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玉嘴又撅了起來，道：“哥哥你走前，我是特意跟你說過的！”

    霍世鈞：“我又沒應(yīng)過?！?/br>
    熙玉這下真惱了，哼了一聲，提起闊大裙幅便往宮車去，身后侍女忙呼啦啦一堆跟上。

    霍世鈞隨意跟在后，眼中難得有一抹淡淡笑意。見她爬上馬車?yán)铮鸺t裙幅一半還拖在外，侍女正忙著捧進(jìn)去，忽然大叫一聲，人已經(jīng)從未關(guān)門的車廂里爬了下來，歡天喜朝自己奔來。不想腳被裙幅一勾，整個(gè)人便撲倒在地。邊上侍女驚叫起來，趕著要去扶時(shí)，霍世鈞已經(jīng)箭步到她跟前，飛快將她扶起，皺眉道：“怎的這么不小心！”

    熙玉蹲地上，膝蓋生疼，呲牙咧嘴片刻，眼中還隱隱有淚花閃現(xiàn)，卻已破涕笑道：“哥哥你真好。明明帶給我禮物了，干嘛要騙我。一排駝鈴，從大到小，還有我要的骷髏頭，兩只尖角碧綠，比瓊苑里養(yǎng)的梅花鹿角還好看。是哥哥跟我說過的遂州沙羚？”

    霍世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是！你要的東西，我就算登天也要給你弄，不順些你，我還怎么過安生日子？只是你一個(gè)女娃娃，不喜胭脂水粉，整天的只向我討這種陋物，拿回去了別讓母妃瞧見，省得她被嚇到！”

    熙玉道：“誰(shuí)稀罕那些玩意兒。我就愛哥哥你給我找的這些東西。”忽然眼珠一轉(zhuǎn)，收了笑，正色問道：“你給我?guī)Я硕Y，有沒有給那個(gè)女人也帶？”

    霍世鈞知道她說的是誰(shuí)。忍不住伸手輕輕扭了下她耳朵，道：“胡想些什么。她怎么能和你比！”

    熙玉這才放心，笑嘻嘻道：“這就好！要是被我曉得哥哥你也帶東西給她，我立刻就過去，拿刀割掉她鼻子，看你還喜不喜歡她！”

    這血腥無(wú)比話從個(gè)漂亮如花的小姑娘嘴里說出來，卻說得順溜無(wú)比天經(jīng)地義。邊上剛才因侍奉不周畏罪下跪的王府侍女們知道此并非空話，肩膀微微瑟縮了下，頭垂得更低。兩年前王府里就有一個(gè)在兩明軒服侍的侍女被當(dāng)時(shí)還不過十一歲的公主拿刀刺花了臉，只因聽人說她欲夜侍世子，那侍女后跳井而死。事后公主不過被王妃禁足半月令面壁思過，又厚恤那侍女家人，也就了了。自此府中侍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無(wú)人敢有什么別的念頭。只因這嘉德公主若真惱了了，確實(shí)沒她做不出來的。

    霍世鈞略微皺眉，不喜道：“好好的女孩兒家，不許說血腥事。回去了?！?/br>
    熙玉望著他，可憐道：“我剛摔了，膝上好疼，走不了路。哥哥你抱我上馬車?！?/br>
    霍世鈞先前避開她的撲抱，只是覺著這meimei有些大了，不好似小時(shí)那樣全無(wú)顧忌。現(xiàn)在見她這樣懇求，無(wú)奈搖頭，撇下還跪在地上的侍女們，抱了她往馬車去，口中道：“最后一次了。往后再不許這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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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霍世鈞回了王府，將熙玉送回她住的玲瓏山房。見她歡天喜地命侍女們捧了駝鈴沙羚角進(jìn)去了，便回自己所住的兩明軒換去朝服。略想了下，往青蓮堂過去。到了時(shí)，見侍奉自己母親多年的紅英面上帶笑迎來，道：“公主剛也來了，王妃與她正在暖房里說話。”

