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精品热爱在线观看视频,国产成人福利资源在线,成年美女黄网色大观看全,狠狠色综合激情丁香五月,777奇米电影网99久久,精品国际久久久久999,成人无码午夜成人无码免费视频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八章

第八章

來。

    這一下,夷姞發(fā)覺了,季子的態(tài)度可疑,倒要好好注意一下,便一直拿眼盯著她。

    “公主!”季子以一種商量的語氣說,“過幾天再去,行不行?”

    “為什么?”

    “因為——”季子卻又膽怯了,那句話說出來怕真?zhèn)€是太唐突了公主。

    “你從不是那種吞吞吐吐,不痛快的人??!”

    好!痛快說吧:“公主,昭媯剛走,你就去了,怕那些好捏造是非的刻薄小人,會在背后說些不好聽的話!”

    這一說,把夷姞說得又羞、又氣、又急,倒像喝醉了酒似的,一張臉漲得通紅,“你是怎么想來的?拿昭媯跟我比!難道我還跟昭媯——?”意思是我還跟昭媯爭風(fēng)較勁嗎?這話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出來,覺得太委屈,太辱沒了自己。

    季子卻是把話說了出來,便不怕了,從容答道:“不是我不知輕重,敢拿昭媯跟公主來相提并論,公主,你該記得太子的話:人言可畏!”

    夷姞緊咬著牙,胸脯不住一起一伏,氣得發(fā)了狠:“我不怕!隨他們怎么說去……”

    “公主!”季子打斷了她的話,“你的身份,犯不上?!?/br>
    說到身份,夷姞不能不考慮了。然而,也不過是費了一段考慮的時間,并沒有變更她的決心,相反的,她想到荊館的心,愈益迫切,因為她有一句話,見了荊軻的面就要問:你為何遣走昭媯?是為我嗎?

    “季子!”她略略平靜下來了,“你知道的,我從來不瞞你,我根本沒有想到,說昭媯走了,我便可以去了。而且,這二十幾天未去荊館,你是知道的,并非阻于昭媯!”

    季子看看沒有辦法了,轉(zhuǎn)身出去,命人套車。就這悄然候車的一刻工夫,夷姞心事如潮。她自覺問心無愧,她也不以為她會妨礙了她哥哥的計劃,既然如此,就無須有什么顧慮。人前背后的閑言閑語,任他們說去,她偏要獨往獨來地跟荊軻接近。

    因此,等上了車,她命令御者出宮門自廣衢疾馳——這要比走另一條捷徑遠得多,那一條捷徑是僻靜小路,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御者高聲吆喝著駕車的馬,皮鞭在空中揮舞得呼呼地響。車輪飛速地滾轉(zhuǎn)著,雖在平坦的廣衢,仍如隱隱春雷,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這就是夷姞的要求,她要這樣子招搖過市,讓大家知道,她是公然出西城到荊館去的。

    車子出了城,速度反而慢了,夷姞把她的煩惱也丟在城里了,漸漸行近荊館,她的心思也越來越專注在荊軻身上了。

    雖隔了二十多天不見,他的音容笑貌,以至于極細微的神情動作,一個印象接一個印象,無不清清楚楚、自自然然地呈現(xiàn)在腦中。這對她是個極新鮮的經(jīng)驗,使她驚奇,也使她困惑,不知道她自己怎會如此?

    于是她想到了她哥哥問她的話:“你是不是愛上了荊軻?”對于那樣率直得近乎魯莽的問句,她當(dāng)時雖斬釘截鐵,毫無猶豫地作了正面的回答,其實是負氣的成分多,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愛是這么神秘,隱秘,難于捉摸得到的東西。但是,等捉摸到了,那份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她曾有過無數(shù)遐想,聽年長的宮女們說過許多哀感頑艷的故事,為它神往不已,可是比起自己親身的經(jīng)驗來,任何說得有聲有色,扣人心弦的愛情故事,都是隔了一層。

    愛是沒有東西可以代替的,只有自己去經(jīng)歷。她這樣在想。

    忽然,車子又快了,而且平穩(wěn)得多。她知道,這是在滾下一個很長的斜坡,荊館快到了。平時,車子都是直接駛?cè)肭G館,要到廳堂前才下車,這一天,她叩了兩下車門,囑咐御者在荊館大門口停下。她這樣做,是為了要讓人看到她來會荊軻,還是對荊館別有一番懷念之意,想早些看到它的面貌?這可連她自己都不明了了。

    下了車,她從容地望一望前后左右,初夏的天氣,滿眼新綠,出山泉水,潺潺地響著,加上鳥鳴聲幽,沒有一絲市廛的塵俗之氣,夷姞立即感到身心一輕,多少天壓在心頭的郁悶沉重之感,一掃而空了。

    她帶著季子,進了大門,緩緩走去。走到一半,荊軻得到消息,趕來迎接,路上不便行禮,他只垂手肅立在道旁,叫一聲:“公主!”

