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接我

    這一兩秒的冷場，把宋媛的別有用心放大得無處躲藏。

    她正吭哧著說不出下文來，那邊傳來程為善解人意的聲音：“那你，準(zhǔn)備好材料了么？都有什么？說給我聽聽?！?/br>
    “哦，”她跟著他的思路，倉促的接上話題：“材料我都準(zhǔn)備好了，就是沒做成，不知道是不是水放多了……”

    “什么水？”他問著，同時想了想，指揮她說：“我們視頻吧，我看看你準(zhǔn)備的東西?！?/br>
    還好宋媛經(jīng)過了些歷練，幾句話的功夫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表情。他們視頻連線，她神態(tài)正常。程為開始隔空教她制備原材料。

    “水不要太多，20ml 左右，略有沾手，剛好?！彼f，聲色沉穩(wěn)，像在教一節(jié)高分子化學(xué)課。

    果然，比師傅教的精準(zhǔn)得多。

    宋媛第二次嘗試，在程為的遠(yuǎn)程指導(dǎo)下，做得非常成功。

    她端著盤子站在油鍋邊自己先嘗了嘗，程為問她：“怎么樣？好吃么？”

    “嗯，好吃，比買的好吃?！彼捂聺M意的點頭贊嘆，全然忘了片刻前的尷尬。

    “我們這兒，一般還會加一點兒番茄醬，不過你不喜歡吃酸的，就不用了。”他說，看著她兩眼盯在盤子里的樣子，自己靠在陽臺一角，在陽光里微微笑著。同時，在鏡頭里掃到她沒用完的半包原料，思索著提醒她說：“剩下的紫菜收好，要扎緊袋口，別受潮了，有另一種做法，下次我做給你看?！?/br>
    “哦，好，”宋媛言聽計從的去找夾子收拾袋口，同時腦中回放著他說的話，他說，下次！下次……

    她手上拿著封口夾，幾番考慮之后，還是抬頭來問他：“下次，是什么時候？”語氣里滿是敦厚老實，連表情也是。

    他隔著屏幕看著她，忍不住要笑，低頭掩飾著，回應(yīng)說：“周末吧，等周末我再教你?！?/br>
    “好?！彼饝?yīng)著。程為看到她眼里，透出一點欣喜的光。

    直到他們掛斷了電話，她眼里的那道光，還映在他心里。

    程為一個人在陽臺上又站了一會兒，隔著玻璃門，能看到mama坐在沙發(fā)上正看電視，但其實他也知道，她對電視里播放的內(nèi)容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理解，只是個刻板動作而已，像一種必須要完成的儀式。

    他和宋媛通話時的溫暖笑容，透過他凝視mama的目光，凍結(jié)在這午后的日色里。

    宋媛周一去辦公室時，心情本來很好，但剛坐下沒多久，就被領(lǐng)導(dǎo)叫到辦公室去。原來，這一年度的“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評選”活動開始了，他們剛好有一處遺址符合參評資格，領(lǐng)導(dǎo)安排宋媛和另一位同事一起前往當(dāng)?shù)剌o助各項籌備工作的開展。因為不遠(yuǎn)，他們當(dāng)天下午就出發(fā)。

    宋媛年資淺，沒有參與過這樣的評選工作，所以凡事都很勤快，本來以為一兩天能完成的事，結(jié)果一連忙了四五天，評選要趕在截止日期之前，他們反復(fù)幾次修改參評資料，宋媛熬了幾個通宵。

    日夜顛倒，讓她忘了周末到底在哪一天。程為周六一早給她打電話時，她剛剛躺下，腦海里翻騰的是多維空間摻著星辰大海攪成一團(tuán)。“喂，程為！”她看到他名字時，努力的想集中注意力，刻意的坐起來，卻帶來一陣頭暈眼花。

    他聽出她聲音的異樣，遲疑著問她：“你還沒起來？”

    “嗯，不是，我是還沒睡……我在外地出差，忙了好幾個晚上，通宵達(dá)旦……”她回答著，思路受阻。

    “在哪里？”他問。

    “在安溪。”

    “什么時候回來？”

    “應(yīng)該后天，后天我們所有資料都提交了，就可以回去了?！彼萌菀装蜒劬Ρ犻_了，卻聽到程為說：“你們怎么還忙通宵呢，那你快睡吧，你后天幾點的車，等你睡醒了發(fā)給我，我去接你?！?/br>
    “哦?！彼饝?yīng)著，腦筋不太靈，嗡嗡作響，放下電話真的又睡了。

