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生意上門，兩家管事倒都挺客氣。但朱管事的一句話，讓崔容和楊進將目光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第四十七章、絲蛛絲馬跡

    崔容和楊進找到朱管事，剛說明來意,朱管事就道：“原來二位是想找貨船,難怪那日在碼頭張望許久?！?/br>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明白了對方所想——一個小小的管事,為何如此注意碼頭往來之人？擺明了是有貓膩的。

    不過面上崔容卻笑著說：“管事好厲害的眼睛，難怪將船隊打理得這樣井井有條……如此我們兄弟二人也就放心了?！?/br>
    管事沒接話茬,眼珠轉(zhuǎn)一轉(zhuǎn)，轉(zhuǎn)而談起了正事：“不知二位打算運什么貨物？”

    “也沒什么，一千來斤茶葉，運往長安城去。”崔容用不甚在意的語氣道：“這回不過是打個頭陣,探探路。若是順利,家里自然要做長期的買賣?！?/br>
    這種情況并不少見,朱管事雖然不像那些沒見過世面的立刻喜形于色,心中也是頗為喜悅的。

    “一千斤茶葉不是小數(shù)目，不過一艘船也就夠了?！敝旃苁滤懔怂阏f：“二位若是不趕時間，可以等五日后同其他幾位主顧一同出發(fā)，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崔容將商人逐利的姿態(tài)扮了個十足：“這樣的話，船資方面……”

    朱管事了然地笑笑，十分干脆地說：“既是長期的主顧，自然是要優(yōu)惠的?！?/br>
    雙方點到即止，下面談起其他事宜也十分順利，沒費多少功夫就敲定了裝貨和出港的時間，合作相當(dāng)愉快。

    末了，崔容說：“我們兄弟還要留在杭州辦事，這次就派兩名家人跟船，一路還請朱管事多多照顧。”

    朱管事自然一口應(yīng)下。

    接下來幾日，崔容和楊進時不時出現(xiàn)在碼頭四處查看。初次合作的船隊，主顧謹(jǐn)慎一些也正常，因此倒沒有引起什么懷疑。

    但來回看了許多次，兩人均一無所獲，并沒有發(fā)現(xiàn)船隊有什么異常，崔容忍不住自嘲：“這般隱秘之事，要是讓我們兩眼就看出來，朱家也不用在杭州混了?！?/br>
    查這種案子本就不易，兩人人生地不熟，手上資源也有限，更是難上加難。崔容雖然有些急躁，也不得不耐住性子等待時機。

    兩日后，茶園老板終于把一千五百斤上等的茶葉備好了，親自給送到東碼頭。朱管事又找來船工裝貨，說是一兩天裝好，剛好能趕上船隊出港。

    船工大多是在碼頭雇的散工，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裝貨的過程也十分正常，根本沒機會動手腳。

    “夜里也沒有異動？”楊進問一名黑衣騎。

    他特意留下兩人夜里監(jiān)視，就怕有人趁月黑風(fēng)高搞鬼。

    黑衣騎行禮回道：“回公子，這幾日各家船只都忙著整夜裝貨，看上去與白日里也無甚區(qū)別?！?/br>
    這么說，朱家的船隊也沒什么異常。難道他們估計錯了，朱家只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楊進沉下眼眸，半晌說了一句：“明日再看吧?！?/br>
    明日便裝完貨，若真有什么古怪，想必也是最后的機會了。

    ****

    第二日楊進與崔容到東碼頭的時候，他們那艘船已經(jīng)裝載完畢。

    二人在一名二等管事的帶領(lǐng)下登船看了看，之間貨艙內(nèi)貨箱碼得整整齊齊，貨箱外還包著厚厚的油紙，用麻繩捆扎得十分結(jié)實，足以抵御一般風(fēng)浪。

    就算實在不幸見了水，這般重重保護下，里面的貨物也不會受到多大影響。

    “你們倒是下了不少功夫?！贝奕菝嗣浵渖系挠图?，對管事道。

    管事躬了躬身，態(tài)度殷勤又不失客氣：“二位公子盡可放心，敝號做事一向穩(wěn)妥，貨物定會平平安安送到長安，斷不會出問題的?！?/br>
    崔容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

    下了船，兩人又在碼頭隨意走動了一會兒，楊進突然停下腳步，喃喃道：“有問題……船吃水有問題！”