    她很想細看一看他,多少日子不見,他可曾有何改變,瘦了還是胖了?然而一半害羞,一半顧著身份,所以只得矜持地答一聲:“荊先生好!”順便抬頭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瞥之間,她已可以確定,他一點都沒有變化。她特別注意到他并沒有因為她的重到荊館而有任何欣悅的表情。

    這使她有著微微的失望,不過她隨即想到,他是個極深沉的人,縱有喜悅,決不會在這個地方擺在臉上。

    “水榭完工了嗎?”她隨口問著。

    荊軻沒有作任何切實的答復(fù),只說:“請公主自己看吧!”說完做了個肅客的姿勢。

    兩人幾乎是并肩地往水榭走去。夷姞忽然心里一陣晃蕩,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甚至難以辨別的領(lǐng)受。除了哥哥以外,從無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子跟她一起行路。她覺得荊軻身上似乎有一股熱力散射著,令她感到燒灼,摸一摸臉,果然是燙的。身旁的荊軻對她是個威脅,但也使她感到充實,這是個奇妙的矛盾。

    無意間抬頭一望,她驚異地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致改變得很多了,改變得很妙了。明鏡般的一池綠水之中,矗立著一座極其精致的亭臺,連同兩道曲曲回橋,一齊倒映在水里,精雕細鏤的窗戶,在水里便是一方方的白光,因風(fēng)而微微搖曳著,玲瓏剔透,卻又縹緲朦朧,是人間的仙境。

    “嗨!”夷姞高興得手舞足蹈,把公主應(yīng)有的沉穩(wěn)莊重都忘掉了,“這正是我心目中的樣子?!闭f著,舉步飛揚,急急往前走去,卻把一只手不斷向后揮動,叫荊軻快跟著她去。

    那飄飄的衣袂,那輕盈的步伐,那脫略了公主的矜持而呈現(xiàn)的嬌媚自然的風(fēng)姿,把荊軻看得如中酒般神思飛揚,腳底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并且不自覺地去握那一只小小的白手。

    忽然,夷姞頭一扭,同時把手一抽,這才使荊軻意識到自己做了件什么事。他為自己的失態(tài)而慚愧,準備向夷姞道歉。

    但是,夷姞等他抽回了手,卻投以撫慰的一笑,他覺得她的思路比他敏捷得多,她已經(jīng)知道他心里的事了。既然如此,便不必再多說什么,只報以自慚魯莽的一瞥。

    就這時,已到了池邊,拂開長長的柳絲,到了橋頭——那橋雖是不折不扣的九曲,但橋面甚寬,夷姞飛快地走著。走到一半,她停住了腳,仰起頭眺望著,目光慢慢地轉(zhuǎn)過來,落在水榭上面。

    “‘藏琴之榭’。”她念著懸在正中的木匾上的題字,轉(zhuǎn)過臉來問荊軻,“是你的手筆?”

    “是的?!?/br>
    “琴榭”化為“藏琴之榭”,這說法又不同了,“何以用一‘藏’字?”

    “公主的琴,不許人間輕聞,而且遍天下,無對手,只好藏之?!?/br>
    荊軻恭維人的本事,真是一等,不過夷姞明知恭維,心里卻有無比的得意,淺淺地笑著,表示謙謝。

    “再則,我還有一層私心,不知說出來,嫌唐突否?”

    “在我面前,你有話盡管說?!?/br>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而且面對著湖面,說話時連想回頭看一看他的意思都沒有,而在荊軻,那不留神便會忽略的十個字,竟像春雷般響在他的心頭,以至于把他原來想說的話都忘掉了。

    “不要緊!”夷姞見他不語,特又回過身表明,“無所謂唐突?!?/br>
    “噢!”荊軻定一定神,只意識到自己有句話要說,不知要說的那句話是什么。

    夷姞有些窘了,荊軻卻是著急,四目交視,一樣都漲紅了臉。

    “嗨!”夷姞有些著惱,把頭扭了開去,身子未動,準備著等他一開口,立刻便又要把頭扭回來。

    “噢!”荊軻欣然,他找到了那句失落的話,“我有一層私心,我聽過公主的妙奏,天下無雙,私心希望沒有第二個人有我這樣聆此妙奏的福分,所以題一‘藏’字。”

    “請過去仔細看看?!鼻G軻說著,先跨上了回橋,踩一踩橋板,搖一搖欄桿,先為夷姞試探,是否結(jié)實。其實不用試,有荊軻在一起,夷姞便有充分安全的感覺,緊隨著他的步子,到了“藏琴之榭”的匾額下,只見一溜屏門關(guān)得緊緊的,荊軻要叫人來啟門,夷姞阻止住了,意中是怕太麻煩了他。

    就從窗格中望望,里面空空如也,沒有什么看頭,忍不住說了句:“還沒有布置?!?/br>
    “只等公主來看了再說,怕布置起來不合你的意,那就一動不如一靜了?!?/br>
    這似乎是有意逢迎,夷姞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我不來呢?”

    “一直就是這樣子。自完工之日起,我就叫他們好好看守,等公主自己來看。不瞞公主,落成以后,我還是第一次來。”

    “怎么?”夷姞關(guān)切地問,“你對這座水榭,不中意?”

    “不是。”

    “那為什么不來看一下?”

