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你兩表情好嚴肅啊。你們昨晚聽我一說，今天不會真的去找人了吧？”輪椅上的姚玲玲笑出眼淚。

    她邊抬手擦淚邊問：“不會吧？真去找了？找的誰？”

    “我和楊躍的確去找了張成軍?！毙靸x清再好的脾氣都笑不出來了。

    “噢，你兩當時肯定尷尬了。對不起，我胡說的。張成軍沒強//jian我?！币α崃岷翢o愧色，“你們推到我身上沒？就說是我誣陷他的?！?/br>
    楊躍和徐儀清對視一眼，都想：姚玲玲怎么承認撒謊？且相當爽快，根本不需要逼問。

    他兩同時松勁。輪椅停在斜坡上方。

    “我們沒供出是你。但張成軍老師猜到了?！毙靸x清說。

    “哦，你們該推到我身上的。我現(xiàn)在是殘疾人，學校拿我沒辦法?！币α崃嵴f。

    楊躍說：“姚玲玲，你為什么要騙我們？”

    “徐儀清、楊躍，你兩要真相，我不是給了你們一個？”姚玲玲反問，“徐儀清，你為什么非得替我申冤？”

    徐儀清說：“我以為你有公道要討?！?/br>
    “我沒公道可討。”姚玲玲說，“張成軍教我兩年，對我挺負責的。我恨他罷了。誰叫他看著我跳樓，都不肯幫我？”

    楊躍說：“你干嘛不自己去找他麻煩？你明知道殘疾之后，學校拿你沒辦法?！?/br>
    “我直接去找他麻煩？然后你幫我付學費，給我媽找個有五險的工作？”姚玲玲說，“你兩送上門來，傻子才不利用你們惡心他一下。就算你們指認我，當面我也可以抵賴呀。昨晚你兩手機都在手上玩，沒人開錄音，對不對？楊躍，你可打過張成軍的。誰敢保證你不是借題發(fā)揮添油加醋，專門用我這茬報復他呢？”

    楊躍說：“你想事情這么周密，結果還是解不開數(shù)學題?！?/br>
    姚玲玲住嘴，像被人塞下去一條活毛毛蟲。

    徐儀清既覺得她可憐，又有一絲痛快。這令他生出一點負罪感。其實大多數(shù)人都有報復心。他的報復心雖比楊躍弱很多，卻并非完全沒有。

    他忽視那點負罪感，問：“你說的明明是謊話，為什么內容能和張成軍老師、梁妍老師、張正道，甚至楊躍本人說的話印證？”

    “徐儀清，你們這個態(tài)度，還指望我什么都說出來？”姚玲玲皮笑rou不笑，“等過個三五年，你在大學里優(yōu)哉游哉，我心情說不定好了，到時候再打個電話告訴你?！?/br>
    楊躍突然將她的輪椅轉向大斜坡，向下推一半。

    “楊躍，你要干什么！”姚玲玲上半身前傾出去。她不得不雙手緊抓扶手，防止自己掉出輪椅。因為用力，她指尖發(fā)白。

    “來玩?zhèn)€高......低空飛躍怎么樣？”楊躍說，“重溫下墜的感覺太殘忍了，加速度飛躍應該不錯?！?/br>
    “楊躍，你敢！”姚玲玲黝黑的臉趨于白。

    “我沒什么不敢的。我連老師都敢打，你不是很清楚嗎？小徐問你話，你最好一五一十全部跟他說?！睏钴S抖一下輪椅。

    “你住手！”姚玲玲的聲音由粗糲變調為尖銳，像鈍刀磨開刃。

    “不住手。”楊躍放開輪椅上的右手，在姚玲玲眼前揮舞，“放手嘍?！?/br>
    徐儀清說：“楊躍?！眲e嚇唬她。

    “你不愿意嚇她，就別想知道真相了。我也不能知道了。”楊躍說是這么說，還是單手將輪椅拖回平地，轉向后接著往前推。

    “她都已經這樣了，不要幫忙就隨便她吧。送她回去之后，咱們還得顧著學習。”徐儀清說。一只黑蟲從他耳邊飛過，他右手揮過耳邊驅趕，“飛蠅子早春特有，特別煩人，還好不咬人?！?/br>
    “原來不是蚊子。”楊躍說。

