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裴猇今年才十六歲，而真正的將才到四十歲時(shí)，還處在黃金年齡。

    且憑他的出身和膽識，還有這一身高強(qiáng)的武藝，再過幾年便會成為比他外祖父還要有威望的大將。

    憑何這樣的人才，卻是身在閼臨的麾下？

    司儼思及，鴉睫微垂。

    不過，他早晚要讓裴猇這個(gè)可塑性極強(qiáng)的將才，成為他的臣子。

    裴猇這時(shí)已然勒馬而歸，他在離司儼較遠(yuǎn)的距離時(shí)，便覺出了他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大對勁。

    那眼神就像是盯著獵物一樣，雖然不凌厲，卻也有著攝奪人心的陰鷙之感，直看得他背脊一栗。

    司儼他這是又吃錯(cuò)什么藥了？！

    待他“吁——”地一聲，勒馬而停后，便觀察著司儼的神情，問道：“撫遠(yuǎn)王殿下，這么好的馬，你真要將他贈(zèng)予我？”

    “嗯，孤將他贈(zèng)給你了?！?/br>
    司儼淡淡回罷，又覺裴猇算是他的外戚，所以日后他若真的要用他，固然可以給他較高的爵位，但是這軍權(quán)，他還是要牢牢地握在手里。

    班昀和司儼復(fù)又聊敘了幾句，待裴猇下馬后，便走到了裴鳶的身側(cè)，小聲對她叮囑道：“管好你男人，他看我的眼神不太正常?！?/br>
    裴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見司儼并未注意到二人，便也壓低了聲音，同裴猇道：“對了裴小虎，我也有事要同你私下講，不過我得抓緊了?！?/br>
    裴猇面露不解，隨即正了正神色，小大人似的問道：“說罷，你有何事要同為兄講？”

    第59章 明瑟閣(一更）   這種感覺可謂是，心之……

    【一更】

    裴鳶心中清楚, 這番她同裴猇和班昀分別之后，若要再見，就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她有太多牽掛的人和事, 但是因?yàn)椴辉谏暇? 她有許多的事情都無法親自去做。

    所以這一切，都只能拜托裴猇來替她做了。

    ——“小虎, 我這幾日總能聽見外祖父的咳嗽聲，他上了年紀(jì), 身子也大不如前, 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

    “還有爹和娘, 還有大哥和嫂嫂…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嫂嫂下個(gè)月便該生產(chǎn)了, 可是我卻不能親自看著他出生了……”

    “還有……”

    話說到這兒，裴鳶的表情越來越低落, 她幾欲哽咽，精致嬌嫵的眉眼也顰了起來。

    裴猇橫眉淡瞥了meimei一眼，隨即淡聲回道：“你若是真舍不得我們, 我定會想辦法將你從司儼的手中搶回來，但是你不是喜歡他嗎？他回潁國的那幾年, 你每日都活得同行尸走rou似的, 都不怎么同我斗嘴了……娘還一直以為你是因?yàn)槲骞飨莺δ愕哪鞘? 才受了打擊……”

    裴鳶低斂著眉目, 她見司儼仍在同班昀交談, 并未注意到二人, 便訥聲回道：“我喜歡…我是喜歡他的。就是因?yàn)槲铱赡苡肋h(yuǎn)都回不去上京了, 所以才需要小虎你來替我照顧好他們?！?/br>
    秋風(fēng)漸起，裴猇將雙手交握，置于身前, “這個(gè)你放心，我當(dāng)然會照顧好他們了，你哭什么？”

    裴猇的語氣明顯和緩了些許，不再似適才那般蠻橫。

    裴鳶對裴猇的性情再熟悉不過了，知他貫是個(gè)刀子嘴豆腐心的，且她的情緒若真的低落，他向來不會再得寸進(jìn)尺地說些很過分的話。

    小姑娘再一想到這次的對話，很可能是未來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內(nèi)，她和裴猇的最后一次對話，鼻間不禁驀地一酸。

    隨即，小美人兒的鼻翼也因著強(qiáng)抑淚水，而微微呈著翕動(dòng)的態(tài)勢。

    裴鳶復(fù)又軟聲道：“還有一事，我還有一事，一定要同你說?！?/br>
    ——“我想將我喜歡他的事，同撫遠(yuǎn)王說出來，不管你答不答應(yīng)我，我都要說出來?！?/br>
    聽罷這話，裴猇的眉眼輕輕蹙起。

    隨即復(fù)又很快舒展，他略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沒跟他說嗎？”

