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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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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張出塵睜圓了雙眼,臉色發(fā)白,胸部微微起伏著,是極生氣的樣子。

    “一妹!”虬髯客給她一個勸阻的眼色。

    她卻不管,重重疑云,到這時非把它掃除干凈不可?!按艘粫r也,是說他們把我劫持在此,你不能不屈服,嗯?”她質(zhì)問似的說。

    “嫂子!”李世民搶著抗議,“你不能這樣說。我對三哥,對你,從無一點(diǎn)惡意。”

    “是的,你沒有。但是你不能保證你的部下也沒有。”

    “這是誤會。我替我的部下道歉?!崩钍烂裼止ЧЬ淳吹匾灰尽?/br>
    局面有些僵了,她要跟虬髯客爭辯,而李世民出頭擋了駕——擋駕的人沒有什么錯,她不能遷怒于他。這一來,豈非變得有苦說不出?

    “一妹,咱們走吧,有話回家再說?!?/br>
    他不說這一句還好,說這一句,正給了她發(fā)威的機(jī)會:“三哥,你走,我不走!”

    “別這樣!一妹,你叫我面子下不來?!?/br>
    “哼,面子早丟完了!”張出塵冷笑著說,“明明是個圈套,你為什么要往里鉆?三哥,我問你,你是怎么來的?”

    “陪你去的那四個人,回來了兩個,我才知道消息?!?/br>
    “這就不對了。那四位應(yīng)該都到潼關(guān),怎么回去了兩個?”張出塵意會到了,“我知道了,四個人分成兩撥,給你,給藥師分頭去報信,好叫你們來贖我回去是不是?”

    三個男人都不響,而表情各異,虬髯客持等待的態(tài)度——等她把脾氣發(fā)完;李世民則以怨責(zé)的眼光看著劉文靜;而劉文靜躬腰低頭,十分惶恐,自然,這一半是故意做作。

    “三哥,你怎么不說話?”張出塵埋怨地說,“我叫人欺侮了,你反來登門告饒。你,你覺得我是該受欺侮的?”

    “嫂子!”李世民接口說道,“你這一說,叫我們置身無地!”

    “那我們兄妹呢?你又把我們的臉面擺在什么地方?”

    “我當(dāng)然要把你和三哥的面子找回來?!崩钍烂裾f,“明天我親自護(hù)送你回潼關(guān),順便再向藥師道歉。”

    “這有條件嗎?要了面子,丟了里子,吃啞巴虧的還是我們?!?/br>
    “這……”李世民遲疑了。

    虬髯客不能不表示態(tài)度,但剛叫了一聲“一妹”就讓張出塵高聲打斷。

    “三哥,你別說話!”

    “不!”虬髯客很快地回答,“我平生從未失信于人,‘合作’的話,不可更改!”

    這可把張出塵氣壞了!她不明白虬髯客何以如此輕于許諾,要把將成的帝業(yè),與人分享。而且他是一向主張獨(dú)行其身的,忽然一改素志,更為可怪?;蛘摺?/br>
    她忽然想到了,或者是李靖放心不下,委曲求全,以合作為條件,交換她的安全和自由,而虬髯客迫于友誼,不得不勉強(qiáng)同意。這樣看來,倒也不能怪他。

    因此,她的氣平了些?!叭?!”她問,“藥師怎么說法?”

    “你知道的,他一向贊成合作。”

    “這一次呢?”

    虬髯客自然不便說實(shí)話,但就在略一猶豫之際,張出塵便看出真相來了。同時,她也想起,跟虬髯客見面以后,他始終沒有提起李靖。這太奇怪了,無論如何,以夫婦休戚相關(guān),李靖該有話托他轉(zhuǎn)告,而竟沒有,照此看來,他的河?xùn)|之行,恐怕李靖根本就不知道。

    這時,虬髯客說話了:“一妹,你了解藥師的性格,怕不了解他的處境,他的處境很難,我不能不出面來料理這件事?!?/br>
    這等于告訴她,李靖不便重提合作之議?!澳敲矗銥槭裁匆饝?yīng)人家合作呢?”她說,“乾坤一擲,為的是什么?”

    “你!”虬鬢客斬釘截鐵地說,“我把你看得比一片錦繡江山還重。”

    就這一句話,讓張出塵震動了!自古以來,兄妹友愛之情,從無如此之重,而況是結(jié)義手足。此一刻,她的心頭有著從未體驗(yàn)過的驕傲,但是,肩頭也有著一種從未負(fù)擔(dān)過的壓力——這一份情義太重了,承受不起,報答不盡。因而她在無比的驕傲之中,感到了等量的恐懼。

    “三哥!”她的淚花在燭光中閃耀著,激動地說,“你絕不該這么做!那違反我的本心。我一心等著看你做一番頂天立地的大事業(yè),稱王稱帝,富有天下——天下定于一,而且你的性格也是沒有辦法跟人合作的。你管你走,留下我一個人在這里,隨便人家拿我怎么辦,我不怕!三哥,有藥師和老孫幫著你,干什么都會成功,你犯不著為我犧牲。一時的慷慨,會搞成終身的后悔。三哥,你得好好想一想?!?/br>
    “我仔細(xì)想過了。我不會后悔——為你,做什么都值得!”

    “為你,做什么都值得!為你,做什么都值得!”心中不住誦念著這句話的張出塵,入于癡迷,雙眼茫然地凝視著遠(yuǎn)處,兩行熱淚,如斷了線的珠串,滾滾而下。

    那是感激涕零的眼淚——人間最美麗的眼淚。旁觀最清楚的李世民,心中一動,剛要開口,卻為張出塵搶了先。

    “三哥!”她抹一抹眼淚,喘息著說,“有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藥師的處境為難,我也知道。天意人事,安排我走一條路,三哥,我把藥師交給你了!”

    說到最后一個字,她極快地從衣袖中取出那把小刀,反手向自己的胸口剁去。但虬髯客比她更快,就在李世民和劉文靜驚愕不知所措時,他已如閃電般,躍身一擊,擊中了她持刀的手腕,那把珍貴而鋒利的小刀,飛落到兩丈以外的地上。

    張出塵握著自己的手腕,疼得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虬髯客又心疼,又著急,還有深深的不滿?!耙幻?,”他呵斥著,“你真胡鬧!”

    而張出塵的情緒比他還要復(fù)雜,莫辨悲喜,仿佛還有無限委屈,這一切都?xì)w之于一聲長嘆:“唉!三哥,何苦?”她搖著頭,“你是婦人之仁。”

    虬髯客失笑了。然而笑的只是他一個,李世民和劉文靜,以及帳下的衛(wèi)士,無不是面色凝重。他們都看到張出塵的生死一發(fā)之間的驚險場面,充分感受到了她的那一股剛烈之氣。不論是誰,凡是真正表現(xiàn)了無懼于死的,都是足以使人懾服的。

    然而,對于張出塵何以求死,卻只有李世民最了解,也最受感動,于是,他大步跨前,看著虬髯客和張出塵,以清清朗朗的聲音說道:“你們兩位,做哥哥的輕天下、重手足,做meimei的寧愿捐生要成全兄長的事業(yè),這番義氣,自然罕見。不過,懂義氣的也還有,三哥,合作之議,咱們?nèi)∠惶?,兩位既是河?xùn)|的貴賓,只請吩咐,無不從命。”

    說完,他的視線掃過四周:劉文靜嗒然若喪;虬髯客微笑不語;張出塵卻忘了手腕的疼痛,喜滋滋地答道:“二公子,你太客氣了。趁這深夜,正好趕路,我現(xiàn)在就跟三哥告辭!”