    他們將輪椅推回女生宿舍門口。邵紅霞正在陽臺忙活。他們向邵紅霞道別后離開。

    -

    姚玲玲轉著輪椅進入客廳。邵紅霞從陽臺進入客廳，拿起圓桌上的檢查表，跟女兒嘮叨：“這兩個同學明天還會來推你?！?/br>
    “他們不會再來推我?！币α崃徂D入陽臺。邵紅霞說：“怎么會？楊躍雖然兇，但那個徐儀清一看心腸就很好。”

    “我跟他們吵了一架?！币α崃嵴f。

    “玲玲你和你爸吵架就算了，怎么和同學也吵架？”邵紅霞剛說她一句，怕刺激到她，住嘴并上樓檢查。

    姚玲玲從陽臺向南望。cao場寂靜，教學樓旁熟悉的桂花樹影影綽綽，風聲中枝葉搖曳。

    第三節(jié)晚自習的下課鈴打碎寂靜。人聲鼎沸，如海潮一般撲上她。同學們的歡聲笑語隨春風送來。她突然聞到屎臭味，便在褲＼＼襠上揮了揮手。手背感受到隱約熱氣，下身卻沒有任何不舒服。既不濕黏又不疼痛。沒有任何感覺。

    之前，大便失禁常令她崩潰，但現(xiàn)在她會等到mama回來給她換尿不濕。2月下旬天氣還涼爽，只是氣味會招來飛蠅子。等夏天來臨，異味加重，會更反胃。

    姚玲玲轉著輪椅回客廳圓桌，拿出作業(yè)開始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寫作業(yè)。她癱瘓了，家里負擔那么重，寫作業(yè)又有什么用？

    燈下，飛蟲的影子投到圓桌下，黑沉沉的，看不到未來。

    -

    第二天，姚玲玲上課、換接尿器、吃飯，過得一如尋常。

    晚自習下課后，她被邵紅霞推到cao場。月色皎潔，為萬物籠上白紗。

    “邵阿姨，我來?！北澈髠鱽砬謇誓兄幸簟?/br>
    側面站過來一個高中生。一身阿迪達斯，一張秀氣的臉上沒表情，緊抿水紅嘴唇，顯得不太開心。那背后推輪椅的人是楊躍。

    邵紅霞在輪椅背后說：“玲玲昨天跟我說，她和你們吵架了。她說話不好聽，你們多擔待?！?/br>
    徐儀清說：“邵阿姨，我們理解?！?/br>
    楊躍和徐儀清推她上斜坡。她說：“媽，家里的衛(wèi)生巾用完了。小賣部的牌子貴，你去學校外的超市買兩包吧。”

    邵紅霞說：“前天我還看到口袋里有?。俊?/br>
    姚玲玲說：“真的不夠用了，再去買兩包。”

    邵紅霞只得再次拜托徐儀清和楊躍推直接推她回宿舍，自己出南校門。

    邵紅霞一走，楊躍邊推邊問：“你把你mama支開那么久？”

    姚玲玲說：“單獨和你們多說會兒話。今天你怎么會來？”

    楊躍說：“徐儀清堅持要來。他來我就來?！?/br>
    姚玲玲說：“徐儀清你又為什么？接著撬我的嘴？”

    徐儀清問：“邵阿姨今年多少歲？”

    “43？”姚玲玲不明所以。

    “她只比我媽大一歲，但頭發(fā)都開始白了?！毙靸x清說，“如果我到你這個地步，我希望能有人幫我mama一把。再小的幫助都行。姚玲玲，我和楊躍還來，不是為了你。無論我們來不來，你始終在輪椅上被人推。但如果我們不來，辛苦的人是邵阿姨。我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幫幫邵阿姨，無論你怎么看待?！?/br>
    “......謝謝你們沒向我媽告我的狀。”姚玲玲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