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家在哪兒？

    在河堤上。

    各式各樣的苦難彼此為鄰。被家族拋棄的寡婦，失去了土地的莊稼漢，生了六個女兒的一家子，沒有兒女的孤苦老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淪為赤貧的賭徒，有手卻沒有工作的啞巴，改邪歸正的江湖騙子……他們聚集在一起，組成一個臨時的村落，除了撿垃圾再也找不到別的活兒干。

    犯罪分子也常隱藏在這一類的巢xue里。上面提到的那個沒有耳朵的人，他就是曾殺死一家四口潛逃多年的大盜朱銅嘉。

    朱銅嘉被捕后交代出一個人：車?yán)习濉＼嚴(yán)习逶跇蛳麻_著一家旅店，那旅店又是飯店，同時也為過往的拉廢品的司機提供汽油。

    警方懷疑車?yán)习搴蛶灼鸢缸佑嘘P(guān)，但一直找不到證據(jù)。撿垃圾的常常私下議論：

    “車?yán)习逭J(rèn)識黑道上的人。”

    “車?yán)习宓睦掀攀й櫫??！?/br>
    “車?yán)习迥抢镉屑伺！?/br>
    某年某月某日，一朵花開；某年某月某日，一朵花落。

    記不起是什么時候，有個女人走進車?yán)习宓穆玫?。在那天夜里，她上半夜是處女，下半夜是妓女?/br>
    第二天，車?yán)习鍖⒁粔K寫著“內(nèi)有雅室”的牌子掛在了店門口。

    從此生意興?。?/br>
    那女人就是金珠。人一生下來就有貧富差別。金珠出生在一個叫金臺的小山村，很久以前，當(dāng)?shù)爻霎a(chǎn)金礦，現(xiàn)在只有石頭。金珠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母親鐵青著臉，咬牙切齒，跺著腳，恨不得把地球跺碎。父親對她很好，給她買燒餅，給她買頭繩。

    金珠10歲那年，在村口的水井旁，父親對她說：“妮，大馬上回來?！?/br>
    從此卻杳無音信，一走就是很多年。

    直到18歲，她母親去世以后，有人告訴她：“金珠，你爹可能也死了。”

    金珠被鄰居拐賣到滄州。

    除了賣yin，她還有沒有別的路，肯定有的話，那就是死。

    她曾經(jīng)反抗，試圖逃跑。她的左眼比右眼更含情脈脈，因為她的右眼被車?yán)习逶蚁沽?。這并不影響她的美麗，哪一個女人不是天使呢？

    她曾經(jīng)青春過，曾經(jīng)幻想過，曾經(jīng)用翅膀飛翔過。

    她容忍了一切，放棄了一切，失去了一切，開始任憑命運擺布。在某一個夜晚，她惡狠狠地向窗外吐了口痰，說：“做一個壞女人算了！”

    從此以后，金珠不再害怕什么，誰對她溫存，誰對她粗野，誰對她憐憫，誰對她蔑視，都無所謂。

    金珠漸漸體會到做壞女人的樂趣，丑態(tài)百出，到了夜晚，她的屁股像荷葉似的蕩漾。

    沒有客人的時候，車?yán)习灞阏勰ニ?。有一天，她問車?yán)习澹骸澳憷掀拍?？?/br>
    車?yán)习迮呐淖约旱亩亲?，嘿嘿笑著說：“在這里?！?/br>
    金珠有時會想起父親，她忘不了父親離去時的那張臉。

    有時，她感到羞恥的時候，也常常想，如果她父親在墳?zāi)估镏浪?dāng)了妓女，肯定會再死一次。

    美德是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盒子，里面包裝著邪念。附近住著的那些撿垃圾的老光棍，還有年輕人，也厚著臉皮來找金珠，和她討價還價：“你要得太貴，閨女，咱也是鄰居，照顧照顧，便宜點。撿垃圾的換兩個錢不容易，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你也知道……”

    金珠學(xué)會了撒謊。她將男人挑逗得yuhuo焚身，然后噘著小嘴說：“今天不行，我月經(jīng)來啦?！?/br>
    她知道勾引，然后離開，尋找一個更有利的位置抬高身價。她如此冷漠、美麗，仿佛頭戴花冠，拖著長裙。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危險。她讓男人們喝酒，喝醉，讓他們爭風(fēng)吃醋，打架。

    她是閃亮，卻照不到自己的陳舊。

    有些撿垃圾的婦女，好心的大嫂，常常勸告金珠：“閨女，別干這行了，到老落不下好身子，趁年輕，找個相好的過日子吧！”

    她喜歡上了一個司機。

    那個小青年吹著口哨，關(guān)上車門，走過她的窗前。她看到他的胡子，他的眼睛，他的肩膀和手。是的，有些男人只需要看他一眼就會愛上他。

    有了愛，就有了天堂，即使是在地獄，在困苦的日子里。愛使地球轉(zhuǎn)動，使太陽發(fā)光，使萬物生長。

    對她來說，愛的最高境界就是zuoai。

    金珠對車?yán)习逭f：“告訴那小青年，晚上我去他的房間?！?/br>
    夜色來臨。

    笑容是一個妖精，rufang是兩個妖精。她上身赤裸，有些羞澀地站在那小青年面前。

    我們的文明是妓女穿的那薄薄的裙子，現(xiàn)在那裙子也脫下了。

    她閉上眼。

    房間里，一只蒼蠅趴在另一只蒼蠅身上，一邊飛，一邊zuoai，在空中達(dá)到了高潮，誰聽見了它們的尖叫。

    高潮之后，金珠像一只貓伏在小青年懷里。她用手指在他胸膛上畫圈。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

    “我叫下次再來，嘿嘿?！?/br>
    小青年說完，將一張百元鈔票“啪”貼在金珠屁股上。

    金珠的臉立刻紅了，她噘了噘嘴，說：“我不要你的錢?！?/br>
    一個星期以后，小青年吹著口哨又來了。金珠將他的駕駛證藏在自己的胸罩里，鬧了一會兒，金珠對小青年說：“你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