    “好,我送到潼關(guān)?!?/br>
    “這萬不敢勞駕?!?/br>
    “不,不!路上不能再有差錯,不是我自己送,我不放心?!?/br>
    張出塵一想不錯,萬一劉文靜再出花樣第二次落入羅網(wǎng),那就非搞得破臉不可,因此,她也不再客套了。

    于是,李世民點(diǎn)了兩百甲胄鮮明的近衛(wèi)騎兵,點(diǎn)起火炬,用全副“大都督”的旗仗,護(hù)送虬髯客和張出塵南下。

    夜深如水,加以全勝而還的心情,張出塵精神抖擻,跨一匹胭脂馬,比什么人都跑得快。黎明時分,到了風(fēng)陵渡口,遙望潼關(guān),雉堞起伏,雄壯的城鎮(zhèn),半隱在曉霧之中,仿佛還看得到她親手縫制的紫色大旗在微微飄動。

    “請下馬歇一歇吧。”李世民勒住了馬說,“我派人去找渡船?!?/br>
    丁全雖已回去,他帶著的那一小隊(duì)人還未撤走,很快地,把控制著的兩艘渡船,都搖了過來待命。

    “咱們就在這里分手吧。”李世民說完這一句,猛然想到絕糧的危機(jī)還未解決,一顆心往下一沉,不自覺地喘了一大口氣,下面還有幾句門面話就說不出來了。

    張出塵發(fā)現(xiàn)他的神態(tài)有異,猜出了心事。但她咬一咬牙,裝作未見,只說一聲:“多謝二公子!”便回身向渡船走去。

    但虬髯客立刻又把她喊住?!耙幻茫彼谜髟兊恼Z氣說,“咱們也該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這就多事了,張出塵心中不以為然,可是在場面上,要繃住面子,所以反身歉然地向李世民說道:“真的,我竟疏忽了。請二公子也過河,到潼關(guān)盤桓一半天,讓藥師也有個跟你道謝的機(jī)會?!?/br>
    “哪里的話!該我去向藥師道歉?!?/br>
    于是李世民把兩百騎兵留在北岸,只帶一名徒手的衛(wèi)士,伴著虬髯客和張出塵一起渡河。

    船到中流,發(fā)現(xiàn)潼關(guān)有了動作,城上多了許多矗立的人影,迤南迤北,伸展到底,顯然,因?yàn)槔钍烂竦哪且魂?duì)輕騎,引起了潼關(guān)的警戒。

    李世民極注意地在觀察,城上人多而不亂,刁斗森嚴(yán),無隙可擊,看來要進(jìn)長安,除卻以后慢慢再談合作以外,別無途徑。

    然而目前呢?慨然一諾,仁至義盡,誠然是人間一大快舉。只是十幾萬軍隊(duì)進(jìn)退維谷,可又怎么辦?一想到此,頓覺心膽俱裂。

    轉(zhuǎn)眼間,船快到岸了。關(guān)內(nèi)出來三匹快馬,順坡而下,跑得極快,虬髯客的目力最好,回頭向張出塵說道:“老孫來接咱們了!”

    果然,等他們一上岸,孫道士也到了面前,滾鞍下馬,叫一聲:“三哥!”便忙著先把張出塵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怎么啦,老孫?”張出塵笑著嗔道,“有客人在這里,倒是勞駕你招呼招呼嘛!”

    “噢,噢!”孫道士轉(zhuǎn)臉向李世民抱拳為禮,“這位想來就是最愛朋友的李二公子了?”

    “別這么稱呼我!”李世民親熱地握著他的手,“老孫,你我雖是初見,神交可太久了!”

    “是呀!”孫道士說,“直到今天才見面,是太晚了點(diǎn)。但是……”他拿眼看著張出塵。

    “老孫,不算晚?!彼翢o遲疑地回答。

    討得了這個暗示,孫道士才把李世民奉為上賓,從身上掏出一面小旗,揮了幾下,城上戒備的義軍,立刻后退,很快地消失了。

    渡船上只帶來虬髯客那匹黑衛(wèi),孫道士把自己的馬讓給李世民騎,從人的兩匹,一匹給了張出塵,一匹他跟李世民的衛(wèi)士合騎,揮上一鞭,當(dāng)先引路。

    關(guān)門已經(jīng)大開,一隊(duì)義軍站在道左,等李世民經(jīng)過,以軍禮致敬。自然,李世民也下了馬,緩緩步行,含笑答禮,進(jìn)了潼關(guān),才重新上馬。

    就這時,聽得潑剌剌一匹馬跑得好急——是李靖得到消息趕來了。

    “藥師!”虬髯客和張出塵不約而同地高叫。

    兩方面都勒住了馬,湊在一起,李靖很快地跟張出塵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后先招呼了虬髯客,再招呼李世民:“我算定了,咱們會在潼關(guān)見面。別來無恙?”

    “特來請罪?!?/br>
    “言重,言重!”李靖答道,“這里不是說話之處,請!”

    說著,把馬一帶讓出路來,一起到了都尉署,在大堂重新見禮。

    “藥師!”李世民肅然說道,“我馭下無方,冒犯了嫂子,又驚動了三哥,萬分不安,必得跟你道歉?!?/br>
    “不,不?!睆埑鰤m搶著對她丈夫說,“二公子不知情,劉文靜也是情急無奈?!彼杂行┚降匦Φ?,“反倒是我燒了他們一座營房。怪過意不去的?!?/br>
    “怎么回事?”李靖滿浮著笑容。一半是想象到必是件極有趣的事,一半是嬌妻歷劫歸來,有著掩不住的喜悅。

    “這也要怪劉文靜不好?!睆埑鰤m答道,“他把我干擱著,什么人都見不著,我急于想見一見二公子,問個明白。沒奈何,我告訴看守的衛(wèi)士,說我吃不慣他的大鍋飯,要自己做。那衛(wèi)士上了我的當(dāng),替我搭了個行灶,又替我弄來油鹽佐料。油倒在牛皮帳篷上,鹽撒在火里,火苗往上一躥,那么干燥的天,一下子就燒得轟轟烈烈……”說到這里,她突然頓住,仿佛自悔失言似的,然后轉(zhuǎn)臉向李世民問道:“二公子,你不會處罰那衛(wèi)士吧?”

    “本該嚴(yán)罰。但這情形不同,我不但不罰他,還要重賞?!?/br>
    “噢?”張出塵眼神閃爍地望著他。

    “若非他幫嫂子的忙,放起那把火,我到現(xiàn)在還被蒙在鼓里。那一來,普天下只說我李世民不情不義,何堪蒙此不白之冤?”