    霍世鈞略點(diǎn)頭過去，未入便聽到熙玉嘰嘰咯咯的說笑聲，候在門口的侍女見他來了，叫了聲世子，忙打了簾?；羰棱x進(jìn)去，見熙玉正把頭靠在她母親身上坐于軟榻，說著前些天在宮中的趣事。王妃被逗得不時(shí)抿嘴笑。霍世鈞坐于一邊，聽熙玉轉(zhuǎn)向自己時(shí)，應(yīng)幾句而已。片刻后起身要告退時(shí)，王妃忽然道：“世鈞，娘有話要和你說。熙玉，你先回去?！?/br>
    熙玉有些不愿，只是見王妃神色嚴(yán)肅，只好起身，沖霍世鈞做了鬼臉才離去。

    熙玉一走，少了她的嘰嘰呱呱，剛才還熱鬧的屋子里頓時(shí)寂靜下來，顯得空落不少?；羰棱x站在他母親面前，只問道：“母親留我有事？”聲音恭謹(jǐn)。

    王妃看向安靜立于跟前的兒子。他長(zhǎng)身而立，肩背挺直。褪去了跋扈的猩紅滾金繡獅獸的龍衛(wèi)禁軍冠束，著一身尋常天青色暗紋織金羅袍，腰束玉帶?，F(xiàn)在的他，雖少了幾分張揚(yáng)，只微微繃緊的下顎輪廓線條分明，還是透出了一絲她所熟悉的疏離和冷淡。

    王妃暗嘆口氣，面上卻微笑道：“不必拘著，你坐下，我跟你說。”

    霍世鈞也沒多說，坐到了先前那張繡墩上，雙手搭于分開的雙膝之上，肩背仍聳張著，無(wú)絲毫親近之意。

    王妃靜默片刻，終于道：“世鈞，你年歲不小了。上月我入宮覲太后時(shí)，也與她說起過。從前那南楚公主雖沒了，只她畢竟未過門，早也四五年過去。前兩年你人不大在京中，見了我跟你提成家，你也不大上心，我便沒勉強(qiáng)。外頭那些畢竟不長(zhǎng)久的。如今正好趁這秀選，娘中意了一戶人家的女兒，想去求個(gè)旨意下來，你瞧可好？”

    霍世鈞抬眼，見她正面上含笑，殷殷望著自己。忽然想起自己小時(shí)，曾與這個(gè)母親也就在這間暖房里親昵相處的情景，心微微一牽。只很快便被另一種壓也壓不下的厭惡所蓋。略微牽下唇角，道：“也好。遲早總是要娶的。母親你看中什么人，隨你心意就是?！?/br>
    王妃沒想到他竟這樣痛快地便應(yīng)了。有些驚訝。遲疑道：“你……真應(yīng)了？”

    霍世鈞不大在意道：“母親你看中就行。我又無(wú)需依纏裙帶立于朝堂。娶誰(shuí)都一樣。”

    王妃放心下來，笑道：“你能這樣想，便是娘的福分了。我看中的正是天章閣薛家的女兒。容貌體態(tài)女紅品德，無(wú)一不是上上，與你極是相配。娘記著薛笠還是你小時(shí)太學(xué)里的經(jīng)師吧？”

    霍世鈞哦了一聲，神色仿似略微有些意外。只很快便道：“隨母親你的心意吧。若無(wú)別事，我先去了?！?/br>
    王妃見事情順利，心情大好，點(diǎn)頭放他?；羰棱x起身行禮后便離去。

    葉王妃雖是霍世鈞的母親，只她天生溫婉。這些年霍世鈞大了，積威漸重，她更不大管他的事了。雖說子女婚姻向來是父母做主，但擱在霍世鈞身上，王妃先前卻是有些惴惴，怕他不應(yīng)?，F(xiàn)在見他竟這樣痛快地依了，實(shí)在是喜出望外。想了一夜，次日一早，嚴(yán)妝盛服裝扮之后，便坐了馬車入宮，去見頤寧宮里的穆太后。

    穆太后年近六十，長(zhǎng)居頤寧宮中，極少外出。從前老皇帝在時(shí)，便是個(gè)極能輔佐君王的皇后。因霍氏皇族人丁不興，她的娘家穆氏便也是在那時(shí)候趁勢(shì)崛起的。到了如今，朝中也就穆家能與鐘家抗衡了。只不過穆家人腦瓜子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與本朝百年望族的鐘家不同，是以外戚身份起家的，所以行事一直低調(diào)。太后的胞弟已去，如今的當(dāng)家人穆懷遠(yuǎn)是太后的侄子，嗅覺敏銳，行事老道，頗得德宗器重。不過四十多的年紀(jì)，便列三公之一太傅、任中書省從一品平章政事，兼領(lǐng)宗人府宗人令，與百年鐘鳴鼎食之家的太師鐘一白左右對(duì)立于朝堂之上。