    “公主!”荊軻歉意地笑道,“請許下不上答公主的話。”

    這奇怪得很,那是什么意思呢?看他竟似有難言之隱,便不問吧!

    但經(jīng)此一來,她也沒有再逗留下去的興致了,同時想到有許多話要跟他談,急于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坐下來。

    這不難找,過了橋便是她用慣了的延曦閣,走上數(shù)十步石級,覺得有些氣喘了,一徑到閣中休息。荊軻在外面等候,不多久,季子走了出來,說:“公主請荊先生里面坐?!闭f完,她行了個禮,從容走到另一頭,消失在回廊盡處。

    顯然的,季子是有意回避。荊軻知道夷姞是要覓個與他單獨起處的機會,而他,也正懷著同樣的希望,于是欣然舉步,在琴室中看到了夷姞。

    他們在南窗下悄然相對。舉頭一起,便是池子和池子中的水榭,居高臨下,看去又別有一種小巧的趣味,但是,他們都無意去細作觀賞。

    “有句話我想問你?!币膴牭痛怪^說,只見長長的睫毛在閃動,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你是為了什么,把昭媯遣走了的?”

    這問話在荊軻多少有些意外之感,他想了想,答道:“起于私意,歸于正辦?!?/br>
    “嗯!”夷姞心里在說:他的話常是耐人尋味的,倒要聽他如何解釋。

    “且說歸于正辦。”荊軻從容陳述,“昭媯一心想求個歸宿,她希望能跟著我。公主知道的,我一定會叫她失望,而且不能把何以一定叫她失望的原因告訴她。成封呢,品貌人才都很不錯,我把昭媯遣了去,亦可算是薦賢自代?!?/br>
    “薦賢自代”用在這個地方,真有些匪夷所思了!夷姞忍不住“撲哧”一笑。聽見了自己的笑聲,她才意識到有欠莊重,便正一正臉色,又問:“然則,如何謂之‘起于私意’?”

    “既謂之‘私意’,公主何必再問?”

    “不!我有個不情之請,請你說一說你的‘私意’!”

    說到這里,發(fā)覺措辭不妥,只好再補一句:“你不覺得我討厭嗎?”

    “公主言重了!”

    “那么——”

    荊軻沉吟著,好久不響。他在想,這句話關(guān)系重大,說不說,確是需要好好考慮。他的私意是護衛(wèi)夷姞,卻不便讓夷姞知道,知道了她心里會難過,竟連昭媯對她都敢無禮,這在心高氣傲的公主,必然會感覺得自尊心受了絕大的傷害。

    因此,他再度表示歉意,堅決地顯露出他決不肯說的態(tài)度。

    “你何以有那么多事要瞞著我?”夷姞有些氣憤了。

    荊軻卻很沉著——她的氣憤,在他不算意外,老實解釋著:“只因為你是公主,尊卑不同,又因為你是公主,男女有別。”

    這樣字字對稱,而且同一公主,兩種用法,竟似預(yù)先想好了似的,夷姞倒被他逗得笑了。

    但是,以辭令來說,夷姞亦非弱者:“照這樣說,對公主不能說的話,對太子是可以說的。好的,我跟哥哥去說,叫他來問你。”

    荊軻笑笑不響。

    這一笑使得夷姞大起反感,“你以為我不敢么?”她很認真地說,“你看著,我敢不敢?反正,我跟他什么話都說過了?!?/br>
    荊軻聽語氣不妙,趕緊否認:“公主,我不敢說你不敢。你一向爽朗明快,想說就說,沒有人敢攔你。這是我知道得很清楚的?!?/br>
    “然則,你何有那一笑?看不起人的笑!”

    “唉!”荊軻自怨自艾地說,“笑出麻煩來了?!?/br>
    這又叫夷姞無可奈何了。她自然不會頂真,只是發(fā)發(fā)公主嬌貴的脾氣,讓他這一來,脾氣無法再發(fā),不發(fā)卻又不大甘心,只說得一句:“你這個人!真是拿你沒辦法?!?/br>
    荊軻聽她的話,看她的眼,忽生一種奇突的感覺,不覺得他是在跟公主談話——眼前的絕世美人,恰如多年的膩友,親和,隨便,彼此相處,可以無話不談。

    于是他想到她剛才說過的一句話,“你跟太子既是隨便什么話都談,當(dāng)然談過我?!彼麊?,“可得聞乎?”

    這談到夷姞情感上沉重的地方來了,她的臉色也不同了。荊軻一看便生警惕,隨便一句話,不想真的可以引出文章來。他表面的神態(tài)不動,暗底下卻把注意力集中了。

    “你知道我為何這么多天不來?”

    “這疑問,擱在我心里好久了,正要請問公主?!?/br>
    這時,夷姞倒有些懊悔了,自己找了個難以啟齒的麻煩。

    看到她的沉默,她的吞吐遲疑,再把他們兄妹連在一起,想起太子丹巡邊回到京城,他為成封的事到東宮去謁見,發(fā)覺太子丹的煩惱是那樣的濃重,他頓時明白了,心猛然往下一落,難受得很。

    雖然難受,卻不能閃避。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不能不求證?!肮鳎 彼玫统恋穆曇魡?,“可是太子不愿意你到荊館來?”

