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忽然踏前一步：“老太太，襲人這丫鬟，如今仗著是寶玉身邊唯一的丫頭，將寶玉平日年節(jié)下收到的金銀裸子偷了好些。寶玉是少爺，平日又在宮里，也不知道自己手里銀錢的數(shù)目，直到前幾日碧痕回來才發(fā)現(xiàn)了端倪?！?/br>
    寶玉驚呆了，抬起頭來望著久違的大jiejie。

    她的面容還跟從前一樣美麗，甚至走過來牽住自己的樣子也像從前一樣和氣溫柔。

    可她在說什么？

    偷盜？襲人對他一心一意，連家里人贖身都不回去，怎么會偷他的銀子。

    元春走過來擦了擦寶玉臉上的淚，輕聲對他道：“寶玉，jiejie知道你心軟念舊?？墒悄阋苍撝酪?guī)矩，奴才偷盜主子財物，是可以送官入刑的。只是咱們府上從來是寬厚之家，母親也念著襲人那丫鬟到底服侍了你幾年，所以準(zhǔn)備攆她出去也就罷了?！?/br>
    見寶玉張嘴想要反駁，元春一笑，握著寶玉的手加重了兩分：“寶玉，你要再鬧下去，jiejie便做主，將襲人送官了，由著官差審她。”

    寶玉大大打了個哆嗦。

    王夫人也醒過神來：“老太太，原本我看襲人那丫頭還好，又是老太太給的，所以留下她服侍寶玉。哪里想到她做這樣的事兒出來?？梢姷降撞皇窃蹅兗壹疑觾海粔蚶慰?。原要送官，又恐咱們府上丟臉。要不求老太太一個恩典，索性將她賣身契給了她，叫她走吧?！?/br>
    賈敏冷眼看著這母女倆一唱一和，然后開口道：“寶玉，當(dāng)真如此？”

    寶玉漲紅了臉。

    送官？襲人那樣柔弱的女兒家，怎么能叫官差粗魯?shù)膶Υ?/br>
    大jiejie的意思他聽懂了，只要他再鬧襲人肯定沒有好下場。要不，要不就讓她走吧。他去過襲人的家里，也算是吃喝不愁，甚至她爹娘也想過來贖她。

    她一旦出去了，自己說不定也能去看她。

    賈寶玉反抗的心思和勇氣，在賈政和王夫人的怒目下，在元春柔和卻冷漠的語氣下，消失不見，像是融化的冰雪。

    半晌他才訥訥道：“老祖宗，襲人，襲人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些都是我給她的……”

    元春的嘆氣聲打斷了寶玉的話：“寶玉，你就是太心軟了，由著丫鬟騙了你?！?/br>
    然后還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頭，就像是她入宮前常做的那樣。

    寶玉不知怎么，忽然就怕極了這個笑著的大jiejie，躲開了她的手。元春的笑便微微一僵，放下了手。

    小蘿坐在隔斷里面，跟琥珀一起剝核桃衣和杏仁的皮。

    老太太要喝的杏仁茶，從來都不要大廚房做，而是屋里親自熬的。連剝這些堅果都要大丫鬟們動手，這樣干凈些。

    核桃也就罷了，杏仁的皮得先泡過，才能一點點慢慢剝掉，很是費工夫。

    小蘿探頭探腦來了后，便被鴛鴦塞進(jìn)來，邊干活邊聽外面發(fā)生的一切。

    此時她心里便忍不住啐了一聲：這不是寶二爺剛才對自己咆哮說襲人好的時候了？怎么這會子不出聲，認(rèn)了襲人是個賊，默認(rèn)她被攆出去呢？

    賈敏冷冷一笑，對鴛鴦道：“等一會兒將襲人的賣身契送到東跨院去。”

    王夫人和元春這才松了一口氣。

    賈敏下逐客令：“好了，一大早鬧得我頭疼?！?/br>
    賈政只得再次賠罪，然后帶著王夫人及一對兒女離開。

    元春有些不安，事情就這樣簡簡單單了了？她不信老太太看不出方才她言辭里的閃爍和寶玉的態(tài)度。可老太太什么都沒問，就這樣將賣身契給了他們，仿佛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一般。

    方才老太太問王夫人話，她跳出來越俎代庖的時候，明明白白看到了老太太目光寒涼，她都做好了被老太太訓(xùn)斥責(zé)罵的準(zhǔn)備。結(jié)果居然就這么過去了？

    王夫人倒是不以為意，對女兒道：“老太太最疼愛寶玉，是不舍得罰他的。既然舍不得怪他，今日的事兒自然就只能含糊過去?！?/br>
    元春按下心底的不安。

    賈政聽王夫人這話，煩的不得了：“你管這屋里，倒越發(fā)管出賊來了，還不快將那丫頭打發(fā)了，留著丟人現(xiàn)眼?！?/br>
    然后甩手走了。

    王夫人也只是冷眼以對。在她看來，她們二房失了賈母的歡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三個月前老太太被砸傷后賈政沒有及時出現(xiàn)，表現(xiàn)得不夠孝順的緣故。而最直接的由頭，又是賈政偏寵趙姨娘惹出來的禍?zhǔn)隆?/br>
    因此王夫人根本懶得理會現(xiàn)在的賈政，只對女兒道：“元春，你放心，我已經(jīng)托了你舅舅為你的婚事cao心。他們賈家如今也只有老太太撐著，來往的無非是四王八公這樣的老親，我已經(jīng)替你看過了，這些人家里都沒有合適的兒郎?！?/br>
    “倒是你舅舅，如今做著京營節(jié)度使，位高權(quán)重。朝中新貴官宦之家都與他多有往來，他出面替你cao心婚事，你放心就是了?！?/br>
    說完王夫人又有點感慨，自言自語道：“所以女人，還是要有靠得住的娘家啊……”

    元春貼心的挽住王夫人的胳膊，輕聲道：“女兒明白。所以現(xiàn)在我只能靠著母親，以后我還要靠著寶玉這個親弟弟?！?/br>
    王夫人被她的話提醒了，眉目一下就冷厲起來，鼻子兩側(cè)的法令紋似乎一下子加深了，凝成肅然陰冷的樣子。

    “對，我只有寶玉這一個兒子了，絕不能讓人教壞了她。走，我們這就回去處置襲人那個該死的小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