    如今德宗早過四旬，朝政她自然不干預(yù)了，每日在頤寧宮中禮佛之余，種養(yǎng)花鳥，初一十五見下宗族臣子的命婦，精神很是矍鑠。

    葉王妃被引入頤寧宮時(shí)，穆太后正在澆灑她自己種的一圃牡丹。聽身邊丁嬤嬤說永定王妃到了，鼻里只輕輕嗯了一聲，并未回頭，只不疾不徐地將那一圃的花都澆了個(gè)透，這才放下提壺，凈了手慢慢擦干，往自己早間常歇的長(zhǎng)春閣里去。

    葉王妃這些年早習(xí)慣了這位姨母對(duì)自己的這態(tài)度，并無(wú)什么不快。只是跟隨而入。待她坐定，便上前恭謹(jǐn)見禮問安。聽她叫坐，這才坐到下手的一張椅上。

    “氣色瞧著還好，可見山中氣息養(yǎng)人，”太后看了眼她，道，“宗澤去了多年，難為你年年這時(shí)候還惦念著肯替他去寺里修行積德，我這把老骨頭倒要感念你了。”

    葉王妃眼睫微微一顫，手指骨節(jié)捏緊處已微微泛白，要起身再下跪，太后已是搖手道：“行了行了，別動(dòng)不動(dòng)地就跪我了。說罷，一大早地來，什么事？”

    葉王妃這才道：“姨母，外甥女前次與您也提過了。今日過來，是想向姨母求個(gè)旨意。少衡到年末便要二十三了，身邊卻一直沒人，有些不成體統(tǒng)。正好趁了這次的秀選，外甥女想把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也算了了樁心愿?！?/br>
    永定王府里，除了熙玉慣會(huì)撒嬌扮癡地哄穆太后歡心，她這些年對(duì)葉王妃一直不冷不熱，對(duì)霍世鈞這孫子，自小起也不大待見。四年前聽到他下令活坑萬(wàn)計(jì)的俘虜，當(dāng)場(chǎng)連嘆殺孽太重，自己在佛堂連吃了三個(gè)月的素齋，念佛抄經(jīng)。比起來反更疼惜霍世瑜?，F(xiàn)在聽葉王妃這樣說，略一沉吟，道：“天下父母心。你既提了，我這做祖母的哪會(huì)不應(yīng)。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葉王妃忙道：“天章閣薛家的女兒薛善水?！?/br>
    穆太后咦了一聲，皺眉道：“怎又是她？她不是身染惡疾被勾了名？且我聽說勾名前，不止鐘家去皇后那里提了，連世瑜也到皇帝跟前求，說薛家書香清名，心向往之，想求薛家女兒為妃。怎的如今你也看上了？”

    葉王妃不曉得后頭那兩樁事，現(xiàn)在聽說，也是一愣。見座上的姨母一雙眼睛威嚴(yán)直視過來，不敢隱瞞，忙把自己前些天在普修寺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最后道：“外甥女見她容顏舉止都是極好，那隱疾也并非不治，薛家又素有清譽(yù)，這才有了這心思。只不曉得如今鐘家與世瑜如何做想？”

    穆太后道：“鐘家聽說她有惡疾，已是不提了。世瑜那里倒還不曉得?！币娮约哼@外甥女面上難掩一絲失望之色，沉吟片刻，道：“我乏了，你先退下吧。這事我曉得了，心中自有分寸，你等我消息便是?！?/br>
    葉王妃見她這樣開口了，自然不敢再多說，起身謝過，仍從老路退下出了頤寧宮。

    穆太后等葉王妃離去，閉目獨(dú)自想了片刻，邊上跟著服侍了半輩子的丁嬤嬤也不敢出聲打擾。忽然見她睜開了眼，道：“去把世瑜喚來?！?/br>
    丁嬤嬤急忙應(yīng)了聲，下去派人傳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