    “你也知道了?”夷姞的眼睛望著窗外,聲音中仿佛不帶任何情感。

    “我只是猜測。我要確知真情?!?/br>
    “真情就是如此?!?/br>
    雖已求得證實,荊軻還不滿足,“愿聞其詳!”他把身子挪了挪,不是靠近,是拉遠,這樣,視線才可以整個兒籠罩在她身上。

    她不愿訴說詳情,同時她也深深自警,話說得不妥,會引起荊軻對她哥哥的誤會。果真如此,她可是太對不起兄嫂了。

    “其實也沒有什么!”她改變了想法,極力要把事情沖淡,寧愿把從她哥哥那里得來的一肚子委屈,隱藏起來。

    她的有意沖淡的態(tài)度,瞞不過荊軻的眼睛,便順著她的語氣說:“我也希望沒有什么。”

    “他們的意思,只是因為你太忙,怕我來了,分你的神?!?/br>
    “‘他們’?”荊軻抓住了話中的漏洞不放松,“太子夫人也是這意思么?”

    夷姞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說錯了,不能不趕緊辯正:“不,不!我嫂嫂是對我好的?!?/br>
    話一出口,才發(fā)現(xiàn)越說越糟,嫂嫂是好的,不就表示哥哥不好嗎?何以連這么句話都說得顛三倒四?夷姞又著急,又恨自己,頓時漲得滿臉通紅。

    這給了荊軻一個非常新鮮的印象。夷姞在他心目中,一直是高貴、從容、聰明,從無遇著難題,無以應(yīng)付的時候,而此刻竟是手足無措的樣子!望著她那眼中所顯現(xiàn)的柔弱、失悔和仿佛在求取諒解和援助的神情,荊軻覺得他跟她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而且,他也覺得她更像一個可親可愛的女孩子——作為一位公主的那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幾乎完全消失了。

    就這時,他不自覺地把他的手擱在她的手背上。他一驚,她也一驚!但是,她沒有推拒的意思,他也沒有縮回自己的手。

    “公主!”他的聲音很低,在空中微微抖顫震蕩著,卻別有一種纏綿的意味,“我知道你的一片苦心,你要衛(wèi)護太子,有些話不肯跟我說。”

    “你!”夷姞吃驚地說,“你可千萬不能對我哥哥存著什么意見?!?/br>
    “不會的,請放心!太子待我是什么情分?何況,”荊軻有些氣促,咽了口唾沫,喉間咽咽有聲,然而,他那句困難的話,終于還是相當(dāng)清楚地說了出來,“還有公主你待我的情分。我荊軻,到死都不會忘記的!”

    一說到“死”字,夷姞腦中如閃電般浮現(xiàn)了無數(shù)念頭,一個形象接著一個形象,一個場面接著一個場面,從大宴餞別到秦庭一擊、嬴政畢命為止,在她腦中,不過一瞬間的工夫。

    但是,留下了最后一個形象,卻盤踞在她腦中,再也驅(qū)之不去——被苦刑拷打,遍體鱗傷的荊軻,在咸陽宮前的廣場上,受那秦國最殘酷的死刑:五馬分尸!

    她心驚心痛得真的忍不住要落淚了。忽然間眼眶發(fā)熱發(fā)酸,這使她突生警惕,如果真的落下眼淚,那眼淚會淹沒了荊軻的壯志。于是,她挺一挺腰,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窗外,連發(fā)紅了的眼睛,都不肯讓他看見。

    荊軻怎么會看不見呢?不過,隨便他如何機敏,也決不會猜得到她心里的念頭。他只以為她被他的話所感動了,因而內(nèi)心充滿了無限的感激,卻苦于無話可以表達,所以也是默默地望著窗外。

    “我那幾天沒有來,你——”

    她的話無緣無故停住了。細想一想,不難明白,她的意思是她不來,他怎么樣?是不是想念她?這話,在她自然不好意思說出來,荊軻不忍心騙她,說不想念她,更不忍難她,故意裝作不懂,追問一句她要說的話是什么?他老實說了他的感覺。

    “記得是徐夫人來的那天,從早到晚,我整整盼了你一天?!彼种钢巴?,“走回來,走回去,只是在想,你怎么不來?那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失神落魄,盡把花兒摘了下來,在手里揉著,鬧了一地的花瓣,自己都不知道。”

    他那惆悵之中含著自嘲意味的語聲,入于夷姞的耳中,隨即化成形象。她凝視著閣前山坡,仿佛看見一樹盛開的桃花下面,就站著荊軻,淡淡的斜陽,曳出一條長長的、寂寞的身影。他的眼中有著落寞、無告、絕望的神色,是那種英雄垂暮末路的凄涼。

    唉,可憐!她在心里嘆息。但想到這一份他的凄涼,純是由她而起的,她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她的心一陣陣發(fā)緊,一陣陣莫名的興奮、一陣陣徹骨的酸楚、一陣陣驕傲的喜悅,終于混合成一種從未經(jīng)過、莫可究詰的滿足。