    裴鳶亦驚詫地?fù)P起了小臉兒，“你不是沒讓我同他說嗎？我一直都沒同他說呀……”

    裴猇嘖了一聲，隨即撇了撇嘴，微嗤道：“我還以為，憑你那性子，早就忍不住要同他說了?！?/br>
    裴鳶卻于這時(shí)得見司儼已經(jīng)停下了同班昀的交談，且他那雙墨黑又沉靜如水的眸，亦往二人的方向看了過來。

    小姑娘的心中一慌，忙打斷了裴猇后續(xù)的戲謔之語，嗓音略帶著急切地道：“反正不管如何，我都是要同他說的?！?/br>
    司儼這時(shí)往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霎時(shí)一陣稍顯料峭的寒風(fēng)刮至，他冕衣蔽膝之前的玉珇亦在瑱瑱作響，黯色的革帶也在隨風(fēng)曳蕩，亦為其陡增了幾分華帶飛髾的矜貴之感。

    男人的眉眼稍顯冷峻，分明端的是副有紀(jì)有堂，俊美無儔的年輕君王模樣。

    但此時(shí)此刻的司儼，卻讓裴鳶和裴猇都莫名覺得有些悚栗。

    這種感覺，就像是于青天/白日見到了修羅閻王似的。

    裴猇下意識地便擋護(hù)在了meimei的身前，隨后背對著司儼，壓低了聲音對裴鳶道：“若你偏要說，也不要那么直接，表達(dá)出你是喜歡他的就行了，喜歡他那么多年的事就別說了…不然就憑他那種心機(jī)深沉的個(gè)性，得把你這種蠢笨如彘的人吃得死死的。”

    “讓開。”

    裴鳶聽到蠢笨如彘這四個(gè)字時(shí)，剛要同他做怒，司儼冷淡的聲音便從裴猇的身后傳了過來。

    裴猇因而瞪起了雙目，橫亙于其上的斷眉瞧著亦凌厲了幾分。

    他怒斥道：“我同我meimei說會子話，你來搗什么亂？”

    司儼并未理會裴猇，反是拽著裴鳶纖細(xì)的小胳膊，將她猛地往身前一帶。

    裴鳶赧然地垂下了眸子，只聽司儼淡聲對裴猇道：“她既是已然嫁予了孤，你自當(dāng)同她保持距離?！?/br>
    “你……”

    裴猇憤而伸臂指向了司儼，卻見班昀沖他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許再同司儼爭論。

    待司儼牽著裴鳶離了他這處后，裴猇的鳳目漸漸覷起。

    這京城的百姓都說，潁國的司氏父子殺妻誅妾，實(shí)乃狼心狗肺之徒。而潁國的君王與新帝閼臨積怨深重，所以當(dāng)他強(qiáng)占了裴相家的小女兒后，定會苛待于她，也會將她囚禁在深宮一角，無情地對她肆意摧折。

    而今看來，司儼對裴鳶還算寵護(hù)照顧。

    但是他對裴鳶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已經(jīng)強(qiáng)烈到讓人感到壓抑，而這一點(diǎn)，也令他這個(gè)做兄長的異常不爽。

    ******

    姑臧的深秋總是陰雨綿綿，司儼最不喜歡的時(shí)節(jié)便是這深秋。

    先王司忱尚在人世時(shí)，每逢秋日時(shí)還要更換寢殿，從青陽殿，搬到潁宮南闕的刑政白殿。

    但在今年的秋日，司儼的心情明顯比往年要好上許多，他行在宮中，亦或是在謙光殿上朝時(shí)，眼角眉梢的陰郁之氣也寡淡了許多。

    縱是潁地終日被陰雨云翳縈繞，但是有裴鳶在這潁宮中陪著他，他的身側(cè)便總?cè)绺溯喅錆M著生機(jī)與活力的小太陽。

    她只要嬌滴滴地開口同他講幾句話，便能驅(qū)散他周身的陰雨。

    秋日天涼，裴鳶的身子也有些嬌弱，亓官邈雖然一直為她細(xì)心調(diào)理著，殿內(nèi)的炭火亦很是足旺，但是裴鳶每逢月事時(shí)，小肚子卻仍總是泛疼。

    班氏此前的叮囑并無道理，亓官邈那日也同司儼提起過，說裴鳶雖然比剛嫁到潁國時(shí)又長大了些，但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將養(yǎng)，不宜現(xiàn)在就身懷有孕。

