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在太液池北面的含涼殿召見暮貞，半個月不見，這個丫頭瘦了一大圈，容色也有些憔悴。她漸漸走近，絳色的衣裙如霧一般飄過她眼前。

    她的眼睛不由得一黯。

    “丫頭，坐近些?！蔽浜笙蛩姓惺?，暮貞點頭起身，宮女機靈地將她的席子移到了武后的身旁不遠處。

    “你母親也很喜歡這個顏色，當年她很多衣裳都是這個顏色?！彼粗贺懀劬孟裢高^了暮貞看到了另一個靈魂，“你長得很像她，只是你的母親比你更活潑些……”說道這里，天后深深地看了眼暮貞的眼睛。

    暮貞被看得有些不自然。

    總有一些人，在他們的目光之下，人們會覺得自己貼近于透明。天后就是這樣的人，她的眼睛很嫵媚很明亮，但是那雙鳳目有著看穿一切的犀利。

    “雖然瘦了，但是精神好像不錯?！边@就是天后觀察到的結(jié)果。

    “臣終日待在府中無所事事，食物全用來養(yǎng)精神頭兒了?！彼室馔嫘χ?，還特意強調(diào)了“待在府中”。

    “這個月中，骨咄祿就要到長安了?！碧旌髶Q了個話題。

    “聽明允說，這個骨咄祿是臣的堂兄？”她問的隨意，好像只是為了確認什么。

    “你的父親從沒有和你說起過嗎？”天后有些疑惑。

    “父親從來不和我們姊妹說突厥的事情。”她低著頭，像是愧疚于自己的無知，又像是委屈著父親的不予奉告。但其實她只是想告訴天后，父親和突厥沒有任何聯(lián)系。

    “這個宗肅……”天后瞇起眼睛，嘆著說。

    她知道天后并沒有對這件事情起疑。

    “你jiejie也要出閣了吧？”天后詢問道。

    “就在下月月末?！彼樦旌蟮膯栴}回答。

    “給了河?xùn)|裴氏？”天后自己賜的婚，卻好像全忘了這件事。

    “是，是臣請您賜的婚?！彼坏貌唤忉尅?/br>
    “這個我倒是忘了……事情太多”她揉著眉心，疲態(tài)盡顯，“貞觀年間就有很多朝廷新貴趕著與世族聯(lián)姻，就連名臣魏征也不例外。為此太宗陛下特命人修了《姓氏錄》，將關(guān)隴新貴納入世族之列，想取締舊世族的傳統(tǒng)優(yōu)越地位。只可惜，這么多年過去了，山東1貴族的勢力還是不曾減弱過。到了本朝依舊這樣，丫頭，你怎么看這件事？”

    天后好像是在講著一件尋常的國事，但是世族問題一直是二圣最關(guān)注的事情，已經(jīng)關(guān)乎到了國本，自己怎好妄加評判。更何況，天后對肅王府和河?xùn)|裴氏的結(jié)親似乎有所不滿。

    “臣一介女流，如何敢妄言朝堂之事?！彼p笑著回答。

    “這個回答倒像極了太宗的文德皇后2?！碧旌笠残α?，“世俗眼中，賢德的女人就該這樣吧?！边@一句，她是嘆著說出的。

    暮貞覺得自己失言了，為了不妄議政事，她竟忘了二圣臨朝這個忌諱。和天后說話，既費心力，也費心神。不知是穿得太多還是精神過于緊張，她的后背全是密密的汗水。精神也有些不濟。

    忽然，胸口沒來由的悶，她一時失態(tài)，顧不得在天后面前，忍不住背轉(zhuǎn)著身子開始劇烈地嘔了起來……

    1山東：崤山以東的地方，唐朝指的是雍州之東的廣大地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的陜西省以東的地區(qū)。

    2文德皇后：唐太宗的長孫皇后，謚號“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