    四個小時后，她忽然睜開眼睛，仿佛一剎間接上了異時空的端口，他說什么？他說來接我？

    宋媛“呼”的一聲坐了起來，接我！誰會花時間去接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她無聲的坐在那兒，幾縷細(xì)軟的頭發(fā)沒理順，凌亂的散在一邊。那他……她睡醒后，智商仿佛也踏上了新臺階。他拒絕過她，那時他怎么說的，說他們隔得有點兒遠(yuǎn)?，F(xiàn)在好了么？她坐在床沿上，目光清亮，對著賓館窗外射進(jìn)來的重重日色，執(zhí)拗的想，現(xiàn)在隔得不遠(yuǎn)了吧……

    他拒絕她的話，她從前反復(fù)想過許多次。大概因為揣摩了太多次，漸漸放棄了從他那寥寥的幾個字里找出別的意思的想法。寧愿相信他說的，是因為距離太遠(yuǎn)。

    只是地理原因么？不要緊，我能解決。宋媛參加閩博招考時，某一刻曾悄悄這樣想過。

    她剩下的時間，工作起來都特別有活力，一閑下來，就會樂觀的想，沒有了地域的障礙，是不是就沒有問題了，他們之間就可以有很多機(jī)會吧。她坐在臨時辦公的會議室里，裝訂最后一份材料時，發(fā)了一會兒呆。她盯著那朱紅色的光亮桌角，想起程為轉(zhuǎn)學(xué)前，那年高二暑假，他爸爸還沒出事，一切還如常。夏日傍晚，他們家屬院旁的碧湖公園里多是散步納涼的人，東北角上有一處燈光籃球場，幾個少年在汗流浹背的搶籃板。宋媛被陳欣欣帶著去人工湖旁玩狼人殺，她以前沒參加過她們的活動，實在是因為前兩天應(yīng)欣欣m(xù)ama的請求，幫她補(bǔ)習(xí)生物，讓她得以生物補(bǔ)考通過，才踏進(jìn)這個陌生的圈子。

    當(dāng)時陳欣欣說，她有個朋友想認(rèn)識宋媛，請她一起來玩。她沒有多想，就來了。結(jié)果，到了現(xiàn)場，她著實開了眼界，先到的這些人都是男女自成一組，有些是她認(rèn)識的，是別班的同學(xué)，有些她不認(rèn)識，看起來不像是學(xué)生。她也不懂，玩?zhèn)€游戲而已，一雙一對的干什么。等陳欣欣介紹了個瘦高的男生給她，說是她男朋友的同學(xué)，她還彬彬有禮的和他打招呼：“你好?！睂Ψ骄托α?，笑得眼睛一圈都是細(xì)紋，說：“你是宋媛吧，我認(rèn)識你，以前開學(xué)的時候你做學(xué)生代表在臺上講話，我見過你。”

    宋媛也不知道一句你好，有什么好笑的，遲鈍的寒暄說：“哦，那你，是哪個班的？”

    結(jié)果引來了一群人的大笑，瘦高男生說：“我是，我是社會大學(xué)的，哈哈?！?/br>
    她一時沒聽明白，站在那兒有點兒僵。陳欣欣笑著湊過來解釋：“他已經(jīng)不上學(xué)了，高中畢業(yè)就不讀了。”

    “哦……”宋媛終于聽懂了，但她從沒有過這種類型的朋友，不知道接著該說什么，所以仍舊站著有點兒僵。

    對方倒是挺熱絡(luò)，大方的伸手說：“來，咱倆一組，一會兒我?guī)阃鎯?。?/br>
    但這熱情，宋媛沒能接住，她謹(jǐn)慎的后退了半步，開口問他：“一會兒，是玩什么游戲？”

    他一只手還伸在她面前，眼中帶著點兒戲謔的笑，“就是普通游戲，我們都這樣玩的，來，你玩過一次就知道了。”

    她隱隱覺得，他們的游戲未必是她能玩得了的。正猶豫得有點兒騎虎難下，想先走，又找不到契機(jī)。忽然聽到遠(yuǎn)處有個熟悉的聲音叫她：“宋媛?！?/br>
    她迅速轉(zhuǎn)頭，看到從燈光處跑來的程為，他回頭把籃球拋回球場，一邊揚(yáng)聲叫她：“宋媛，你在這兒干嘛？”