    張出塵微露雪白的牙,囅然而笑。李靖卻是面有得色,一揚(yáng)眉問道:“三哥,老孫!如何?”

    他們倆都知道他這“如何”兩字的意思。李靖早就判定,劫持張出塵之舉,李世民決未與謀。若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把張出塵送回潼關(guān)?,F(xiàn)在,完完全全地證實(shí)了他的看法不錯。

    “藥師,我很滿意?!彬镑卓外蛔赃m地答說,這一句話,大家都了解的,但停了一下,他再說出一句話,卻都愕然了,“本該是一局和棋,都只為顧忌著局外人,搞得糾纏不清。太可惜了!”那尾音很長,是虬髯客很少有過的語氣。

    愕然之中,唯有李靖色變?!叭?,咱們不打啞謎!”他凜然地說。

    “好,我說?!彬镑卓涂匆豢蠢罹?、張出塵,轉(zhuǎn)臉對孫道士說,“今日之局無私。但世民遠(yuǎn)來,而且他心情沉重,處境為難,再說又是咱們的好客人,你陪世民去看咱們的部隊(duì),請他指點(diǎn)指點(diǎn),順便也散散心。”

    孫道士是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此時卻沉默不答,臉上出現(xiàn)了臨大事戒備恐懼的神色。

    “去吧,老孫!”張出塵笑容盡斂,投以撫慰的眼色。

    孫道士還是不響,視線掃過四周,最后落到李世民臉上?!罢垼 彼f,“你該去看一看?!?/br>
    說到最后一個字,孫道士不等李世民有所表示,捉住他的臂,大踏步走了出去。

    堂上三個人,目送著他們,等背影剛一消失,張出塵便大聲地嚷道:“三哥,你別把好好的一件事攪壞了!”

    虬髯客平靜地?fù)u一搖手:“一妹,咱們到里面去談?!?/br>
    于是,來到那李靖曾徹夜躊躇的院子里,一進(jìn)門,虬髯客便站住了腳,李靖自然而然地隨著止步,張出塵卻又忍不住了,想要發(fā)問。但看到虬髯客那瞻顧且有所搜索的眼光,不由得保持沉默,免得打斷了他的思緒。

    “藥師!”虬髯客以一種迷惘向往的聲音說,“你記得吧,我臨走的那一晚,在這院子里?!?/br>
    “當(dāng)然記得?!崩罹复鹫f,“那晚上三哥睡得好沉。”

    “我想通了,心安理得,自然睡得沉?!彼A艘幌抡f,“你可沒有想開,嘴里說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br>
    李靖臉一紅?!叭?,你當(dāng)然知道我放心不下!”他說。

    “因?yàn)槲抑?,我才星夜渡河,交朋友相知以心,只要我知道你一心希望出塵安然歸來就行了。”

    “那么,”張出塵說,“現(xiàn)在我安然歸來了,什么事都可以丟開了?!?/br>
    “怎么丟得開?”虬髯客微笑著說了一句,“一妹,你是違心之論?!?/br>
    “三哥,我不懂你的話。”

    “很明白,我是說你心里丟不開?!?/br>
    “不見得?!睆埑鰤m倔強(qiáng)地回答。

    “要不要我指出你心里的不安?”

    “好嘛,你說!”

    “一妹!”虬髯客忽然又變得異常溫柔了,“你何必非要跟我鬧脾氣?”

    “怎么?”張出塵還未開口,李靖關(guān)切而又困惑地看看虬髯客,又看看張出塵,問道,“你怎么跟三哥鬧脾氣了?”

    “不是我跟三哥鬧脾氣,是三哥自己的脾氣變了?!?/br>
    “這話更叫人不解?!?/br>
    “三哥變得婆婆mama了。”

    虬髯客失笑了。“藥師,”他說,“一妹罵我‘婦人之仁’!”

    “這,”李靖也笑了,“這說得匪夷所思?!?/br>
    他們那逗弄小女孩的神情,使張出塵大起反感,她踏上兩步,回過身來,凜然看著她那關(guān)系最親的兩個人說:“我看你倆,臨大事都不夠堅(jiān)定明快。自古成王成霸,都要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而你們不能?!?/br>
    “這話從何而來?”李靖愕然。

    “錯了,一妹!”虬髯客從容接口,“臥薪嘗膽,吞炭漆身,為了報仇雪恥,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才是大丈夫。至于為了一己私心,昧天下之大義,這忍人之所不能忍,乃是殘忍。我所不取。”

    張出塵一聽這話,氣得眼都紅了,她一心要幫他成就帝業(yè),一片不忍之心,深自壓抑,苦口婆心,煞費(fèi)維護(hù),結(jié)果反落了個“殘忍”兩字的批評,這委屈何處可訴?

    “好,三哥!”她一跺腳說,“從此不管你的閑事?!痹捨赐辏碜右艳D(zhuǎn)了過去,揚(yáng)袂舉步,是一怒絕裾的姿態(tài)。

    “一妹,一妹!”虬髯客的聲音中,有著從未有過的惶急,“我不好,我胡說!”說著,搶步上前拉住她的袖子。

    張出塵使勁一奪袖子,卻站住了腳,胸脯不斷地起伏著,總覺得那口氣難以平復(fù)。

    “何苦氣得這樣子?”李靖上來握住她的手,“你有話盡管跟三哥說。三哥哪一次沒有依過你的話?”

    “他能依的就依。不能依的,你就死在他面前都沒有用!”張出塵憤憤地說。

    李靖不知她在李世民軍中,有拔刀自刺那一幕,虬髯客卻一聽就知道了她的牢sao?!耙幻?,”他激動地說,“你這一說,我心里難過極了。你也該想想我的本意,別太抹煞我愛護(hù)你的一片心!”

    張出塵不響?;叵氲皆诶钍烂翊髱ぶ校菫樗ひ粩S的驚人之舉,自覺說話只逞詞鋒,未免太不識好歹。

    感激、慚愧,再加上那無可剖白的委屈,和自覺虛擲了的苦心,以及痛惜已成的帝業(yè)將要失去,于是,唯有付諸放聲大哭了。

    哭聲和眼淚又使她自己覺得羞窘,因而急急回身,踏著細(xì)碎的步子,往里奔了進(jìn)去。

    虬髯客和李靖都有意外之感,互相對看了一眼,并不急著要去慰勸張出塵。他們都想象到她有一種無法用語言解釋的委屈,唯有在眼淚中才能自自然然地流瀉干凈。

    “藥師,”虬髯客在樹下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以嚴(yán)肅但從容的神態(tài)問道,“你此刻心中有何算計(jì)?”

    “一切的經(jīng)過,我還不知道,要算也無從算起!”其實(shí),李靖已能猜出一個大概,只是不便措辭,故意這樣閃避著回答。

    “我已經(jīng)決定了。你應(yīng)該能想象得到,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贊成我的決定?!?/br>
    李靖細(xì)想了一下,答道:“只要不是迫于無奈、被屈受辱,則與河?xùn)|合作,原是我早就勸過三哥的?!?/br>
    “李世民這樣講交情,怎會被屈受辱?是我自己愿意的?!?/br>
    有這一句話,李靖心中的游移疑慮,掃除了大半,他問道:“我不知道是何原因,使得三哥一改素志?”