    于是,她的視線模糊了,外面的亮光,化成無數(shù)銀屑在她面前亂閃,她也感到兩頰發(fā)熱發(fā)癢,她意識到已流了滿臉的眼淚——這叫人看見了是件多難為情的事?因此,她一扭身站了起來,背著荊軻,逃跑似的奔進了另一間屋子。

    荊軻沒有能看得仔細,她臉上究竟是怎樣的神情?但是,他自然也能想象得到,這是她感情上承受不住的表現(xiàn)。他非常想看一看她,向她說兩句安慰的話,然而,那間屋子是她的真正的私室,除了季子以外,從沒有人可以在她在里面時闖進去——為了尊敬她的身份,就是她不在荊館時,他也沒有進過那間屋子。

    而夷姞此時的感覺,跟他是差不多的。進了那間屋子,再無人可以見到她流淚,這份個人的秘密,連季子都不會發(fā)覺,安全是安全了,但也有等量的空虛的感覺,她渴望著此時有荊軻在旁邊,容她投向他溫暖有力的懷抱,用低得只有他倆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傾訴心事。

    這個意念是如此的強烈,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抑制,于是她伸手彈了兩下板壁,同時心跳得非常厲害。在外面的荊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正當(dāng)他茫然不知所措時,板壁又響了。

    這下決沒有聽錯。但是他不敢進去,只走到內(nèi)室門口,隔著一重門戶,用適度的聲音:“是公主有話說?”

    這叫夷姞很為難。她自然希望他進去,或者沒有反應(yīng),也就算了,這樣隔室相問,卻是她所意料不到的,她沒有勇氣答一句:“你進來!”這樣,便只好保持沉默了。

    他在想:難道真是我又聽錯了,或者只是她無意中在板壁上弄出響聲,并無意義?轉(zhuǎn)念一想,果然如此,便當(dāng)回答。就這默然不語,已可證明他問得沒有錯。結(jié)果,里面沒有反應(yīng),外面卻有了響聲,聽腳步是季子,而且他聽得出來,季子是故意踩響了腳步,故意要驚動他們。因此,他很快地站了起來,心里有些著急——夷姞流淚是他已發(fā)現(xiàn)了的,這得想個辦法來替她掩飾。

    “公主,公主!”季子在喊,聲音很輕。

    他走了過去開了門,季子正伏在門外,她看見是他,先行了禮,然后抬頭向里探望。

    “公主在里面。”他說,“正在傷心?!?/br>
    “噢!”季子應(yīng)了一聲,隨即浮現(xiàn)了驚訝的表情。

    就這必須得要解釋的一刻,他想到了一個理由,“你進去勸勸吧!”他說,然后回身向里走,同時略略提高了聲音,“公主跟我談起王后,談著,談著,忽然傷心了?!?/br>
    夷姞在里面聽得很清楚。她其實并不怕季子發(fā)現(xiàn)她哭,季子真的要追問原因,她也會告訴她的。不過,對于荊軻這樣護衛(wèi)她,她不能不感激,不能不佩服,佩服他的急智。一個念頭剛轉(zhuǎn)完,開門聲響,是季子進來了。

    她回身關(guān)好了門,走近背光坐著的夷姞,細細一看,大起驚疑,她絕少看見性格倔強的公主垂淚,更不用說雙眼哭得如此紅腫!因此,她對荊軻所說的,公主由于談起王后而傷心的話,開始懷疑。公主孝母是她知道的,但是王后崩逝了有好幾年了,縱然思念,決不能傷心得這個樣子。那么,是什么道理呢?

    季子心里充滿了疑云,卻不敢問,只拿塊干凈手絹,替夷姞輕輕拭淚,同時低聲警告著說:“不能再哭了!眼都腫了,叫人看見了不好看?!?/br>
    這句話很有效,夷姞鼻子里吸溜、吸溜哼了幾下,收住眼淚,回頭向窗外看了看,暮色初起了。

    “我去打盆熱水,公主洗了臉,就回去吧,明天再來?!奔咀酉窈搴⒆铀频恼f。

    夷姞沒有作聲。季子等了一會兒,出去叫人舀取熱水,親自接了進來,伺候夷姞整妝。先用燙手巾熱敷消腫,再加上脂粉的掩飾,那雙明亮的美目,倒是看不出什么異樣來了。

    “行了!”季子說,“我叫人去套車?!?/br>
    “不!”夷姞一把拉住了她,“再等一下。”

    等也是白等,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就是再見了荊軻,也不能有什么話好說。這一點,夷姞自己也知道;但是,她總覺得只要身在荊館,心里便踏實了!她怕回去,怕那高墻深院,鎖住了寂寞凄清的長夜!

