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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那段在國外忙碌的時間里,他還只是朦朦朧朧地感覺到鈍痛的話,剛才就是將他的疼痛生生剝開、暴露在空氣之中了。曲海遙又感覺到自己的腦子被劈開,而且這次還是劈成了三瓣,一瓣大腦極為現(xiàn)實地糾結(jié)在自己以后在公司里、在這個圈子里應(yīng)該如何自處,一瓣大腦在為自己被蒙騙、被羞辱的事實而怒不可遏,而最后剩下的一瓣大腦之中無法控制地不斷回蕩著劉家仁溫柔時的樣子。 當時的曲海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如果自己是個女人,可能早就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劉家仁的西裝褲下了,但曲海遙從未對心理學(xué)有過什么研究,他從來沒有明白過,這樣的想法只是自己在內(nèi)心中給自己劃下的安全界限。 ——因為自己不是女人,所以即使被劉家仁這樣對待,自己也是安全的?!安皇桥恕笔乔_b給自己下的咒語,只要待在這個安全地帶,自己就不會淪陷。 但事實上已經(jīng)淪陷了。要利用咒語才能控制住的心,早就已經(jīng)不是真心了。曲海遙的真心大概已經(jīng)向劉家仁投懷送抱,守著他的只是他那一點點拿不出手的屬于直男的尊嚴。 而現(xiàn)在他感謝自己的直男尊嚴。曲海遙自嘲地翹著嘴角,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東西——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覺得有點辛辣、入口十分酸澀,像是在品嘗自己沒有流出來的眼淚的味道。他整個人發(fā)暈,又像是水分被蒸干的魚,連撲騰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他急于補充水分,可這奢華到該死的會場里沒有多少蒸餾水,更多的液體飲料是能夠顯示身份地位的酒類。這時候的曲海遙也不挑了,酒就酒吧,他不管不顧,抓起什么就喝,十足的放蕩落魄。 他酒量不大也不小,剛才那一陣抓著什么都喝,手里嘴里都沒個譜,各種酒類混了一通,現(xiàn)在整個人已經(jīng)不受控制了。腦子嗡嗡發(fā)脹,勉強還算清晰的視線里,宴會廳的光線暗了下來,事先布置好的水晶臺上,當紅女主持和國內(nèi)一位老牌男模攜手登臺,《MENU》中國版十周年慶典正式開場。 隆重的音樂和變幻的燈光都讓曲海遙的頭暈越來越嚴重了,他壓根兒沒聽臺上人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撐著自己的身體努力尋找洗手間的位置。好像是在那邊吧……曲海遙勉力支撐、保持著還不算東搖西晃的腳步,慢慢地朝洗手間的方向挪了過去。 這一路簡直是跋山涉水,但倒霉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一樓的洗手間人滿為患,也不知道為什么慶典正進行到重中之重的時候大家卻都跑過來上廁所。曲海遙暗罵了聲娘,只有在自己臉上潑了點水,稍稍清醒了一點之后打算往樓上的洗手間走。 但一走到廳邊他就挪不動步子了。 這時的水晶臺上站著的三個人里,中間就是容意。 容意大概是那種天生的聚光燈焦點。臺上的三個人里男模的身高屬于鶴立雞群,容意比腳上踏著恨天高的女主持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旁邊兩個人的光芒加起來也沒有容意一個人耀眼。 曲海遙覺得有點恍惚,他剛從一樓洗手間出來,現(xiàn)在正站在宴會廳側(cè)門,從他這個角度看臺上,雖然看得不正,但恰好突出了容意線條分明的顴骨和下頜骨,他筆挺的脊梁、細瘦的腿、剪裁完美的華服、絢爛耀眼的燈光,都讓容意顯現(xiàn)出與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特殊氣質(zhì)。 這個人就是容意,是劉家仁閃閃發(fā)亮的求而不得。而自己呢?曲海遙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打濕的袖口,被冷汗浸濕的襯衣,因為酒精的作用潮熱著、卻又被潑了好幾捧冷水的臉,妝容亂成一團。 狼狽到了極點。 就這樣還敢稱作“小容意”?他想起下午劉家仁對他的惡毒諷刺:你算什么東西? 一股洶涌的怒意突然沖上了曲海遙的大腦,他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要落到如此境地?只是因為我跟臺上的這個人長相相似,我就要活該被戲弄、被蒙騙、被誘哄至茫茫然交出真心之后又被砸個粉碎?而臺上那個人呢?他也只是和我相似而已,如果我和他調(diào)換位置,早十年進入這個圈子、認識了劉家仁的人是我,那今天要受盡屈辱的人就是容意! 或者,如果當初的劉家仁用之前的那種方式來追求我,可能我們早就……早就…… 曲海遙驀地一個警醒。他居然到現(xiàn)在都在隱隱期待著和劉家仁還有以后,到現(xiàn)在都還覺得劉家仁這個人是值得期待的,到現(xiàn)在都沒有明白,那個讓他愿意交付出真心的劉家仁是扮演出來的假象、而將他的心摔得粉碎的劉家仁才是真實的。 不是好情人,而是好劊子手。曲海遙到現(xiàn)在才恍若大夢初醒般認識到這一點,而臺上那個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明白了。 自己果然是個贗品、劣質(zhì)品,那個人才是珍貴的白月光。 太丟臉了……曲海遙落荒而逃,無頭蒼蠅一樣找尋著去二樓的路,還因為極度的混亂連著走錯了兩次,等到第三次終于撞進洗手間的時候,他終于天旋地轉(zhuǎn)地撲在了洗臉池上。 *** *** *** 惡心的嘔吐感來襲的時候正好有人用力拍打著曲海遙的側(cè)臉,后來想想真是謝天謝地。有多少人在酒精昏迷中被自己的嘔吐物窒息而死,要真那樣死了,估計曲海遙真會羞憤到化為厲鬼。 但當時曲海遙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只想吐。把他從地上撿起來的倒霉蛋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一邊支撐著他爛泥一樣的身體一邊冷聲說“給我忍著”,然后拖著他移動。中間好像撞到了什么東西,曲海遙完全沒意識,只本能地勉力克制住想吐的沖動。直到耳朵里聽到有人說了一聲“好了你吐吧”,他就像聽見了發(fā)令槍一樣抱著手上唯一能抱住的東西拼命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