    “原因很多!”虬髯客徐徐答道,“其中之一是我在李密那里飽經(jīng)的刺激,瞻顧躊躇,為了個人的得失,忘掉共同的敵人,只看小處,不看大處,以至于搞得各人一條心,就像伸出一只手來,五根手指,木僵不靈,那還能抓得住什么東西?”

    這是從痛苦中熬煉出來的覺悟,譬喻雖淺,已足夠說明他的看法。從他那堅(jiān)毅沉靜的眼中,李靖確信他的話出自肺腑。一年以來,苦心調(diào)護(hù),最大的希望,是得到一個有利的時機(jī),容自己進(jìn)言合作,而此刻事態(tài)的演變,過了平日的希望,細(xì)想一想,李靖才能體會到那是件多么叫他興奮鼓舞的大事。

    然而,“三哥,你呢?”李靖又遲疑了,“你是不能屈居人下的!”

    “對!我不甘屈居人下——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天性。在河?xùn)|,李世民要把‘右領(lǐng)軍大都督’讓給我,我不要。我不能做他父親的部將。”

    “那么!”李靖大為困惑,“這,怎么合作呢?”

    “你也是個糊涂人!”虬髯客稍顯不耐地說,“合作不是分贓,何必非講名位不可?”

    李靖緊皺著眉,集中思慮,細(xì)想他話中的涵義,卻仍是不解,便又問道:“然則,三哥,你何以自處?”

    “我自有善策?!?/br>
    “說給我聽聽!”

    “我也要聽聽!”一串清脆的聲音,自屋中透了出來。張出塵推開窗戶,接口相問,她早已住了哭聲,并已拭去淚痕,臉上依舊浮現(xiàn)著極淡但極甜的笑容。

    “一妹,”虬髯客笑道,“你哭夠了?”

    “你們都不理我,我還哭個什么勁?”張出塵也笑了。然后,又嬌嗔似的輕跺一跺腳,“三哥,你別啰唆,快說你的‘善策’!”

    “這一時也說不盡,咱們晚上再細(xì)談。”虬髯客說,“既然決定合作,該早早告訴李世民,叫他準(zhǔn)備。再晚兩天,我看他們的戰(zhàn)馬都要填到肚子里去了!”

    李靖不解,張出塵卻明白,一想起那色如玫瑰卻難以下咽的馬rou,心里還覺得難過,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于是,李靖叫人把李世民和孫道士都找了回來,商談合作。自然,虬髯客是主要的發(fā)言者。

    “世民,我問你句話。”他說,“你十幾萬軍隊(duì),后無糧草,前有阻隔,進(jìn)退兩難,眼看軍心渙散,有嘩變潰散之虞,這豈不是害苦了河?xùn)|老百姓?”

    此一問太難作答,李靖夫婦和孫道士都急于要想知道下文。而李世民卻是久久無語,因?yàn)檎|著他心頭的創(chuàng)痛,以至于蹙首低眉,心事如潮。

    “三哥!”他終于只好閃避,“我能不說嗎?”

    “但說無妨!”

    李世民沉吟了一會兒,點(diǎn)點(diǎn)頭,神情轉(zhuǎn)為嚴(yán)肅悲苦:“各位都知道我軍中的窘?jīng)r,誠如三哥所說,河?xùn)|義軍有嘩變潰散之危,萬一貽害地方,皆是我一個人的咎戾,因?yàn)榧Z源不繼之初,家父曾準(zhǔn)備回師太原,由于我的力諫,才繼續(xù)進(jìn)軍,所以今天的局面,該我一個人負(fù)責(zé)。”說到這里,語氣轉(zhuǎn)為激昂,“事情已擺在那里,十分明顯,河?xùn)|義軍,成了騎虎之勢,有進(jìn)無退。我今天面下戰(zhàn)書,五天之后攻潼關(guān)。不過,”李世民痛心疾首地說,“同為義軍,出此自相殘殺的下策,我難過極了!”

    李靖夫婦和孫道士都對李世民的答語,有意外之感,而虬髯客卻是仰面大笑——笑得李世民愕然不解。

    “別難過,別難過!”虬髯客笑停了,拍著他的背說,“潼關(guān)不跟你打!”

    李世民詫異更甚,視線很快地掃了一遍,看到孫道士詭秘的苦笑,李靖沉著之中略現(xiàn)興奮的表情,以及張出塵閉得緊緊的兩片櫻唇,仿佛有些不服氣的神色,才恍然大悟:虬髯客仍舊維持著他在河?xùn)|所許的諾言,因而心頭如浪翻潮涌,生出無窮的喜悅,臉上的愁苦,自然也為嘴角的嬉笑所代替了。

    “世民!”虬髯客又說,“我佩服你是個硬漢。你說‘面下戰(zhàn)書’,可見你此來純?yōu)樗臀覀冃置没劁P(guān),別無機(jī)心。交朋友就得這樣才行。”

    “多謝三哥!”李世民逐一道謝,“多謝老孫,多謝藥師,多謝嫂子?!?/br>
    “從今一家人了,不必客套?!睆埑鰤m一想事已如此,樂得大方些,便又說,“我想總應(yīng)暢飲一場來慶賀慶賀。你們談,我去安排一下。”

    “對,對!”虬髯客笑著對李世民說道,“你看,我一妹多賢惠!”

    一句話,把張出塵說得又高興又不好意思,翩然往后院而去。喜心翻倒的李世民定一定神,才想到該商談個具體辦法出來,但不知該如何措辭,因而訥訥然有些艱于出口。

    李靖自然知道他的心意,然而他也還不知道虬髯客到底要采取怎么樣的方式來合作,所以看看他說:“三哥,既然決定合作,事不宜遲,該讓世民準(zhǔn)備準(zhǔn)備?!?/br>
    “這我就不管了,你們商量著辦好了?!?/br>
    這一說,李靖便當(dāng)仁不讓了。他叫李世民盡快把部隊(duì)開到潼關(guān),這最快要三天的時間,在這三天以內(nèi),他將作成奇襲永豐倉的計(jì)劃,只等河?xùn)|義軍一到,這個計(jì)劃便可執(zhí)行。

    “好極了!”李世民說了一句,忽又躊躇,“我該立刻趕回去才不耽誤時間?!?/br>
    “你有人在這里,派人送封信給劉文靜,不就行了?”

    “是,是!”李世民自責(zé)似的說,“我高興得糊涂了!”