    “我，我，”宋媛看了看眼前的人群和沒了影兒的陳欣欣，不知要從何說起。她遲滯的功夫，程為已經(jīng)跑到面前來。

    她自覺的挪了一步，站到程為身邊。剛剛沒找到話頭，這時候忽然敢說了，向那瘦高個兒直言道：“游戲我就不玩了，我該回去了，太晚了，我媽會找我的?！?/br>
    她說著轉(zhuǎn)身要走，對面的男生不肯放棄，仍舊想來拉她，嘴里說著：“還早呢，玩好了再回去……”他伸長的手臂被程為偏身過來擋住了，他不客氣的對他道：“不早了，她該回去了?！?/br>
    “你哪來的？”對方上前一步質(zhì)問著，和程為面對面，露出男人對著男人才有的角力表情。

    宋媛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她緊張的抬頭看他們，同時周圍的人群也都警覺地投來目光。程為倒是眼中沒有異樣，他并未受誰的影響，轉(zhuǎn)身要把宋媛帶走，手臂被人扯住，他一用力，把對方甩開了。

    這一甩手的力度，成了刀槍相見的導(dǎo)火索，對方追上來，擼起了袖子。宋媛不知何時攥住了程為的手腕，她緊緊拉住他，覺出他手臂上前所未有的力量。

    還好這場對戰(zhàn)并未成型，瘦高個兒被人群里沖出來的陳欣欣和她人高馬大的男朋友拉走了，陳欣欣向宋媛使著眼色，叫他們快走。

    宋媛拉著程為一路小跑離開了是非地。

    跨出公園的大門，宋媛有點兒跑不動了，她是八百米常常不達(dá)標(biāo)的人……她自動放慢腳步，還悄悄回頭張望了一眼，程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跟著她向后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問她說：“看什么？怕他們追來么？”

    “嗯，”她誠實的點點頭，“他們這些人，看起來很愛打架的樣子。”

    “你是怕我打不過他們？”程為停下腳步來。

    宋媛給問得怔住了，實話實說著：“打架，是不好的，會被……”

    “那你跑來這地方干什么？”她還沒說完，被程為先搶白了一句。

    “我，我是好奇，就，就跟著陳欣欣來玩，來看看……”宋媛好學(xué)生做久了，經(jīng)不起質(zhì)問，一被人追問，就忙著自我反思，她接著低頭道：“我以后不來了。”

    程為當(dāng)真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嚇唬她：“他們這幫人常常在公園里約架的，你跑來看什么？而且他們不光是打架，別的壞事也做。你最好把你那點兒好奇心收起來，別用在這些地方?！?/br>
    別的壞事……“還有什么壞事？”宋媛自來有顆閃閃發(fā)亮的獵奇之心，輕易藏不住，她一個沒忍住，張口問出來。

    把程為問得氣竭，他深吸了口氣把她用力看住，宋媛馬上接收到了信息，知錯能改的搖著頭：“哦，我不問了，我再也不來了。”

    他借著夜色送她回家，走到她家樓下，站定了看著她。他一停下，宋媛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緊緊攥著程為手腕，她趕緊放開了，道了別，轉(zhuǎn)身跑上樓去。

    程為在樓洞門口看她一口氣跑上四樓，樓梯間的聲控?zé)綦S著她的動靜一盞盞點亮，又一盞盞熄滅。

    他自己走回去的路上，還能感覺到，手腕上被她抓過的地方有一點隱約的涼意，她手心出了汗，他想。

    那之后，大概隔了一天，他們暑期小組活動，在家屬院一棵老榆樹下交換檢查暑假作業(yè)。他看見陳欣欣悄悄塞了一封信給宋媛，宋媛接在手里，似乎有點兒詫異，正低頭看，被陳欣欣一把壓到語文書下面去。

    他們活動結(jié)束，作鳥獸散時，他特地走過宋媛身旁，伸手從她語文書下面，把那封信抽了出來。宋媛緊跟著抬頭看他，他已經(jīng)著手在拆信了，同時拿目光關(guān)注著她的舉動。宋媛慢了半拍，甚至沒想起伸手搶回來，竟然還解釋：“這個，陳欣欣轉(zhuǎn)給我的……”

