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說長春仙館狼煙動地那是笑話,其他地方還有可能,九洲清晏和長春仙館只怕提前一個月就拾掇立整了,只等著皇上和太后能舒舒服服住進去。 九洲清晏她看不見,過來的時候從鳴玉溪橋走,她瞧見長春仙館飛檐鴟尾的天棚[1]都搭好了。 太后這是知道她這兩日累著,找由頭讓她歇息兩天,這天恩自然是得謝的。 杜若緊著將兩個素紋荷包輕巧遞過去,福順捏著一大一小兩個荷包,感覺分量都不輕,笑容更討好了些:“瞧您說的,這都是奴才分內(nèi)的事兒,您這邊缺的東西,內(nèi)務(wù)府說話兒的功夫就給您送過來,若是有哪兒不湊手,您盡管叫蘇拉去稟了??偣堋!?/br> 說完,福順留下名叫小鹿子和小卓子的兩個小蘇拉,恭敬出了麗景軒。 等寢殿收拾好,靜嘉就先去歪著歇息,由著杜若安排人打掃院子和提膳。 小鹿子出門兒提膳沒多會兒,院子剛收拾到一半兒,內(nèi)務(wù)府的太監(jiān)就帶著一溜蘇拉進了門。 靜嘉有些詫異,雖然福順話說的敞亮,可圓明園這么大,除了皇上還有太后、太妃和妃嬪們,她萬沒想到內(nèi)務(wù)府竟來的這么快。 來的太監(jiān)姓陳,是廣儲司的副掌事,見靜嘉面上詫異,內(nèi)務(wù)府都是人jingzi,他笑著解釋:“萬歲爺和老祖宗那兒老早是安排好的,老爺子們和其他主子那里也都有份例,獨您這兒咱沒個章程,叫您進門不得舒坦是奴才們失職,這才緊著過來看看是否妥帖?!?/br> 靜嘉讓杜若奉上荷包,看著小蘇拉們送過來的精美蚊帳,還有一應(yīng)熏蟲的草藥,甚至有蘇拉已經(jīng)去窗邊移種熏蚊蟲的花草,她這里沒資格撘天棚,可內(nèi)務(wù)府有這么細(xì)心? 她眸光閃了閃:“勞諳達(dá)費心,我這里再沒什么缺的,您顧慮的很是周全?!?/br> 陳公公收起荷包依然笑瞇瞇的:“這都是奴才們的本分,再說也有人提前叮囑了奴才,他自來是個周全人兒,若有哪兒不妥您盡管吩咐,大格格住的舒坦,奴才回去也好交差了?!?/br> 靜嘉主仆心思細(xì),立時都明白過來,這是納喇淮駿交代過了。身為內(nèi)務(wù)府總管的長子,這點權(quán)勢他還是有的。 不說杜若滿心歡喜,比起鄂魯直不愣登讓人送東西的行為,這種潤無聲也不會叫人誤會的照顧顯然更合靜嘉心意。 她面上不露痕跡,心情卻突然好了些,等他們忙活完出了門,小鹿子也把午膳給提回來了。 雖然還是很累,靜嘉卻有了用午膳的心思。 殿內(nèi)收拾的差不多,杜若將人都攆到殿外輪換著吃完飯繼續(xù)收拾,自己伺候靜嘉用膳。 這一上午她也累得夠嗆,可這會兒臉上笑容擋都擋不住:“還是納喇家大少爺有心,回頭見著了您可得點個頭,萬一放跑了,哪兒找那么好的姑……” “咳咳……一出宮杜若jiejie就忘了我的話了?”靜嘉輕咳兩聲打斷她的話,軟軟瞪過去,“你要不要去問問劉佳嬤嬤,宮里的簟靶子和皮笊籬定是帶過來的?!?/br> “反正您懂奴婢的意思?!倍湃敉峦律嗖桓依^續(xù)說,臉上仍然笑瞇瞇的,她是真替靜嘉高興。 靜嘉倒沒什么不好意思,配女婿的事兒說了太久,她沒那些小姑娘的羞澀。納喇淮駿這只做不說仔細(xì)妥帖的行事兒,確實讓靜嘉一直壓著的心頭有了幾分期待。 可想起皇上在頭所殿跟她說過的話,靜嘉仍然有顧慮,也只能更努力將那點子期待給壓下去,只安靜用膳不提。 九洲清晏里,正和帝聽孫起行稟報了昨兒個傍晚在隆福門附近的事兒,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說惱怒似乎也不是,可說沒什么他心里也沒那么得勁兒,仿佛自己難得的好意都付諸了流水。 “頭所殿的用藥記檔沒什么不對,只奴才叫人查了,大格格小時候受過寒,身子骨不好,來葵…成人時診出體內(nèi)寒氣過重有礙壽數(shù),太醫(yī)給開了溫補的方子,大格格這些年一直喝著。”孫起行余光依然打量著主子,輕言細(xì)語解釋,“這調(diào)補氣血的方子里,其中有一味香附用作調(diào)經(jīng)止痛,被安國公夫人派人換成了天葵子,這二者非大夫仔細(xì)查看不能分辨,天葵子倒對身體沒別的妨礙,反倒對皮膚瘡痕有效用,只是與雞血藤、川穹混合后會讓人……膚色暗沉?!?/br> 皇帝輕點御案:“她不知道?” 孫起行搖頭:“回萬歲爺,大格格該是知道的,一般野生天葵子有輕微毒性,她身邊的婢女杜若曾不止一次叫人淘換了上好天葵子回去,若不是查到這個,奴才立時半會兒也發(fā)現(xiàn)不了蹊蹺,那藥按著香附登記帶進宮了些?!?/br> 皇帝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靜嘉比他想得要聰明些,只可惜聰明用不對地方,才一直叫人欺負(fù)得沒個人樣兒。 “把她那里剩下的藥換成上好的香附,等用完了,你知道該怎么辦?!被实燮沉藢O起行一眼,“準(zhǔn)備些賞給慎嬪的東西?!?/br> “嗻!”孫起行愣了下趕緊道,萬歲爺這是準(zhǔn)備翻慎嬪的牌子? 等出來大殿,心里還轉(zhuǎn)轱轆軸兒[1]的孫起行對著林守成招手,等他過來才在他耳邊輕聲吩咐。 林守成聽得眼神放光,去換藥倒不是難事兒,只是—— “師父,后頭可還盯著大格格那頭的動靜?” 孫起行拍他一巴掌:“你說呢?” 林守成摸著腦門兒:“嘿嘿……奴才這不是高興嘛,難得萬歲爺有心思,那必定是個有造化的,奴才已經(jīng)叫內(nèi)務(wù)府將人給安排進去了,您就擎好兒吧?!?/br> 孫起行想起萬歲爺剛才的吩咐,還有臉上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還真是有些拿捏不準(zhǔn)。 “有沒有造化還說不準(zhǔn)成,這事兒不許叫人知道,不然我可保不住你的狗命?!睂O起行還是吩咐道,等得了空兒,他還是去問問干爹再說。 第15章 聽你阿瑪說過熬鷹嗎?…… 半下午時候,晴了許久的天兒又下起雨來。 雨不大,細(xì)細(xì)蒙蒙沾濕了灰瓦,籠罩著層巒疊嶂的山水,似是濕透了流年,肆意綻放著園林獨有的風(fēng)情。 太后不愛管事兒,一直以來宮務(wù)都是容妃和德妃協(xié)同處理,園子里的住處是德妃安排的。 除了太后和皇上,太妃們住萬方安和,容妃自是住在離太后最近的茹古涵今,德妃住在九洲清晏東面的鏤月開云,慎嬪住了風(fēng)景不錯的天然圖畫,其他人除了儀貴人讓德妃特意安排在天然圖畫旁邊的五福堂,也不過都是按著品階分了去處。 好在園子大,各處有各處的好風(fēng)光,哪怕有什么不滿,也叫這朦朧煙雨澆滅了火氣。 都忙著歸整物什,不管主子還是奴才們,趕了那么久的路,好歹能歇下心腸感受下細(xì)雨悠然,除了偶爾幾聲不知名的鳥兒脆鳴,到處都還算安靜。 可這份寧靜也就維持到了晚膳時分,都沒過一場雨的時光,敬事房的駝妃太監(jiān)晚膳后去天然圖畫,將慎嬪接進了九洲清晏。 若說頭一天這份恩寵還只是叫人心里不舒坦,接連三天皇上都翻了慎嬪的牌子,那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慎嬪對著皇上撒嬌說天然圖畫離九洲清晏太遠(yuǎn),幾句話功夫就叫皇上替她換到了坦坦蕩蕩去。 