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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雖然心中不太情愿,但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那北靜王世子,的確是會照顧人。 這一年照舊是宮中女官采選,元春已學(xué)了三年多的規(guī)矩,進(jìn)退有禮書香滿腹,準(zhǔn)備進(jìn)入那離天恩最近的地方,去為家族撐些門面了。若能博得天大的富貴,那自然是極好的,整個(gè)家族皆可因此受些庇佑;可若是博不得,她也只能在那宮中被人遺忘,成為家譜上一個(gè)落滿灰塵的、不會被翻開的名字。 這世上的女兒家,大抵都是悲哀的。從出生到死去,她們會在什么樣的地方會做什么樣的事,從來也不是她們自己cao縱的了的。只能含羞帶怯滿懷期待地從家門口坐上紅轎,待著那素未謀面的夫君將自己接入一個(gè)不知會怎樣的地方中去。她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心吊膽,得忍受枕邊人三房四妾拂花弄柳,得學(xué)著忍氣吞聲勾心斗角…… 這不是她們愿意的,卻是她們改變不了的。 元春離開家時(shí)的前一宿,在自己從小長到大的香閨里默默睡了最后一晚。第二日早起來時(shí),若無其事去給老太太請了最后一次安。 “老祖宗,孫女就此遠(yuǎn)去了,莫牽掛?!?/br> 座上的王夫人早已拿帕子掩了嘴,只是那嗚咽之聲卻是堵也堵不住,眉目間滿是蕭索,眼角都有了細(xì)紋。連帶著寶玉也站在一旁放聲大哭,使勁地拽住了元春的衣服,死活不肯讓她走。 “大jiejie,大jiejie,不走不行嗎?”他哭的眼睛都腫成了桃子,“這不是你家嗎,為什么要走呢?” 這話讓元春的心一下子酸澀起來,她努力笑了笑,又伸手撫了撫寶玉的頭。 “弟弟,jiejie再見你,還不知是何年何日——你可得好好聽話,乖乖的!你若是乖乖的,我自會回來!” 寶玉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原本緊緊抓著她衣袖的手也放開了,只是仍抽搭個(gè)沒完。 張氏攜著賈璉、賈瑯并迎春坐在一旁,口上雖不說,眼睛卻也有些澀澀的。 不管元春再怎么不懂事,她都是家人。 家人這兩個(gè)字,往往比其它字來的更有力一些。 元春一一請了安,隨后便轉(zhuǎn)身去了。她已脫去了家中常穿的千金小姐的打扮,換做了樸素?zé)o華的料子,頭上插著樸素?zé)o華的珠花,攜了抱琴,一步一步走出了這門。只在身后留下一個(gè)纖長的、逆著陽光的影子。 走出之后,這世間,便再無賈元春此人。 前方,要么鮮花錦簇,要么,便是陰陽兩隔! 第22章 添丁 元春走后,賈府內(nèi)宅顯然瞬間沉寂了許多。只有賈赦并賈政無甚感覺,前者繼續(xù)庸庸碌碌渾渾噩噩著,徜徉于美人與古董中日日為樂;而后者則沉醉于孔夫子的大道中無法自拔,腦中日日惦記的都是之乎者也,滿口的大道理說與小輩聽。 張氏冷眼旁觀著,心中就像是鹽兒醋兒油兒醬兒都倒在了一處,也說不出是個(gè)什么滋味兒。榮國府嫡出的長女,本可平平安安順順暢暢嫁給個(gè)京官的嫡子,一生說不得多么平安喜樂,起碼,是娘家可以幫一幫的,也不至于讓人欺負(fù)了去。 可眼下,為了這群不成器的男兒,她們只得犧牲了自己的終身,賭上性命去往那人心險(xiǎn)惡的紫禁城。可笑的是,她們在宮中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換來的卻是這些男兒的錦衣玉食富貴繁華。 世道何公? 就在這時(shí),柳意匆匆過來在張氏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么,讓張氏驀地就滴了幾滴眼淚下來。 她說:“大小姐身邊伺候的丫鬟說,大小姐走的前一天,那被褥都哭濕了一大半。” 與此同時(shí),元春卻坐了馬車,與抱琴一道,往那帝都中心的宮城走去。 她的粉面上已經(jīng)沒有了淚,只是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掌心,等待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命運(yùn)。 過了幾日,賈府新買的一批新鮮花樣的布料運(yùn)進(jìn)府了,張氏帶著迎春在那一摞摞疊的整整齊齊中的布料里挑選。挑來挑去,最終選中了四樣,一是石榴紅江南風(fēng)景紋暗花的,一是藕荷色折枝海棠的,一是雨過天晴色繡纏絲蓮的,一是銀紅紗的。 “這石榴紅的卻好,正適合你們小姑娘穿,”張氏笑道,“外出穿這個(gè)也襯你,別人見了,定然夸獎(jiǎng)我女兒漂亮?!?/br> 小姑娘聞言,白玉般的面頰上登時(shí)爬上了幾抹薄紅,羞怯道:“母親慣會拿我取笑?!?/br> “哪里便是取笑了,”張氏將布料交予雁書,讓她去交給府中專門給小姐公子們做衣服的繡娘,一面笑道,“你也無需聽你二伯母的,和探春丫頭穿一樣的——畢竟你已經(jīng)記到我名下了,說句不好聽的,那身份比探春丫頭卻高了許多呢。我們大房長女和二房的庶女穿戴相同,總歸傳出去也不會有什么好聽的話?!?/br> 迎春細(xì)聲細(xì)語地應(yīng)了,又要道謝,倒讓張氏伸著指頭嗔怪地點(diǎn)點(diǎn)她的額頭:“都說了,我們母女無需如此客氣?!庇洲D(zhuǎn)過頭去問迎春身邊伺候的明渠:“小姐身邊的人可都還聽話?昨日用了些什么?” 明渠向前一步,清楚地答了。張氏聽聞迎春這幾日胃口還好,便也放了心,百般摩挲她的頭發(fā),將人帶去東廂房那邊兒吃茶。 一碗普洱茶還未入口,先聽一個(gè)清脆的孩童聲音從門那邊傳過來了:“母親,母親?” 門前的丫鬟忙打起簾子,一個(gè)小小的公子哥兒卻踱著步進(jìn)來了。明明生的一張圓滾滾又討喜的臉,靈動異常的眉眼,卻偏偏裝作一副大人似的穩(wěn)重模樣,很是惹人發(f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