    崔容心中本就隱隱有了模糊的想法，只是一時還未成型。此時聽了楊進了話，立刻去看碼頭上船舶吃水的程度，一看之下也就明白了。

    碼頭停放著的朱家貨船，雖大小相差無二，但往長安城去的船，吃水要比其他船深一些——船上除了主顧的貨物，一定還裝載了其他東西。

    雖然數(shù)量并不算太大，但朱家一個船隊就是數(shù)十上百條船，往來長安又頻繁，這樣下來，卻也十分可觀。

    崔容臉色變了數(shù)變，說不上是喜還是怒。

    片刻后他收斂神色，指揮李福買了些酒漿送給在一旁歇息的船工，說是犒勞他們的辛苦。

    船工得了賞賜，自有領(lǐng)頭的上前道謝，崔容便道：“這些酒漿不過是聊表謝意，不算什么。等日后生意起來，少不得需要諸位出力。”

    “公子哪里話，這是小的們分內(nèi)的事，以后有了生意，還請公子多多照拂！”領(lǐng)頭的趁機表忠心拉生意。

    崔容順勢與他聊了幾句，又問起平素上工下工的時辰。

    “貨物多的時候，不分晝夜也有。不過公子這回貨物少，兩天的時間寬裕的很，晚上也能回去休息。”

    崔容聽罷，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面上不動聲色地打發(fā)了領(lǐng)頭的，這才回到楊進身邊。

    他將方才一番對話大致復(fù)述了一邊，對楊進道：“看來夜里裝貨的另有其人?！?/br>
    楊進嘆：“黑衣騎怕是離得遠，沒看真切。”

    說罷，他轉(zhuǎn)頭詢問了跟著的黑衣騎幾句，又對崔容道：“人數(shù)上確實有差別，只是昨晚他們一時沒有覺察到換了一批人?！?/br>
    身后黑衣騎均面現(xiàn)愧色，崔容只當(dāng)做沒看見，畢竟這是承乾帝調(diào)給楊進的人手，還輪不到他來管。

    幾方證據(jù)相合，私鹽航運的真相已經(jīng)呼之欲出，只是沒有眼見為實，證據(jù)方面難免落人口實。

    崔容愁道：“我們現(xiàn)在人手太少，當(dāng)真沖突起來占不了便宜，又不免打草驚蛇……難道只能聯(lián)系地方縣令？”

    鹽案自古盤根錯節(jié)，他雖說領(lǐng)了皇命，但這欽差的身份又能有多大能量，崔容還真不敢肯定。

    五皇子身上倒是有一道手令可以臨時調(diào)動五千兵馬，但這么一來無疑再也藏不住身份，不到最后關(guān)頭，崔容也不打算這么做。

    楊進目光一沉：“就放這些人去長安，待船隊一到長安便令大理寺將其悉數(shù)關(guān)押，來個人贓并獲?！?/br>
    說罷他看了一眼崔容：“大理寺方面還需你來協(xié)調(diào)。還有，得再派人沿途盯著，以防不測?！?/br>
    崔容聞言松了口氣：“這個辦法不錯，大理寺交給我就是。只是……這消息不知來不來得及送回去?！?/br>
    楊進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身后，一名黑衣騎便開口：“這一點大人放心，黑衣騎自有辦法?！?/br>
    “好！”崔容道，又轉(zhuǎn)身吩咐從長安跟來的侍衛(wèi)李達和朱史：“李侍衛(wèi)、朱侍衛(wèi)，屆時還請你二人跟在船上，若有情況隨機應(yīng)變?！?/br>
    李達、朱史猶豫片刻，領(lǐng)命稱是。

    回到客棧，崔容問掌柜要來筆墨紙硯，立刻修書一份給王遠光，將船隊的情況作了大致說明，請大理寺予以協(xié)助。

    這封信被交給黑衣騎，由他們火速送回京城。而李達和朱史，也在第二日一早扮作隨行的家仆上了船，一路往長安去。

    目送船隊漸行漸遠，崔容心中沒有覺得輕松，反而更加沉重起來。

    他知道僅僅查到運輸渠道并不是終結(jié)，而是意味著這場戰(zhàn)斗終于要正式開始了。

    崔容暗自盤算了一下，他這邊能隨時動用的，除了五皇子只有跟著他的五名黑衣騎。

    黑衣騎在杭州的分處雖然也是一支依仗，但畢竟楊進身為皇子，過分動用承乾帝的私兵，后果也十分微妙。至于那五千兵馬和欽差的身份，只能用于最后關(guān)頭了。

    這樣微薄的力量，要取得最后的勝利又談何容易。

    想到此處，崔容不禁微微嘆息。

    楊進像是察覺到他的想法，伸手扶上崔容的右肩，安慰似的拍了拍：“路要一步步走，至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條線索。順藤摸瓜，總會有個結(jié)果。”