    “唉!”季子明白她的心意,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你又感嘆的什么?”夷姞十分詫異,張大了眼看著她。就公主的身份來說,這樣看著下人,便是催促解釋的表示。季子一時激動,脫口說道:“王后在世就好了?!?/br>
    “我不懂你的話?!币膴爴u搖頭,“說清楚些?!?/br>
    季子膝行兩步,緊緊挨在身旁,微微抬一抬身子,在她耳際輕輕地說:“王后在世,自然一切都可替公主做主?!?/br>
    這句話叫夷姞吃驚,也叫她感激。吃驚的是說中了她的心事,感激的是只有季子才最了解她。歲月蹉跎,終身無托,在那黃昏的窗下,夢回的枕上,夷姞自然細細地思量過,千回百折想到頭來,總覺得有許多話唯有在母親面前可以說。長嫂雖如慈母,到底隔了一層,難于啟齒,季子的話,實在說得透徹。

    但是,她何以此刻說這句話呢?顯然的,那是指的荊軻——不錯??!夷姞覺得心中的蔽境,突然被打開了,不過對于那呈現(xiàn)在她想象中的新境界,她還有一種因陌生而起的畏懼,一時還不敢貿(mào)然舉步跨了出去。

    “公主!”季子的聲音又響起在她耳邊,“如今,只好與太子夫人商議?!?/br>
    與太子夫人商議沒有用。太子夫人不見得會贊成,更談不到為她做主。夷姞心里這樣在想,一時卻不便說給季子聽,“回去吧!”她說。她要回去好好想一想。

    于是季子收拾衣包,先出去叫人套車,接著,夷姞也出了她那間私室,看見荊軻還在那里等著。

    彼此對看了一眼,卻都把頭轉(zhuǎn)向門外,都在注意季子,等她走遠了,荊軻搓著手說:“我不安得很,不知說錯了什么話,惹得公主傷心?”

    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夷姞心想,此時不必多說,等想通了要好好跟他談一談,因而答非所問地說:“這一兩天,我還要來!”手一指池中:“把那里布置起來。”

    “是?!鼻G軻問道,“哪一天來?我好恭候?!?/br>
    “你這兩天要進城?”

    荊軻點點頭微笑著說:“一直懶懶地不想動,該好好做些事了。我想在這兩天把督亢的地圖弄好了它?!?/br>
    她不來,他不做事;她要來了,他也有事了。這是什么意思?是故意躲避嗎?不會的。夷姞定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但也不敢自信自己的看法,必?zé)o錯誤。荊軻自己也覺得有加以解釋的必要,他坦率地說出他的心情:“一直惦念著公主,心里總像有件事放不下,現(xiàn)在好了,我死心塌地了,該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再耽誤了!”

    沒有比這番話更能給夷姞以較多的安慰。她覺得一顆心輕飄飄地飛出去了,恨不得立刻到東宮跟哥哥去說:“你的看法,完全錯了!對荊軻,我不是你的障礙,我是你的助力?!?/br>
    “公主!”荊軻已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索性把保留著的一句話,也說了給她聽,“剛才我一個人在捫心自問,太子是有求于我的,公主是無求于我的,唯其無求,所以我對公主更有受恩深重,無以為報的恐懼。我不得已要請教公主,我能為公主做些什么?”

    聽了這番話,夷姞立刻在心里回答:“那么,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呢?”這回答也是自問,而且也不難得到答案,她要在這段有限的時光中,給他最大的安慰,最大的榮耀,讓他感到一生中經(jīng)歷了最好的一段日子。

    于是,她的決心在此一刻形成并且凝固了。

    “你不要這樣說!”她激動地看著荊軻,“你我的相遇是天意,一切都在冥冥中早已安排好了,不是我們自己所能做主的。”

    “公主……”

    “不要叫我公主?!币膴牬驍嗔怂脑挘曇艉艽?,也很堅決,“你應(yīng)該忘了我的身份。你記著,我也是一個女人,喜怒哀樂,與人無異。不幸的是,我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身份,照我哥哥的想法,我應(yīng)該抑制我的感情,說是為燕國的少女做個榜樣!難道順乎感情,自然而然的行事,便不足為法么?我不相信!從此刻起,至少是在你面前,我要拋掉我的特殊的身份。連我自己都要忘了我是個公主,我希望,不,是要求,要求你也忘了我是個公主。”

    話剛說完,季子也來了,夷姞懷著相當(dāng)痛快的心情,上車回城。留下荊軻一個人在晚風(fēng)中出神。

    不過半天的工夫,在感覺中倒像過了半輩子——不是覺得日子難過,而是這半天的經(jīng)歷,抵得過半生的成就。荊軻自以為是一個可以忘情的人,此刻才知道,那實在是不懂得什么叫情!

    現(xiàn)在,他懂了。世間的一切,最渺茫空洞的是個“情”字,而最實實在在的也莫過于一個“情”字!它不知何由而起,潛生暗滋,渾然不覺,一旦感覺到了,便難擺脫——自以為可以擺脫的,還不是真情,深情,像現(xiàn)在夷姞的情,他不但不想枉拋心力去企求擺脫,而且他是甘愿受其束縛的,只因為這一份無影無聲卻又無處不在的情,越咀嚼、越有味!

    人生到此,已盡夠了!荊軻一個人欣欣然地消磨了一個黃昏,小飲陶然,趁著薄醉,極恬適地入于夢鄉(xiāng)。

    而這一夜的夷姞,卻興奮得無法入夢!