不只是如此,流水的賞賜進了坦坦蕩蕩,雖說后頭皇上沒再翻慎嬪的牌子,卻是沒幾日就將慎嬪的庶兄納喇淮駿給提成了御前行走。 容妃再憋不住心里的酸意,匆匆?guī)е鴮m女,滿腦門兒細(xì)汗進了長春仙館。 進門時,太后正靠在正殿明黃的軟榻上看佛經(jīng),聽見動靜也沒抬頭。 自打上次容妃被太后罵過后,就連千秋宴上她都躲著太后,這會子見太后不理她,有些訕訕的,站了好一會子才慢慢紅了眼眶。 “姑爸爸……”容妃跪在腳踏上,拉著太后繡鳳紋和錦繡祥云的石青色袖口討?zhàn)垺?/br> 太后不抬頭,淡淡問:“這是怎么了?” 容妃嘟著嬌嫩唇瓣,一副好生委屈模樣:“慎嬪在萬歲爺跟前兒叫屈,換到了坦坦蕩蕩,明面上是打德妃的臉,可誰不知德妃她是個軟性子,不管做什么都跟我有商有量,改明兒奴才們就該笑話我了,您若是不管,蕙嵐沒臉見人了。” 太后心里嘆氣,哪怕德妃是個好欺負(fù)的,人家也做得無可指摘,叫人欺負(fù)了都不光下自己臉面。 太后自個兒是這宮里算計贏了的那個,可惜疼到骨子里這個偏是半點心計都無。 先吩咐蓮心去請靜嘉過來,太后喝了口茶才問:“你跟哀家說說,這幾天你看出什么來了?” “萬歲爺只知道心疼慎嬪,她仗著自己受寵換了住處不說,還提攜家里兄弟,這是做給人看呢!好叫人知道雖她是個嬪,也不比妃位差,早晚要跳到我和德妃頭上去。”容妃幽幽怨怨更委屈了,說著話兒的功夫眼淚都掉下來。 要知道賢容德淑四妃,可還有個賢妃在前頭空著呢。 這美人垂淚的模樣叫太后又是心疼又滿心腸火氣,連聲蠢貨都懶得罵。 靜嘉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容妃低著頭小心陪坐,太后臉色懨懨靠在軟枕上,捏佛珠子在手里靜心。 她余光掃了眼,立刻垂眸蹲身當(dāng)什么都沒看出來,只抿著唇露出個笑模樣,聲音脆生生的,比外頭剛進上來的藍(lán)靛頦[1]還好聽:“奴才請老祖宗大安,老祖宗萬福金安!奴才瞧您這膚色可是比前幾日還要透亮,都說園子里的山水養(yǎng)人,奴才沾了老祖宗天恩,這兩日起床就摸著臉偷笑,奴才這身糙皮子可是享大福咯?!?/br> 太后叫靜嘉故意淘氣的動靜逗笑,叫她起身坐下,臉色和緩不少:“確實瞧著好看些了,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兒郎。” 容妃見太后笑出來,心里松了口氣,感激地看著靜嘉笑了笑,聽見太后這話眸子里閃過些不自在。 靜嘉低頭裝羞:“老祖宗別打趣奴才了,奴才只想長長久久伺候老祖宗才好呢。” “無妨,嫁了人也叫你進來陪哀家?!碧笮Σ[瞇道,掃了眼容妃,似是不經(jīng)意問道,“這幾日聽說后頭熱鬧,你可瞧出什么來了?” 靜嘉聞言心下一驚,后頭還能有什么熱鬧,不就是慎嬪接二連三得寵,納喇淮駿還成了御前帶刀侍衛(wèi)嗎? 她一個外臣之女,私下里說道都怕人聽見,怎敢在太后面前議論這種事兒,她立馬起身就要下跪。 太后示意劉佳嬤嬤拉住她,意味深長:“你放心,出了這個殿門,今日你什么都沒說?!?/br> 靜嘉瞧太后神色,心下大概清楚這是要點容妃,她思忖著,到底跪在寶相萬字紋地毯上:“回老祖宗話,奴才別的不敢說,甭管誰都知道皇主子是個孝順的,自來為萬民表率。前些年外頭鬧騰得緊,宮里就安靜些,今年千秋節(jié)內(nèi)務(wù)府差事辦的漂亮,您高興了皇主子心里自然高興,想是論功行賞,皇主子又不是把孝心掛嘴上的,這才施恩給了慎小主和納喇小大人。這只是奴才愚見,議論主子是奴才的罪過。” 見靜嘉說完泥首下去,容妃愣了下心里突然就好受不少,原來是這樣嗎? 