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康定了定神，猛地想起另一件事，忙擦了淚，轉(zhuǎn)身走回船艙，卻不是回他自己的房內(nèi)，而是走到另一艙門口，伸出手，咬著牙，心中猶豫、忐忑、期待之情交織在一處，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終于下定決心敲了敲門。

    過了好一會兒，那艙內(nèi)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即傳出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問：“是誰？”

    楊康呼吸一窒，聲音澀然答道：“父王，是我。”

    艙內(nèi)亮起了燈，“是康兒啊，快進(jìn)來。”

    楊康推開門走進(jìn)去，便見完顏洪烈只略略披著外衣，頭發(fā)散亂，臉帶疲色，但一雙眼卻是飽含溫情地看向他，楊康眼前忽而浮現(xiàn)出當(dāng)初在成吉思汗帳外完顏洪烈身亡的情形來，心中大慟，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完顏洪烈愕然不解，卻焦急問道：“康兒，怎么了？”說著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楊康，就像小時候那樣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背，輕聲說道：“康兒別哭，有什么委屈都告訴父王?！?/br>
    楊康聽了這話，不但沒止住淚，反而大哭了起來，過了好半晌才漸漸止住，他心里也覺丟臉——他和歐陽克做了這么多年的鬼，若真算年紀(jì)，可比完顏洪烈都要大得多了，這下子卻撲在他懷里痛哭流涕，只是想想都覺得臊得慌……但對于楊康來說，無論他年紀(jì)有多大，完顏洪烈終歸是他心里的那個父王，兒子心里痛苦委屈，在父親的懷里撒潑一番，卻是人之常情了。

    完顏洪烈見楊康臉頰微紅、神色上還帶著幾分尷尬，不禁笑道：“傻孩子，這么大的人了，哭成這樣，勸也勸不住，現(xiàn)在倒是羞了？”

    楊康心內(nèi)不知有多少回憶在翻滾不休，當(dāng)下脫口而出：“父王，康兒很想你……若康兒是你的親生兒子，那該有多好？”

    完顏洪烈聞言微怔，隨即心里又是憐惜又是歡喜，自包惜弱和楊鐵心兩人自盡后，他和楊康父子之間便生了些說不出道不明的隔閡。后來完顏洪烈讓楊康以趙王世子身份去做大金欽差出使大宋，是希望他去散散心，好好想想，只盼他再歸來時，他們父子又能和好如初。但這次楊康回來，心里明顯存了很多事，與完顏洪烈也不似從前那般親近了，完顏洪烈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禁難受。沒想到今夜楊康先是痛哭流涕，后又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著實令完顏洪烈憂慮盡解——他心中暗想，康兒還這般年輕，忽遭大變，想來也承受了許多壓力。但既然楊康還愿與他這般親近，只要他好好開解，不愁不能父子和好。

    說來話長，其實也不過一轉(zhuǎn)念之間，完顏洪烈便連忙開口安慰道：“康兒，在父王心里，你就是我的親生兒子，咱們父子之間這么多年的感情，難道會因為外人幾句話的挑撥而不存在了么？”

    楊康是飄了多少年的老鬼了，心里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見完顏洪烈誤會了他痛哭的原因，倒也覺得歪打正著，畢竟那死而復(fù)生的“真相”太過匪夷所思，若楊康現(xiàn)在說出來，只怕完顏洪烈倒要當(dāng)他癔癥了。

    當(dāng)即楊康努力扯出一抹笑來，哽咽道：“在康兒心里，也只有父王才是我爹，從小到大，父王養(yǎng)我疼我教我，康兒自然也要孝順父王?！蓖觐伜榱倚膽汛髸?，父子倆前嫌盡解，感情更進(jìn)一步。

    這大半夜的，楊康本想讓完顏洪烈好好休息，豈料完顏洪烈倒是來了興致，要和兒子秉燭夜談。楊康便委婉地勸說完顏洪烈回到大金去，即便是為皇上猜忌，只能謀求一處守土之職，也好過在南宋漂泊，尋找什么武穆遺書……自古以來兵書也不過大同小異，岳武穆雖然了得，但誰能說他就是古今用兵第一人？難道說武穆遺書就一定能勝過孫子兵法？眼看蒙古已和大金鏖戰(zhàn)不休，完顏洪烈是堂堂大金趙王，該做的是去分地盤分兵權(quán)，而不是親自冒險來找什么兵書啊——這不是本末倒置么？

    完顏洪烈頓時被楊康點醒，感慨不已。事實上完顏洪烈作為大金有實權(quán)的王爺，在政事上也是一把好手，他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近來他先是遭受了自家王妃和別的男人殉情而死這樣無可釋懷的傷痛、唯一的養(yǎng)子也因此和他離心離德，更有朝堂上的一些對手開始趁機(jī)奪他的權(quán)，這種種糟心事，無不讓完顏洪烈千頭萬緒，恨不能逃離開去——因此他親自來找什么武穆遺書，雖說也是十分看重武穆遺書，但其實也存了一些逃避的心思。

    但此時楊康和完顏洪烈重歸于好，又給他細(xì)細(xì)分析了一番大金形勢——蒙古確實勢漸龐大，但大金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還沒到那個地步呢……只是朝堂腐朽、士氣不振，以至于雖然大金將士的人數(shù)多過蒙古十?dāng)?shù)倍，卻偏偏屢戰(zhàn)屢敗。然而這也正是完顏洪烈的機(jī)遇啊——趙王完顏洪烈本就素有好名，不少大臣當(dāng)初都是支持他即位的。只不過完顏洪烈硬是一意孤行要娶個漢女做王妃，自毀長城，這才將皇位拱手讓給了他的哥哥。然而如今皇帝昏庸無能，令大金被蒙古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眾臣的心思自然又蠢蠢欲動了。那么完顏洪烈只要想辦法拉攏一些人，事情當(dāng)真是大有可為。

    完顏洪烈得到楊康的鼓勵和一些提示，心思也很快活泛了起來，恨不能馬上去叫掌舵的把船開回去——楊康連忙阻止了他，道：“父王之前不是擔(dān)心郭靖來刺殺于您么？那我們不妨仍到臨安去，而后由孩兒打著父王的名號去取武穆遺書，父王則暗中回返，豈不安全許多？”完顏洪烈連連同意，又握著楊康的手擔(dān)心道：“可若是那郭靖前來尋我不見，轉(zhuǎn)而對你不利可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