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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王熙鳳聽了王夫人這話,嘴角帶笑,心中卻不覺泛起了些苦意。他將這些個不為人知的酸楚掩藏的極好,忙跟著笑道:“寶玉還小,若是再大一些,姑媽有多少事不可交由他去辦的?如今已有元春頂立門戶了,姑媽怎么還這般眼饞別人家的孩子!” 他們說笑了一回,王熙鳳便起身來,要往賈母處去。賈母本是年邁人家,正喜歡這些個年紀輕輕的孫子輩伴于身旁,因為王熙鳳嘴乖,比賈府中大多數孩子伶俐許多,一向很是疼他。因而王熙鳳與寶玉一同出了這垂花門,拉了他的手笑道:“寶玉怎么也不多出去走走?方才你來之前,姑媽說了,明日報恩寺里要念延年益壽經,令你跟著我去聽一日呢。” 寶玉對前世的鳳姐原便是頗有幾分姐弟情誼的,即便是對方變?yōu)榱四袃?,眼下也覺著親密。便仰頭一笑,道:“那便多謝鳳......哥哥了?!?/br> 對著那顯而易見的喉結,他硬生生將已然涌到了嘴邊的“jiejie”二字咽了回去。 王熙鳳見他說的乖巧,一雙墨色暈染的眸子中光華流轉,于此時并不甚強烈的陽光下一照,整張面容似乎都在熠熠發(fā)光。尤其是臉頰看上去嫩生生的,還有些尚未褪去的嬰兒肥,不由得上手掐了掐:“果然好手感?!?/br> 寶玉:...... 他被這忽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下,一時瞠目結舌,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捏完之后的王熙鳳若無其事,笑嘻嘻將手收了回去,溜溜達達地走了。末了還沖他招招手,道:“明日可別忘了提早收拾收拾,我再來府中接你?!?/br> 寶玉木然立于原地,半晌后方扯了扯嘴角。 他前世從未發(fā)現過,鳳jiejie竟是這樣一個厚臉皮,只怕和城墻的厚度也有的一拼了。 待到他坐于書案之前時,正攤開了張雪白的宣紙,拿青獸的鎮(zhèn)紙壓了,卻忽見兩頁書頁猛地貼到了他的眼前,硬生生要將上頭寫著的字展現給他看。 前些日子看見的那些個“欲采菊”、“欲共赴云雨”以及淡到幾乎要消失據說馬上就要開啟新篇章的“兄弟之情”瞬間全部涌上心頭,寶玉的第一反應,就是將這本只會給自己帶來不痛快的無字天書推的離自己遠遠的。 不看,我不看! 他先前的世界已經崩塌成這般模樣了,不能再繼續(xù)崩塌下去了! 無字天書頗為憤怒地抖了抖書頁,又撲了上來,干脆利落地覆蓋住了他的眼簾。顯然是一副“你有本事便一直不睜開眼”的架勢。 一人一書孩子氣地對峙了許久,最終寶玉都靠在椅背上呼呼睡了一覺,醒來時,那書頁還牢牢貼在他臉上,像是用了什么永世不可分離的粘合劑似的。 “你贏了。” 寶玉無奈感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坐直了身子,望著無字天書心滿意足地離他遠了些,將新浮現的幾行字展現給他看。 【王熙鳳。 此人甚有意趣。】 寶玉:...... 甚有意趣四字一出,他瞬間想將這天書扔入池子中教它好好洗個澡。只可惜他尚未卷起袖子,這鬼靈精的書便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瞬間飄到了天花板上去。 “你有本事,”寶玉捋著袖子陰沉沉笑道,“你有本事下來!” 無字天書將書頁翻得呼啦啦響:【不下!本天書又不傻!】 寶玉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自出現于這世上之后,只怕都未曾洗過澡吧?泡入水中之感覺,定比你所想的美好的多。為何不下來一試?” 無字天書若是有凡人的面容,此刻定要撇嘴給他看了:【你不過是一個方走過十幾歲春秋之凡人,如何能騙得了我這個上知天文地理下曉雞毛蒜皮之無字天書?” 他們正于屋中鬧得雞飛狗跳之時,襲人端了個銀盆走進來。一進來便看見自家三爺毫無形象地卷起了兩邊袖子,不知是因著熱還是因著別的什么,白皙如玉的面容上也泛著紅暈,正單手指著那邊兒屋頂,一副惱怒的模樣。 襲人的腳步不由得頓了頓,隨即失笑:“爺,這是在做什么?” 寶玉回頭見是他,也被嚇了一跳。隨即想起自己如今是個什么模樣,忙訕訕地將衣袖放了下來,干咳一聲道:“方才有些熱......” “爺無需擔憂,”襲人緩步上前,替他將衣袖上的褶皺一點點撫平了,輕聲笑道,“自幼便是我們跟在爺身旁伺候,爺的什么模樣,是我們沒見過的?” 襲人無論說什么做什么,總能令人覺著心中熨帖。他此刻的輕聲細語,也令寶玉原本有些尷尬的心情好了不少,垂著眸子看他拿絹帕濕了水給自己細細擦拭雙手。 好不容易這空氣重新脈脈流動了起來,無字天書卻又出來橫插了一腳。 【爺什么樣兒都好看,這樣鬧脾氣,也像是東府里大奶奶養(yǎng)的那只進貢來的貓,真想摸摸他的頭。若是雙眼含淚之時,定然會更好看......】 無意中一瞥書頁的寶玉瞬間噴了。 他登時像是觸電了一般,將自己的雙手從襲人手中抽了出來,惹得襲人瞪大了眸子看他:“爺?” “無事,無事?!睂氂翊蛑?,“我正準備寫字,若是墨汁兒臟了手,豈不是還得再洗一次?等我寫完這幅字再說吧?!?/br> 襲人聞言,應了聲。垂眸將盆收了起來,潑了殘水,見寶玉已然開始研墨,被養(yǎng)的一絲瑕疵也無的手襯著烏黑的墨汁,愈發(fā)白的耀眼起來。他便先退了出去,只是于無人注意之處沉思許久,將方才碰觸了寶玉的指尖放于唇瓣上緩緩研磨,一如研墨時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