    他閱讀的速度非常快，已經(jīng)看完了，嚴(yán)肅道：“這是那天晚上，那個小混混寫來的情書……”

    宋媛聽到這個，想伸頭過去掃一眼，被程為一揚(yáng)手，拿開了，她什么也沒看清，嘴里為自己爭取著：“是情書，那我看一下！”

    “看什么！錯別字連篇，語句也不通順?！彼f著，把手里的信紙胡亂折了幾折 ，塞回信封里，順手放在了自己口袋。同時在心里想，蔣鯤鵬不在，果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多起來了。

    宋媛背好書包，跟著他走出去幾步，還有一點僅剩的堅持：“那是寫給我的，我還沒看，你還給我……”

    他停住腳步，回頭來毫不留情的瞪了她一眼，把她的話打斷了，同她足足對視了一分鐘，他轉(zhuǎn)身邊走邊說：“你想看情書，我寫給你，想看多少，每天寫一封也行?！?/br>
    宋媛愣了一愣，等再跟上去的時候，不得不跑了兩步，沒接上他的話題，一直想問他，是不是說真的？可他越走越快，她沒問出口。

    第16章 沖突

    宋媛在安溪做完所有的參評工作，準(zhǔn)備返程那天，當(dāng)?shù)氐耐滤土怂麄儼槭侄Y，她上車時拎在手里，等坐好時特地低頭看了看，是湖頭米粉。 一般情況下，像宋媛這樣的小年輕收到這類禮物，會讓給辦公室的中年同事們，不過這回，她沒說什么，收下了。她坐在車上時暗自想，這種米粉她不會做，不會的好，可以問程為……

    她昨晚把車次和時間都發(fā)給他了，他說來接的，她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田地和山巒，估算著到站的時間。

    可惜快到站之前，忽然接到程為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聲色喑啞，說著抱歉的話，他說不能來接她了，臨時家里出了點事，他走不開。

    宋媛馬上表示了理解，雖然也有一點失望，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他：“是阿姨么？”

    “嗯，”他沒有多想，如實回答：“我媽下樓時摔了一跤，我剛送到醫(yī)院來，所以……”

    “哦，那怎么樣了？要緊么？”

    “還好，已經(jīng)醒了，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問題。”他解釋著，“抱歉，說好去接你的?！?/br>
    “沒關(guān)系，我可以自己回的?！彼捂抡f，她說完，心里想著還應(yīng)該說點兒什么，一時沒想出來，電話里安靜了一分鐘。

    還是程為先說話，他說：“我其他時候不太有時間，等周末來看你?！?/br>
    “好。

    宋媛答應(yīng)著，掛斷了電話。再看車窗外時，已是夕陽西下，萬物染著落寞的余暉。

    和她一起出差的肖老師因為住得遠(yuǎn)，宋媛便負(fù)責(zé)把所有證件材料帶回單位去。她在博物館門口，遇見身形俊秀的小莊，正在臺階上顧盼生姿。

    “喲，你怎么回來了？”小莊看見宋媛，既驚喜又驚訝，歪著頭向她身后看了看，“不是說有人接你么？怎么是打車回來的？”

    小莊上周剛買了車，前兩天曾熱情的電話宋媛，問她回來的時候要不要體驗接車服務(wù)，不幸被宋媛拒絕了。宋媛說有人接她，就不勞莊老師費(fèi)心了，把莊老師弄得很是遺憾。

    “接你的人呢？被放鴿子了？”小莊半扭著身子，一臉高興。

    宋媛看看他那張幸災(zāi)樂禍的臉，不忍心掃他的興，點頭配合道：“是啊，爽約了，我自己打車回來?！?/br>
    “看吧，你在這兒沒幾個朋友，別輕易相信那些浮夸的人，也只有我的人格最可靠。”小莊熱情的走過來幫她拿手里的資料袋。

    宋媛才想起來問他：“你在這兒伸頭伸腦的干嘛？等吳菲？”

    “嗯，等我老婆來接我，她把車開走了。”小莊回答著，同時約宋媛：“你都被人爽約了，走吧，跟我們一起去吃烤rou，閑著也是閑著。”

    “你不回家給舅媽們過生日？”

    “近期沒有了，下一波，在兩個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