太后心里再次嘆氣,靜嘉滿口子好話還能說圓滿了,甭管前朝后宮只字不提,若是容妃能有靜嘉一半聰明,她也不至于算計這苦巴兒的孩子。 “園子里別的不多就是花兒不少,可是叫哀家有些念起你做的水晶花糕了?!碧笸蝗恍Φ馈?/br> 靜嘉知道太后這是打發(fā)她出去,要跟容妃說話,趕忙攬下差事,恭敬退了出去。 等不見她身影,太后這才看著赧然的容妃問:“前些日子我說的,你可想明白了?” 容妃低下頭,她一直避著不肯跟太后獨處,就是因為上次太后說想叫靜嘉進后宮,她不樂意挨了太后的罵,太后讓她回去反省,她借反省推諉到現(xiàn)在。 如今她還是壓不下心里的酸意,略遲疑試探:“姑爸爸,靜嘉她也不愿意進后宮,何必要勉強……” “砰”一聲,太后冷著臉將佛珠子拍在矮幾上,好大的動靜嚇得容妃驀然跪下去。 劉佳嬤嬤淡定將蓮心等人都帶出去,她和常久忠守在殿門口。 太后直叫她氣得心窩子疼:“你這是打量著哀家老了,瞎話都不過腦子是不是?關(guān)爾佳氏的前途比不過你心里那點子假仁假義?還是你光顧著拈酸吃醋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就算滿宮的女人都死絕了,祖宗家法扭臉兒就能叫重新裝滿咯!你要是光想著這點子情啊愛的,就給哀家滾回宮里,再也別出來了!” 容妃叫太后這頓呲噠訓(xùn)得臉色通紅,淚珠子連線一樣往下掉,她叩頭在地上不敢起:“姑爸爸您別氣壞了身子,我錯了!” 太后腦仁兒叫她哭得漲疼,話卻還是得揉碎了跟她說:“溫憲的事兒我不是沒跟你說過,靜嘉除了心計樣樣不如你,只要你籠絡(luò)好了有大用處,你想怎么著不行?你難道不想做六宮之主?還是你想將來有了子嗣,叫自己的孩子跟著你吃苦受氣?哀家總護不住你一輩子?!?/br> 容妃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叫太后連消帶打到底清明了些。 她擦干眼淚靠在太后膝蓋上:“姑爸爸,是我鉆了牛角尖,蕙嵐保證,再不會了,我都聽您的?!?/br> 太后心里這才舒服些,若非容妃太不成器,她也不愿意這般敲打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孩子。 拍拍容妃的腦袋,太后臉上略有了點笑模樣:“若是想叫靜嘉成為你的奴才,可不光是聽我的就夠。你得學(xué)會把風(fēng)箏線拉在自己手里,才能立于不敗之地?!?/br> 見容妃眼神迷茫,太后倒是沒那么著急了,喝了口茶潤潤嗓子,不緊不慢問:“小時候聽你阿瑪說過熬鷹嗎?” 第16章 佛口蛇心 時下京里但凡有些家底兒的子弟,基本都是走馬遛鳥的好手,旗下人為凸顯底蘊的玩法便是熬鷹,其中以海東青為佳。 抓住海東青后,先縱容其野性喂得膘肥體壯,以免熬鷹時輕易熬死。 等養(yǎng)起膘,再將之關(guān)在四方鐵籠子里,斷水?dāng)嗍常婚g斷用鐵棍敲打籠子不許海東青睡覺,甚至蒙上黑布放在獵場讓其他野獸來恐嚇,直至海東青精神崩潰,感覺到死的威脅,熬鷹人再上手安撫,喂食喂水,只要海東青接受,這鷹也就熬成了。 容妃似懂非懂,叫太后攆回去慢慢尋思。 到殿門口時她碰見靜嘉,心里還有些微不自在,只沖著靜嘉笑笑,就匆匆?guī)е穗x了長春仙館。 靜嘉先前便覺察出些微妙,如今并不是細(xì)思量的好時候,她暗暗給杜若使了個眼色,端著水晶花糕進門伺候。 知道太后上午動了氣怕是食欲不振,靜嘉一直提著心思逗太后開心,不用常久忠提點,也堅持伺候著太后用了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