    于是,李世民寫下一封信,遣他的衛(wèi)士,立即出關(guān)過河送給劉文靜,命令河?xùn)|義軍往潼關(guān)開拔。

    等他辦了這件大事,張出塵也安排好了筵席,來請入座。照規(guī)矩,應(yīng)該是李世民的首座,他謙讓虬髯客——虬髯客便也居之不疑地坐了下來。

    “似乎還少一位客?!彬镑卓涂戳丝此闹苷f。

    “誰?”張出塵趕緊問。

    “王長諧?!?/br>
    一提這個人,李靖和李世民無不欣然同意,并且也都佩服虬髯客待人的道義和設(shè)想的周到。二李對王長諧都懷著疚歉之心,正好借此夕的盛會,盡釋前嫌,重新結(jié)交。

    于是,李靖親自引導(dǎo)李世民去到軟禁王長諧的地方——在都尉署的花園中,王長諧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供應(yīng)無缺,唯一的不便,只是王長諧本人的行動,不能越出花園以外;而此刻,這一層不便也消失了。

    驚喜交集的王長諧,被他們請了出來,跟虬髯客和張出塵相見,感覺中恍同隔世。但是,他很快消除了心中的不安、臉上的忸怩??吹津镑卓偷暮肋~,張出塵的大方,李靖的瀟灑,以及孫道士的風(fēng)趣,還有他們的出自真誠的親切,立即激發(fā)出一片深摯的敬愛仰慕之心。

    席間,自然數(shù)虬髯客的酒興最豪,其次是李世民。自出兵以來,他的心情從未有如這一天這么舒暢,因此,他是準(zhǔn)備著大醉的。

    可是,先醉的卻是虬髯客,到二更天,他在席間扶著頭閉上眼,臉紅如火,鼻息咻咻,一到了這樣子,便得把他扶進(jìn)去歸寢了。

    李世民原以為必是一場長夜之飲,想不到虬髯客這么快就醉了。心想,李靖夫婦小別勝新婚,如此良宵,應(yīng)該是專屬于他們倆的,因此,他干了面前的酒,照一照杯,站起來說道:“來日相聚之時方長,我先告辭,趁夜涼正好趕路,我這就過河了?!?/br>
    做主人的李靖并不挽留,只說:“正事要緊,你先過河去安排吧?!?/br>
    于是,宴會散了。李靖親送李世民出關(guān)。兩人都感到有許多話要說,所以在義軍火把照耀之下,他們并馬關(guān)前,都沉吟著不忍道別。

    終于是李世民先開的口?!八帋煟 崩钍烂裾f,“三哥這樣的大恩,我不知何以為報。在河?xùn)|,我準(zhǔn)備讓賢,不想碰了他一個大釘子,你知道不知道,他心里究竟作何想法?”

    “我跟你一樣,也碰了他一個釘子?!?/br>
    “我在想,”李世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縱然他自己不愿爭名位,然而名不正則言不順,咱們應(yīng)該做個最好的安排,一則表示尊敬,二則也要靠他來領(lǐng)導(dǎo)?!?/br>
    “是的?!崩罹更c(diǎn)點(diǎn)頭,“但也不忙,以后再說好了。”

    “你不妨先說說你的意見?!崩钍烂裼终f,“我這一回到河?xùn)|,當(dāng)然要趕緊把這好消息稟告家父。家父也一定會問如何安置三哥,那時我得有個辦法提出來。你說是不是?”

    “那么照你看呢?”

    “我想三哥的地位,應(yīng)該是一人之下?!?/br>
    “為令尊之貳?”

    “是。”李世民停了一下,又補(bǔ)充了一句,“在我們弟兄之上?!?/br>
    李靖想要說:“他是不愿屈居人下的,就是令尊,亦無例外。”但是,轉(zhuǎn)念又想,虬髯客既然可以改變獨(dú)行其是、不求合作的本心,或許也可以改變不愿屈居人下的初衷。因此,他深深點(diǎn)頭:“在令尊面前,三哥是晚輩,自然不能越了過去。我想,‘一人之下’的地位,他應(yīng)該是有接受的可能的。不過,這要慢慢進(jìn)言,不必cao之過急。你我先把這意思擺在心里,一步一步朝這方面去做,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br>
    “好,好!就這么辦。我走了,兩三天以后再見。”李世民回馬揚(yáng)手,但忽又圈轉(zhuǎn)馬來,拱拱手說道,“嫂夫人面前,千萬為我和肇仁善言解釋。拜托,拜托!”

    “你放心!內(nèi)人一定會諒解?!?/br>
    高聲答了這一句,李靖立馬關(guān)前,目送著李世民在他從人的兩支火把映照之下,漸漸遠(yuǎn)去,直到他們到了河邊,他才緩緩地圈回馬頭,進(jìn)入關(guān)門。

    夜很深了,人也很倦了——他的疲憊倦怠是勞心的結(jié)果,正如虬髯客所說的,在張出塵被劫持的這場糾紛中,他的處境最難。應(yīng)該是一個對她的安危最關(guān)切的人,為了表示不以私害公,以及維持軍心的穩(wěn)定和士氣的昂揚(yáng),他必須在表面上做出對她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姿態(tài)。其實(shí),一日思量十二時,內(nèi)心焦慮震撼,六神無主,那份苦況,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天的日子,在他比三年還長——三年的煎熬,可真是心身交瘁了。

    然而,終于她是安然回到潼關(guān)來了!她的笑靨、怒容和眼淚,都是這一天真真實(shí)實(shí)發(fā)生過,而不可能疑真疑幻的——于是,他興奮了,腿上也有了勁,一叩馬腹,飛快地趕回都尉署。

    一燈熒然,窗紙上照出張出塵的俏影。李靖一眼望去,心頭涌生了無限的憐愛,跨進(jìn)房去,先一把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從那溫馨的感覺中,補(bǔ)償他這幾天的相思之苦。

    “別這樣!”張出塵輕聲警告,“三哥在對面屋。你放開,我有話問你?!?/br>
    “好,你說?!崩罹阜砰_了手。

    “沒有什么要緊話,只請你去沐浴。這么熱的天,一身臭汗,我可不許你上床!”

    李靖笑著往浴室走去,溫湯中一泡,滿身輕快,疲勞盡去。精神奕奕地回到臥室,覺得有許多話必須跟張出塵先談一談。

    而她,正也是同樣的心思?!叭绲胶?xùn)|,你不知道?”她問。

    “這話很難說?!崩罹复鸬?,“我曾想到三哥會悄悄兒溜了去,我、我沒有說破?!?/br>
    “那么,你是希望他溜了去的?”

    “可以這么說。不過,我實(shí)在也弄不清,當(dāng)時我心里到底是怎么個意思。在表面上,我是采取靜以觀變的態(tài)度?!?/br>
    “照你想,會有怎么樣的變化?”

    “就像你所做的,只要你跟李世民當(dāng)面談過,就不要緊了?!?/br>
    “唉!”張出塵嘆口氣,“咱們差一點(diǎn)不能見面?!?/br>
    “可是終于見了面。”李靖激動地說,“從此,咱們不要分離,尤其是你,絕不可以再單獨(dú)行動,這份提心吊膽,簡直能把人急得發(fā)瘋!”

