三個聊天的小侍女，兩人說得高興時，看到女郎開門，連忙迎上。

    一個圓臉侍女笑道：“女郎，今日天氣不太好呢，夫人說這般天氣，對你身子不好，要你好好待在屋中，寫寫字作作畫便好?！?/br>
    另一個長臉侍女也連忙點頭：“對，夫人派我們兩個今日來服侍女郎，陪女郎一起在屋中寫字解悶?！?/br>
    侯夫人不讓戚映竹出門，這事在以前也是常有的。有時候是真的為戚映竹的身體著想，有時候是家里來了客人，不愿客人見到戚映竹這般病秧子……戚映竹如今也懶得問是何緣故，左右她情緒正低落，養(yǎng)母不讓她出門，那便不出了吧。

    戚映竹出神地想：秦女郎又不見了。

    她真羨慕秦女郎那般，好身體，好武功，神龍見首不見尾，經(jīng)常神出鬼沒，不知道在侯府的哪里。

    兩個侍女陪著戚映竹要進屋時，院落門口進來兩個相攜而來的貴族女郎。那兩位女郎看到戚映竹纖瘦的背影，高聲一聲“哎”，戚映竹回了頭。

    雙方以前也是認(rèn)識的。

    那兩位女郎互相看一眼，笑道：“我們聽說阿竹meimei回來侯府住了，還想著是人訛我們。沒想到是真的。太好了，阿竹meimei既然醒著，看著精神也不錯，不如和我們一起吃宴去吧。”

    兩個侍女連忙：“我們女郎……”

    另一個貴族女郎沉下臉斥道：“主人說話，下人插什么嘴？宣平侯府還有沒有教養(yǎng)？”

    戚映竹慢聲慢語：“高女郎，宣平侯府再沒教養(yǎng)，恐也比私生子逼死主母的瑞平伯府好那么一些吧？高女郎家里的親哥哥可還好？有一陣子未曾見了。是我身體不好，沒有見到高家哥哥蟾宮折桂的好日子?！?/br>
    高女郎臉色一僵，因戚映竹嘲諷的，雖說是什么私生子，但所謂私生子，也是高女郎的親哥哥。而且戚映竹說什么蟾宮折桂……誰不知道，她那個哥哥游手好閑，去年還因為強奪一青樓女子，被御史狠狠參了一本，淪為笑話。

    另一旁的女郎皮笑rou不笑：“阿竹meimei還是這么牙尖嘴利……看來今日是真的能出門了。那太巧了，貴府千金今日生辰，大家都來祝賀，想來你也是要與我們一道去的。我們尋思來找你，看來是來對了?！?/br>
    那高女郎嬉笑：“不過你們侯府真奇怪。這么小氣吧啦，只給一個女郎慶生？阿竹，你不會被忘了吧？”

    戚映竹一怔，目光看向兩個躲閃的侍女——

    侯府千金今日生辰？

    她算了下日子，才算出今日似乎是自己的生辰……同時，也是戚詩瑛的生辰。

    登時，戚映竹明白那兩個侍女大清早便堵著自己、不想自己出門的緣故。她也明白這兩個貴族女郎前來看熱鬧的嘴臉，是何緣故了。

    宣平侯府為戚詩瑛大辦生辰宴，卻沒想到戚映竹會在這時回到侯府。但是為了真正的千金，侯府必然要委屈一些假千金。侯夫人怕戚映竹鬧事，干脆讓人看著戚映竹，不讓她出門……

    戚映竹怔忡：養(yǎng)母何至于此。

    她在養(yǎng)母眼中，便是那般不懂事的人么？一個生辰宴……她一個快死的人，也沒有那般在意。

    是了……也許正有人希望她能和戚詩瑛大鬧起來，整個京城都在等著看她和戚詩瑛的笑話。

    戚映竹定定神，對那兩個貴族女郎頷首一笑：“兩位jiejie既然專程來找我吃宴，便一起吧?！?/br>
    兩個貴族女郎本想多嘲笑幾句，但見戚映竹面容如雪，身形纖纖，到底也沒多說，只怕將這假千金刺激得暈過去……兩人心懷鬼胎地，和戚映竹一起去那生辰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