    對著馥郁的蘭膏明燈,她不知盤算過多少回的心事了。此志已決,不可動搖。費思量的是如何做法。是先跟嫂嫂商議,還是先跟荊軻道破?照道理說,自然先稟兄嫂,卻又怕一起頭便遭受挫折,以后要挽回便很難了。如果先向荊軻示意,等木已成舟,便不怕任何人的反對,但似乎羞于啟齒,而且于禮不合,得罪了兄嫂也不妥。這兩種方法,各有利弊,因為出入甚大,所以想來想去委決不下。

    忽然,門上剝啄兩下,她知道必是季子叩門,說了句:“進來!”

    進來的果然是季子,睡眼惺忪,右頰一團紅暈,顯然是睡而復(fù)起的。

    “公主怎的還不睡?我都一覺睡醒了。安置吧!”

    “睡不著。”夷姞正想找個人談?wù)?,季子來得湊巧,她拍一拍身邊的席子說,“你過來,我有事跟你商議。”

    商議什么?季子看一看,想一想,旋即明白,關(guān)上了門在夷姞身旁坐下。

    “你看荊先生如何?”

    “是——”季子在許多稱頌?zāi)凶拥脑捴刑袅艘痪?,“是第一流人物?!?/br>
    “嗯!”夷姞對她的說法很滿意,然后故意正一正臉色,表示她要談的是一件極嚴肅的事,“你說王后在世,可以為我做主,王后不在了,那便只有我自己來做主,是不是?”

    季子對她的話,一時感到無法接受,因為這似乎太出意外了,她知道公主與荊軻的感情極好,卻想不到目前就論嫁娶。“公主!”她稍稍想了一下答道,“王后不在大王在!”

    “父王一向不管事,你不是不知道。”

    “那么,還有太子和太子夫人?!?/br>
    “我正是要跟你談到太子夫人。等我先細細告訴你。”

    主仆倆如親密的姐妹般,促膝深談。夷姞把她跟荊軻交往的經(jīng)過,都說了出來,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透露是,關(guān)于荊軻入秦的目的及后果。

    這叫季子聽得驚心動魄。對于荊軻將為太子干一件大事,她是約略有所知的,但想不到竟是如此深入虎xue,與暴君同歸于盡!

    “公主!既如此,你就決不能這么辦……”

    “不要跟我說這個!”夷姞以冷峻而堅定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你想得到的,我都想過了,太子也早就對我警告過了!我的決心是不可更改的。你只說,我應(yīng)該怎么個做法?”

    季子是局外人,人又聰明,把局中的得失看得很透徹,她搖搖頭說:“若先跟太子夫人說了,事情就算完了!”

    “怎么?”夷姞吃驚地問。

    “這樣的大事,太子夫人一定要跟太子去說。對嗎?”

    “那自然的?!?/br>
    “太子決不會贊成這頭婚事,一定要反對,而且一定反對得成!”

    “這,我不怕。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他反對也沒用?!币膴牁O有信心地說。

    “太子不必從公主這里反對,他另有釜底抽薪的辦法,可以在荊先生身上打主意??!”

    “??!”夷姞被提醒了,可是,她也不免懷疑,“太子怎么跟荊先生去說?他不怕得罪荊先生嗎?”

    “容易得很,如果叫我去說,不過三五句話,包管荊先生敬謝不敏!”

    “我倒不信你有這個本事!”夷姞十分好奇地,“你說,你是如何措辭?”

    “如果我是太子,我就這樣說:荊卿,入秦的計劃另外找人吧!你是我嫡親的妹婿,我豈可讓你身蹈虎xue?我不能不為我meimei打算。公主你想,荊先生是何許人?聽了這話,還有個不謝絕婚事的嗎?甚至于,為了表示他入秦的決心,從此不肯跟公主見面,都是可能的!”

    “季子,你真高!”夷姞心服口服地撫著她的背說,“可惜你是女兒身!若是男子,必成大器?!?/br>
    季子笑一笑又說:“這也就是太子必須要反對的道理,荊先生成了國戚,事情就難辦了。不叫他去,好好的計劃打破了;叫他去,太子對公主無法交代,而且要受人批評。再說,辦這喜事,不能馬虎,婚后也總得有段好日子才好談到動身入秦的話,那一來,不就耽誤了大事嗎?”

    這一席話,聽得夷姞肅然起敬。季子在她心目中,已不是一個得寵的女侍,更非一個嬌憨明艷的女孩子,倒像個老謀深算、舌燦蓮花的策士。她實在不明白季子論事怎能如此透徹,也不了解她何以會對太子的心理捉摸得如此深刻?

    不管怎樣,反正夷姞已是死心塌地要求教季子了!“那么,我先跟他談呢?”這“他”,自然是指荊軻。

    “怕也不會有結(jié)果。荊先生必要拒絕的!”

    “這,”夷姞吃力地問,“這是說他還不知道我的心意么?”