    司儼因而特意在潁宮為她建了個(gè)暖閣，潁地位于上京之北，入冬后天氣只會更加寒涼，他將此閣命名為明瑟閣，且欲在整個(gè)冬季都陪她在此居住。

    這日天氣稍晴，明瑟閣亦剛被匠人裝葺完畢，司儼從謙光殿下朝后，便欲去青光殿先接上小王后，再同她一并去看看新閣內(nèi)的裝潢。

    司儼甫一出殿，便見一面熟的侍童來此，對他恭敬道：“王上，王后殿下先攜女使去了明瑟閣，她讓我特意來同您說一聲?！?/br>
    “孤知道了。”

    司儼聽罷，面色未變，心中卻難免有些納悶。

    待侍童退下后，司儼便攜隨侍到了潁宮中闕的明瑟閣，待他入內(nèi)后，卻見閣中光影黯淡，亦看不清這其中有無人影。

    隨侍警覺了起來，亦都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司儼卻擺手制止，他剛要開口喚裴鳶，卻覺在頃刻之間，這閣內(nèi)竟是驟然燃起了明亮的燭火。

    隨即，有一面戴珠簾的美人兒亦漸漸地顯現(xiàn)了身影。

    她身著一襲綺羅霓裳舞衣，亦將濃黑的烏發(fā)綰成了重巒疊嶂的峨髻，翩躚地行走時(shí)，手腳綁縛的懸鈴亦在泠泠作響，倒是有種敦煌飛天之姿。

    司儼看清了來人的容貌，不禁心跳一頓。

    只見美人兒的眉眼依舊嬌嫵精致，眉心亦描繪了點(diǎn)翠花鈿，雙頰涂抹了若飛霞般的胭脂。

    稚嫩的幼態(tài)不復(fù)存在，余留的只有傾國傾城般的絕色和殊麗。

    侍從看清了那美人兒的長相后，便都知趣地退出了明瑟閣。

    隨即，胡笳的瑟音和琵琶的清泠之音頓響。

    美人兒離他的距離愈近，她的容貌也愈發(fā)明晰。

    司儼只覺，裴鳶越靠近他，他心臟跳動(dòng)的節(jié)奏，就愈發(fā)怦然。

    這種感覺可謂是，心之全蝕。

    第60章 上京來訊（二更）   “乖?！薄拘辀ug……

    【二更, 晉江正版首發(fā)】

    ===60章===

    自二人從金城郡歸姑臧后，正逢秋收之際，各郡農(nóng)務(wù)忙碌, 而農(nóng)業(yè)亦為封國最重要的根基, 司儼近來也忙于處理各郡的郡務(wù)。

    且司儼自入秋后，就不再讓裴鳶去謙光殿一同聽政, 每日也會任由她睡足，也不許女使提前喚她起身, 她有好幾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故而裴鳶除了料理料理潁國的宮務(wù)外, 終日并無瑣事可做, 她竟是突地閑暇了下來。

    裴鳶便趁司儼去西?？ぱ惨暱?wù)的那幾日, 悄悄地命絳云在宮外尋了個(gè)頗善胡旋舞的胡姬。雖說裴皇后也曾特意尋過那些舞者大家對她指點(diǎn)過，可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她早便將那些習(xí)舞的技巧忘得一干二凈。

    幸而姑臧的胡姬甚多，她們也比上京的舞者要更熟悉胡旋舞的舞步，司儼不在時(shí), 裴鳶就背著他彎腰下腿，練習(xí)曳步擰轉(zhuǎn)等難度較高的動(dòng)作。

    實(shí)則她于現(xiàn)在這個(gè)年歲練舞, 是件很痛苦的事, 因?yàn)樗墓趋酪呀?jīng)不會再怎么長了, 所以每每做拉伸的動(dòng)作時(shí), 筋骨也會格外的疼痛。

    幸而蒞了這小一個(gè)月的功夫, 她總算是能成功且完整地跳出這舞了。

    但是裴鳶現(xiàn)在的心情異常緊張, 尤其是她知道司儼并不是一個(gè)喜歡舞樂的人, 他很可能對她為他跳的這舞無感。

    可當(dāng)年他沒有來未央宮看她跳舞。

    今日無論如何，她縱是為了自己，也要在司儼的面前, 好好地跳完這場胡旋舞。

    他父親在世時(shí)，一如所有的君王，喜歡在宮里豢些樂人和舞姬，但他在即位后，卻將司忱豢的那些人都給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