    崔容聞言嘆息一聲，很快便恢復(fù)了精神：“說的也是。我們派人跟著朱管事，看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觸……這鹽是什么人、從什么地方運出來的，都得查清了才好。”

    楊進略略抬了抬眼皮，三名黑衣騎便領(lǐng)命去了。

    崔容低頭沉思了片刻，突然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崔世卓的下落可查到了？”

    剩下兩名黑衣騎中的一個便回話：“杭州城的所有客棧都沒有崔大公子的蹤跡，想來是租了宅子。黑衣騎人手太少，前些日子又盯著碼頭，一時分不出人手繼續(xù)?！?/br>
    崔容想崔世卓來杭州也不是一日兩日，租宅子倒也有可能，便道：“也罷，正事要緊，此事先放一放吧。”

    ****

    入夜，杭州城的一處僻靜的宅子里，崔世卓躺在床上，閉著雙眼，呼吸深而緩，似乎已經(jīng)睡熟了。

    院外傳來三聲鳥叫，他一個激靈起身，細聽了片刻，下床走到院墻邊咳了幾聲。

    過了一會兒，院子大門被輕輕敲響，兩下，停了片刻，三下，又停了片刻，三下。

    崔世卓臉上的表情松弛下來，前去開了門，有一四十左右，作腳夫打扮的中年男人就閃了進來。

    “朱大人，又有貨要運來了？”崔世卓輕聲說著，就要關(guān)門。

    被叫做朱大人的男人對他打了個“暫緩”的手勢，接著又進來兩人，卻是崔世卓不曾見過的。

    “這兩位……”崔世卓有些驚訝。

    朱大人解釋道：“過兩日有一大批貨要到，我?guī)麄兿葋聿贾貌贾谩袥]有什么吃的？這一路凈趕路了，餓得半死?！?/br>
    崔世卓點點頭，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心里卻按捺不住那一絲疑惑。

    當(dāng)初二皇子說江南有件要緊事要他做，不僅替他偽造了身份，還教了一套口令，處處透著十分隱秘，當(dāng)時還令他興奮不已。

    等崔世卓到了杭州，和朱大人接上頭，就被安排在這院子里做接應(yīng)，等閑不得出門。

    這差不多是下人該做的事，崔世卓一個侯府嫡子，何時受過這種委屈，不過出門前二皇子千叮嚀萬囑咐，說此事只有他幾個心腹參與，想必是人手不足所致。

    崔世卓正急著討二皇子歡心，哪敢叫苦叫累，想了想也就忍了下來。

    呆了沒多久，他發(fā)覺朱大人他們行事謹(jǐn)慎非常，果然像是什么隱秘，崔世卓也就釋懷了。

    他奉行“不該問不問，不該看不看”的原則，每日忠心耿耿地，力圖在二皇子面前挽回形象，如此也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了這小半年。

    可是最近“貨物”到的越發(fā)頻繁，但具體情況朱大人卻一字都不多透露，以至于崔世卓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每次接應(yīng)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給二皇子去信也不見回復(fù)，崔世卓心里總有點隱隱的不安，他打算等這次貨物來了弄個明白。

    第四十八章、共枕而共眠

    黑衣騎一連跟了幾日,也沒抓住朱管事半點把柄。

    身為杭州最大船幫的管事,他交游廣闊,一日下來打交道的人總有三、四十。要弄清楚這么多人里誰是鬼,確實不是短短幾日能辦到的。

    可是抓不住他們暗地里的聯(lián)絡(luò)線,無疑使崔容的差事又一次陷入僵局。

    雖然蘇北鹽場也算一個切入點,但那地方在三皇子管轄下,幾年來被經(jīng)營得彷如鐵板一塊，等閑也是不好下手的。

    崔容對楊進道：“再等幾日吧，若還無進展，就只能向杭州刺史求援了……也不知此人靠不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