    “不!荊先生怎會不知道?而且他也刻骨銘心地愛慕著公主?!?/br>
    “你怎么知道?”夷姞臉一紅,怕是季子偷聽了她與荊軻的密談私語。

    “我是從荊先生臉上看出來的。他,只要一見公主,眼睛便會發(fā)亮?!?/br>
    “噢!我倒沒有發(fā)覺?!币膴犖⑿χ?/br>
    “公主自然不會發(fā)覺。因為,荊先生眼中失神的時候你看不到——那是在公主你離開他的時候?!?/br>
    “是這樣子嗎?”夷姞立刻又浮起一片對荊軻又憐又愛的情緒,定一定神,接著原來的話題問道,“你說他會拒絕,可是為了我著想?”

    “是的。他如果真的愛慕公主,他必不肯訂下婚約。否則——”

    “否則如何,怎不說下去!”

    “否則,荊先生就不是荊先生了?!?/br>
    是荊軻就該舍己為人,就該忍心割愛么?這一念的不忿,越發(fā)激起了夷姞的同情,決定要獨行其是了。

    她這一刻的心事,季子卻有些識不透。談是談得很深,卻還沒有一個結(jié)論,她實在不忍見公主有什么生離死別之痛,但也知道,要一往情深的公主永絕荊館之路,是不可能的。左思右想,一籌莫展,越盤算越煩惱,不由得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是為我嘆息?”夷姞關(guān)心地問。

    “我也不知為誰?”季子搖搖頭,“人好像不能有感情,一有感情就有煩惱?!?/br>
    “但是有感情也有安慰?!币膴牁O恬適地微笑著說,“這怕你還不能體會。”

    季子有些反感,公主仿佛以她曾獲得荊軻的愛在驕人,想起與荊軻在旅舍中曾有數(shù)夕的盤桓,季子陡覺方寸心湖,大起漣漪,趕緊背過身去,借著替夷姞整理寢具,來定一定神。

    “睡吧!”夷姞倒像是沒有心事了。

    “請安置?!奔咀诱f了這一句,低頭退了出去。

    天色已經(jīng)微明,在這陰陽混沌之際,夷姞的神思,卻是湛明如水。她完全看清楚了,她與荊軻的婚姻,沒有父母之命,更沒有兄嫂的應(yīng)諾,沒有令人艷羨的豪華壯觀的婚禮,甚至還不能獲得荊軻表面的應(yīng)承,然而,她確是荊軻的妻子,她得到的是世上最堅貞的婚姻——一切的一切,所恃者只是一顆心。

    那真有些不可思議。古往今來,獨成令人難信的創(chuàng)格,夷姞自覺好笑,而更多的卻是得意。

    睡得雖遲,起身卻還是很早。一種奇異的亢奮支持著夷姞,看上去依舊精神奕奕,但心里有些亂,又想去荊館,又想到東宮,最后挑了一件事做,度量著“藏琴之榭”的構(gòu)造和大小,細細籌劃,如何布置。

    “太子夫人派了人來傳話,說下午得閑,請公主到東宮去?!痹谒藕蛭缟艜r,季子把這話告訴了她。

    夷姞已有幾天未見太子夫人,正有些想念,因此,飯后換了衣服,隨即到了東宮。

    姑嫂敘過禮,夷姞問道:“哥哥呢?”

    “陪荊先生出去了,回頭還要來。今晚上你哥哥做東主,特意邀你來作陪。”

    任何男性的宴會,不管主人是誰,作為公主的夷姞從來沒有被邀請參加過,所以她毫不思索地問了一句:“這不是破例了嗎?”

    “是的。無非因為你跟荊先生談得來?!碧臃蛉私又终f,“荊先生今天與往日不同,精神、興致都好,大說大笑,連我在里面都聽見了?!?/br>
    夷姞心里明白,也不免有些得意,但毫無表示。

    “今晚上的宴會,還有位客,是徐夫人,你還沒有見過吧?”

    “沒有?!?/br>
    “這也就是特意來邀你的原因之一,大家見見面?!?/br>
    “好的?!币膴犘廊坏卣f,“我也見見,看看她是怎么個樣子?”

    于是姑嫂倆說著閑話,消磨長日。太子夫人似乎不知道夷姞在前一天招搖過市,直馳荊館,夷姞也不提此事,兩人盡自談著家常。

    到太陽偏西曬上墻,太子丹回來了。他的興致似乎也很好,滿臉含笑,親切地詢問夷姞的起居。然后,他又說了他這一天的行蹤——整天與荊軻在一起,他們選定了人去畫督亢的地圖,也考驗了秦舞陽的勇氣,又去看徐夫人鑄匕首,一切都很好,一切都符合理想。

    這表示荊軻入秦的準備工作,已到了最后一步了?!澳敲矗眱?nèi)心異常關(guān)切的夷姞,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荊先生快動身了吧?”

    “還早!”太子丹答道,“天要熱了,路上不好走。而且,嬴政這幾年驕狂了,未到伏日,便要歇夏,不見使臣?!边@一說,至早得要到新涼天氣才會動身。夷姞把心放寬了。

    “太子!”宮女來報,“舍人稟告,荊先生陪著徐夫人到了。已引入密室接待?!?/br>
    “噢?!碧拥まD(zhuǎn)身向太子夫人問道,“你跟meimei說過了沒有?”

    “meimei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