    張出塵滿意地笑了。她雖豁達(dá),但從各方面看來,李靖對她的安危,似乎不甚關(guān)切,這使她心頭隱隱作痛。現(xiàn)在,她才知道,李靖為她所受的苦,過于她自己在河?xùn)|所感受到的。

    “這樣的結(jié)果,實(shí)在是很出意料的,我沒有想到你在河?xùn)|吃一趟辛苦,竟能促成咱們求之已久的合作?!?/br>
    “說來還是李世民最厲害,繞了無數(shù)彎子,到頭來還是達(dá)成了他的愿望?!睆埑鰤m忽然憂形于色地說,“三哥怎么辦呢?他說另有善策,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管他賣的什么藥,咱們照咱們的安排去做。”李靖把他跟李世民商定的辦法,說了給她聽。

    心情已恢復(fù)平靜的張出塵,細(xì)想一想,單靠自己的力量,并不能把虬髯客擁登大位。帝業(yè)既不可期,那么能有“一人之下”的相位,應(yīng)該可以滿足了。

    “咱們一定要勸得他答應(yīng),大家在一起,等時世平靜了,好好過幾年日子。”張出塵一直喜愛江南,“我要到吳楚之間去住幾年,然后遍訪南朝遺跡。啊!”她眼中閃耀著愉悅而興奮的光輝,“煙雨樓臺,春水綠波,江南的溫柔,我在夢里領(lǐng)略過,親到的日子該不遠(yuǎn)了吧?”

    他知道,南朝在她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公主的尊貴,是她此生中最向往的,這就是她何以熱切盼望著虬髯客成就帝業(yè)的原因之一。由此看來,虬髯客居李淵之次,在她亦是一種委屈和犧牲。

    了解到這一層,他怕她還會變了主意,有所主張,那雖不足以破壞合作的成局,但會影響到團(tuán)結(jié)的程度。因此,他覺得該用句話套住她,讓她也分擔(dān)些敦勸虬髯客的責(zé)任,那她自己就也不便再提出任何異議了!

    于是他答道:“三哥最聽你的話。你好好勸一勸他,他一定聽?!?/br>
    “好的。明天上午,咱們一起跟他說。好歹要說得他點(diǎn)頭才罷?!?/br>
    剔暗了燈,二人攜手共入羅幃。第一聲雞叫已聽得見了。

    夢正酣處,張出塵首先驚醒,推一推李靖說:“你聽!”

    睡眼迷離的李靖,聽得一片擂門的聲音,立刻清醒了,天色未明,叩門如此之急,不問可知,出了重大的事故。是兵變,還是來自長安的官軍反撲?或者,河?xùn)|出了什么花樣?

    他沒有工夫去細(xì)想,只極快地從床上跳了下來,順手摘劍在手,問道:“誰?”

    “是我?!?/br>
    “噢,老孫!”李靖問道,“有什么緊急軍情?”

    “不是什么緊急軍情。三哥等你倆去話別!”

    這一說,驚得張出塵滿身冷汗。等她急急披衣起床,李靖已拔閂開門,把孫道士放了進(jìn)來。

    張出塵剔一剔燈芯,光焰躥起,照見孫道士滿臉惶恐憂郁的神色。那在李靖夫婦,還是初次見到。

    “怎么回事?”李靖比較鎮(zhèn)靜,“老孫,你慢慢說!”

    “誰知道是怎么回事!”孫道士頓著足說,“我跟他在一起多年,他的脾氣我摸得熟透了,但這一次連我都不明白,他忽然說要走了!”

    “到哪里去?”張出塵搶著發(fā)問。

    “就是他不肯說,我才不明白。只叫了南關(guān),讓我來請你們夫婦倆去話別!”

    “話別?”張出塵大聲地說,嗓子都有些嘶啞了,“話什么別?他哪次出門都沒有這一套,常時連他什么時候走了都不知道,怎么忽然說要話別,難道一去……”她不忍再說下去了。

    “這太奇怪了!”面色凝重的李靖,對孫道士說,“你請先去,說我跟出塵馬上就來。”

    等孫道士一走,李靖夫婦匆匆忙忙更換衣服。李靖先換好,親自到槽頭上去牽出一匹馬,正在上鞍子,張出塵也到了。

    “別上鞍子了,快走吧!”她說。

    “你不能騎無鞍馬呀!”李靖轉(zhuǎn)念一想,作了極明快的處置,“來!你先上。”

    夫婦倆合騎一匹無鞍的快馬。由馬道出門,猛揮一鞭,飛馳南城。

    馬極快,歷亂的蹄聲在破曉的長街上,敲出一片清脆的繁響。張出塵穿的是光滑的熟羅裙子,那匹喂得極壯的白馬,也有著一身油光水滑的毛皮,因此,她在馬后雖緊抱著李靖的腰,也仍舊坐不穩(wěn),幾乎連他一起拖下馬來。

    幸好,南關(guān)不遠(yuǎn)。快到城邊,李靖放慢了馬,由馬道直上城墻。虬髯客正在等著,他面西而立,看不清臉,只他身后的初日,正自王屋山東面升起,熹微的光影,照出他健碩的身軀,屹立如山。

    張出塵一滑滑下馬來,只叫得一聲:“三哥!”便覺喉間哽塞,熱淚撲簌簌流個不住。

    “一妹、藥師!”虬髯客徐步迎了上來,分?jǐn)y著李靖夫婦的手,細(xì)看一眼,以低沉的聲音說道,“我要走了!這一趟要走得遠(yuǎn)些。”

    “為什么?為什么?”張出塵大聲喊著,“三哥,你是怎么想來的?你不能走!絕不能……”

    “出塵!”李靖打斷她的話,提醒她道,“你先聽三哥說!”

    “嗯,好!”她深深吸了口氣,感到自己的身子和心都在微微發(fā)抖,但她強(qiáng)自抑制著,好讓虬髯客從容陳述。

    “三哥!”李靖問道,“此行何往?”

    “東南方面?!?/br>
    “何時歸來?”

    “十年?!?/br>
    “十年!”張出塵尖聲一叫,但立刻又強(qiáng)忍吞聲,“好、好!你說,你說?!?/br>
    “一妹!”虬髯客拍著她的肩說,“也許不到十年,我一定回來看你。”

    “為什么要這么長的日子?你去干什么?事先什么跡象都沒有,說走就走,連老孫都在奇怪,弄不清你的脾氣?,F(xiàn)在又說一去十年,可又沒有準(zhǔn)地方——東南方面,到底是哪里?”張出塵說說似乎氣上來了,一句高似一句,說到最后,拉緊了虬髯客的手,也更提高了聲音,“三哥,這些你要是說不明白,我不放你走!好端端在一起,忽發(fā)奇想,說要走了,去干什么?”

    “自然是想去闖一番事業(yè)?!?/br>
    “難道這里不是你的事業(yè)?”

    “這里,”虬髯客先看李靖,后看孫道士,“這里的事業(yè),我交給你們倆了。好好跟李家父子合作?!?/br>
    “我知道了。三哥,”李靖答道,“你不甘屈居人下,咱們把跟河?xùn)|合作之議取消,仍舊自己干自己的!”

    “哪能如此?”虬髯客凜然相拒,“說出去的話,一定得算數(shù)。答應(yīng)河?xùn)|合作,萬萬不可失信?!?/br>
    “那么,我和出塵,仍舊跟著三哥一起走,從頭干起。”

    “對!”張出塵迅即答聲,“如果三哥一定要走,就帶我們一起走。”她轉(zhuǎn)臉又問,“老孫,你呢?”

    “那還用說嗎?”

    始終平靜的虬髯客,就算是鐵石心腸,也不能不為眼前這番深厚的情義所打動,他略略感到眼眶濕潤了,很快地眨了兩下,賠笑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有你們今天這樣待我,我就算不虛此生了。不過,凡事要顧大局、負(fù)責(zé)任,自下潼關(guān),義軍聲勢大振,再與河?xùn)|會師以后,西窺長安,東下洛陽,中原一定,楊廣如釜底游魚,不亡何待?當(dāng)此緊要關(guān)頭,你們怎可抽身?為全私義,不顧大局,則一切咎戾,都由我起,徒然叫我良心不安,豈非愛之適足以害之?”

    “三哥!”張出塵捉住了他話中的漏洞,理直氣壯地質(zhì)問,“你說要顧大局、負(fù)責(zé)任,那么,你這么飄然一走,豈非不顧大局、不負(fù)責(zé)任?叫我們不可抽身,自己卻抽身走了,這話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吧?”

    “一妹,你責(zé)備得有理。不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這里,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

    “哪有這話?”

    “你聽我說完?!彬镑卓陀謿g喜、又傷感地握著張出塵的手說,“一妹,你記住我的話,一個人不管多么高傲,自己心里要有分寸,自己騙自己的人,一文不值!未遇藥師和世民以前,我雖久已聞名,卻以為才具遜我甚多。為友,是我?guī)褪?;為敵,不足為懼。其?shí)不然!而況藥師跟世民再加在一起,那足可應(yīng)付一切了。有我不多,無我不少,不是設(shè)閑置散,便只可供奔走。一妹,你不愿這樣子委屈你三哥吧?”

    這話,卻只有李靖能夠駁他:“不然!運(yùn)籌帷幄,我自信可與任何人爭一日之短長;行軍統(tǒng)馭,世民自然是大將之才;但統(tǒng)籌全局,決大疑、定大計(jì),非三哥莫屬?!?/br>
    虬髯客不斷搖頭,大不以為然。“你錯了!”他說,“你僅許世民為將才,太小看了他。世民深沉英武,還有一項(xiàng)最大的長處,為你我所不及,他的肚量如海,善善能用——只看劉文靜好了,以你我的性格,不能用劉文靜,他能用,就算用了,劉文靜對你我不會死心塌地,而對他,真是一片血誠。藥師!”虬髯客停了一下,極嚴(yán)肅地提示,“這是人君之度?!?/br>
    李靖和孫道士都沉默了。都在回想著虬髯客的話,也都有一種迷惘而驚異的感覺。他們到此刻才真正了解虬髯客,以及由虬髯客而真正了解李世民。一腔熱血、一顆赤心、一副義膽,粗豪的虬髯客情重如山,此刻才知道他還有海洋深的智慧,如炬的目光,照澈了前因后果,也看清了他自己的路……

    也許有一條路,是他所忽略了的,李靖在想?!叭?,”他毫不遲疑地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自古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安邦定國,盡有發(fā)抒抱負(fù)的機(jī)會,帝業(yè)不成,何妨做個名相?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并立,宰相平章國事,自有權(quán)衡,平生理想,不愁不能實(shí)現(xiàn)。三哥,我知道你是有理想的?!?/br>
    虬髯客笑了,是那種搔著癢處的舒暢的笑。“藥師,你不愧是我的知己。”他說,“然而,你還未深知——我一直想跟你從容做十日的長談,苦無機(jī)會。今天,你看到我的心里來了,我無妨稍微說一下。何以我不能居于人下?因?yàn)槲业南敕ê妥龇?,不能為在我之上的人所接受。我相信,我要說了出來,怕連你們都不能同意。”

    “何以見得?”張出塵覺得事有轉(zhuǎn)機(jī)了,好歹要附和他的意見,便可把他留了下來,于是興奮地催促著,“三哥,你說嘛,快說!”

    “我要說了,你們一定認(rèn)為我匪夷所思?!彬镑卓臀⑿χ鹫f。

    “不會,絕不會?!睆埑鰤m極堅(jiān)決地保證。

    虬髯客的笑容慢慢收斂了,微仰著臉,眼中閃現(xiàn)著深沉而略帶幻想的光彩,用一種老師宿儒剖析哲理的徐緩清朗的聲調(diào)說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那大公無私的境界,我向往了二十年了!自從夏商以來,天下成為一姓之私,爭相殺伐,于是,國泰民安,便難永期。我曾自誓,如果我得了天下,一定把天下公諸天下人。若以為我有治國的才德,委以重任,我自然當(dāng)仁不讓;否則,另外選賢與能。我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守他的法,便不必怕帝力的干涉。這才是我千秋萬世,名垂不朽的第一等事業(yè)!”

    這一說,張出塵豈僅認(rèn)為他匪夷所思,簡直震驚了!得了天下不做皇帝,世間哪有這種人?

    “你們想,我做宰相,哪個皇帝肯聽我的主張?別說皇帝,你們也未見得會贊成我?!?/br>
    “不,三哥,我贊成。”張出塵大聲回答。

    “那是因?yàn)槲沂悄愕娜??!彬镑卓托Φ溃皳Q了別人說這番話,你會贊成嗎?”

    張出塵沒有話說了。

    “三哥,你這番抱負(fù),真是曠古絕今。不過陳義過高,怕五百年以內(nèi),都無實(shí)現(xiàn)的可能。”

    “豈僅五百年?”虬髯客負(fù)手仰望著遙遠(yuǎn)的南方,自語似的說,“也許千年以后,才有位大智慧、大魄力的豪杰之士,能做此石破天驚的大舉動!”

    他那超然物外、跨越兩間的先知姿態(tài),直印入李靖夫婦和孫道士的心底深處,永難磨滅。他——這位粗獷豪放,看來胸?zé)o城府的三哥,心思竟關(guān)注在千年以后,無怪乎把及身的富貴,看作過眼云煙。這胸襟的開放,使得他們都感到再要勸虬髯客留下來,談什么做皇帝、做宰相,已是件毫無意味的事了。

    就這時,拴在城門口的那匹黑衛(wèi),昂首長鳴,再看到虬髯客那長行必?cái)y的革囊和朱紅酒葫蘆,驀地驚醒:虬髯客要走了,遠(yuǎn)遠(yuǎn)地走了!富貴可以看作浮云,這份比天倫之愛還深厚的情感,卻是再也割舍不斷。

    “你們送我出關(guān)吧!”虬髯客也有些強(qiáng)笑似的,“小黑在催我了!”

    李靖和孫道士都黯然無語,張出塵卻是心如刀割,不由得顫聲說道:“三哥,你真的要走?”

    這實(shí)在是句無意義的話——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意義,完全是情感。不管虬髯客如何提得起,放得下,這時也不免回腸蕩氣,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盈盈欲涕的眼,側(cè)過臉,撫著她的肩說:“一妹,你向來是很伉爽、看得破的人。”

    “怎么看破呢?三哥,我管不住我的心,我不能叫我自己不想著你。”

    “慢慢就好了。有藥師安慰你——你們有許多大事要辦,把心思放到那上面去,就不覺得什么了。”

    “出塵!”李靖也勸她,“你別這樣子,反叫三哥難過?!?/br>
    “對了,”虬髯客接口又說,“一妹,我勢在必行。你如果待我好,該讓我瀟瀟灑灑、毫無牽掛地上路。”

    “是!”張出塵被提醒了,拭一拭眼淚,盡量放松了臉上的肌rou,她要高高興興送他的行,就像他只是去探親訪友,乘興出游那樣——她知道,在此刻,她唯一能報答三哥的,就是如此了。

    于是,孫道士提起了那酒葫蘆和革囊,領(lǐng)先自馬道走下城去。虬髯客安詳?shù)嘏e著步,李靖夫婦一左一右追隨在他身邊。

    “三哥!”一直沒有說話的孫道士,站住腳,面無表情地開了口,“你到底上哪里?告訴我個準(zhǔn)地方,等我?guī)退帋煿サ搅碎L安,我找你去?!?/br>
    “你不能走。”虬髯客笑道,“劉文靜的花招最多,只有你能制得了他?!?/br>
    這一說,大家都哈哈大笑。在此黯然魂消之際,這笑聲是奇怪的、難得的,然而也是凄楚的。

    “真的,三哥!”張出塵說,“你倒是說個準(zhǔn)地方!”

    虬髯客沉吟了一下,搖首不答。噘著嘴輕聲打個唿哨,那匹黑衛(wèi)嘚嘚地跑了上來,虬髯客微微一躍,便已穩(wěn)穩(wěn)地坐在驢背上面。

    “快牽馬來!”張出塵慌張地吩咐。

    于是,虬髯客緩緩出了潼關(guān),李靖夫婦和孫道士跨馬相送。關(guān)前是一條坡路,迤邐兩三里之遠(yuǎn)。走盡坡路,右面一座小小的崗陵,在這里,虬髯客停了下來。

    “萬里之行,自此而始。咱們就在這里分手吧?!?/br>
    “一路保重。”李靖鄭重囑咐,“三哥,勿負(fù)十年之約!”

    “只要不死,必有相見之日?!?/br>
    生離已是不堪,卻又道及死字,連孫道士都覺得心里好不是滋味!“三哥,”他說,“你可千萬想著我點(diǎn)兒!你知道的,我不是做官的材料,不配那‘開國功臣’四個字?!?/br>
    “我知道,我會有信給你?!?/br>
    對這話感到最興奮的,不是孫道士,而是張出塵。只要他有這句話,便不怕消息中斷,他總有個去處,總有個家,等他通知了孫道士,她和李靖自然也知道了,那時候萬水千山,再遠(yuǎn)她也要去看他。

    于是,她說:“三哥,我知道你心里另有一番大計(jì)劃,要等做得差不多了,才肯讓我們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計(jì)劃。你不愿意說,我們也不問。只就是老孫的那句話:你可千萬想著我們一點(diǎn)兒。你的行蹤向來變化莫測,我此刻并不覺得咱們要一別數(shù)年,有月亮的晚上,或者風(fēng)雨無聊的日子,你隨時會像神龍樣地出現(xiàn),來看我跟藥師。三哥,你說,我這不是妄想吧?”

    “嗯,嗯。”虬髯客答非所問地說,“一妹,你不用我囑咐,你自己知道,要為藥師珍重?!庇洲D(zhuǎn)臉向李靖說道,“藥師,我可把一妹交給你了!”

    “是?!崩罹腹ЧЬ淳吹卮鹫f,“你放心,我會把出塵照料得好好的?!?/br>
    “是的,我很放心。我要闖我的去了!你們都回去吧!”

    說完,虬髯客頭也不回地走了。張出塵一馬當(dāng)先,上了那小山,憑高望遠(yuǎn),只見那匹黑衛(wèi)四蹄翻滾,揚(yáng)起好大一片黃土,漸行漸遠(yuǎn),只剩下一點(diǎn)點(diǎn)黑影。

    最后,連那一點(diǎn)黑影也看不見了。張出塵卻還舍不得走,舉起手遮著潤濕的眼,迎著朝陽,向東凝視。

    “出塵!”李靖溫柔地?fù)嶂谋常盎厝グ?!咱們記住三哥的話,朝前看,好好做一番事業(yè)。”

    張出塵點(diǎn)點(diǎn)頭,又嘆了口氣,一步懶似一步地走下小山。李靖牽著兩匹馬,和孫道士跟在她后面。

    忽然,孫道士踮起腳來望著,大聲叫道:“好像三哥回來了!”

    “什么?”張出塵舉目望去,果然那一點(diǎn)黑影重又出現(xiàn),越來越近,看清了真是虬髯客。

    三個人都欣然色喜,雖未說話,心里卻是同樣的想法。也許,虬髯客回心轉(zhuǎn)意,打消遠(yuǎn)行的計(jì)劃了。

    “走!”李靖搶先上馬,迎了上去。

    “三哥,三哥!”張出塵老遠(yuǎn)地大喊,加上一鞭,反而越在李靖前面。

    很快地,彼此會合在一起,都勒住了韁。

    “三哥,你可是改變主意了?”

    她的問句,也是李靖和孫道士要說的話,他們都緊張地期待著,期待著虬髯客哈哈大笑,或者點(diǎn)一點(diǎn)頭。

    “差點(diǎn)忘了件要緊事?!彬镑卓蛷膽阎腥〕鲆槐舅拇玳L、兩寸許寬、蜀錦封面、裝潢得極講究的小書,從驢背上遞給李靖。

    接過來一看,杏黃綾子的封簽上,一筆草書,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字《張氏兵法》。李靖不必再看內(nèi)容,便即拜了下去,高興地說:“多謝三哥的厚賜?!?/br>
    “我半生心血在這上面?!彬镑卓椭钢臅f,“其中多奇計(jì)詭謀,不得其人,萬不可傳。切記,切記!”

    “是?!坏闷淙耍f不可傳’。”李靖復(fù)誦他的話,表示敬謹(jǐn)接受。

    “三哥!”張出塵由他傳授兵法,聯(lián)想到他還該有一番臨別贈言,“你再給我們留幾句話!”

    虬髯客點(diǎn)點(diǎn)頭,半仰望著沉吟了不一會兒說:“藥師,照我看,不出三年,天下可以大定。記住!安內(nèi)所以攘外,外患不除,男兒之恥?!?/br>
    “是的。我緊記著三哥的話——我想,我將來的事業(yè)在天山大漠。”

    “對,對!”

    虬髯客長長地吁了口氣,視線掃過云封的群山,雄偉的潼關(guān),將落到張出塵身上,突然一低頭,拉開韁繩,一直跑了下去。

    “三哥,一路保重!”張出塵揚(yáng)著手大喊。

    虬髯客沒有反應(yīng),不知是他沒有聽見,還是故意不答,只見他的腳程更快了。

    這一次真的走了!人影越來越淡,終于消失。而在李靖夫婦和孫道士心頭,他的影子卻是越來越濃,像雕鏤在石板上那樣深刻。

    “真像一場夢,這一年!”張出塵不辨悲喜地自語,“一場稀奇古怪的夢——可是,還要做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