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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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更……聽說是跳井的,撈上來早已經(jīng)斷氣了。”蘭夕小聲道。 云煙眼皮一跳,眼睫也垂下來,拉著衣襟的手攥了半響才緩緩落下來。 她靜默的漱口,旁邊的兩人大氣也不敢出,直到慢慢起身下了龍床,坐在梳妝臺前由著蘭葭和蘭夕給她梳發(fā)髻,眼睛就一直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蘭葭看著云煙的臉色,輕輕道:“夫人不要不開心……蘭夕她也是口快怕夫人還悶著” 云煙回過神來舒了舒唇角:“沒有” 蘭夕遲疑的蹲在她腳下道:“夫人已經(jīng)……原諒萬歲爺了吧?” 云煙摸摸手中的象牙梳,忽而也輕柔的搖搖頭。 “談何原諒,你們也知道他是萬歲爺?!彼旖歉‖F(xiàn)出一絲淺淡又安靜的神情。 是否是一場政治上的彌天陰謀,還是一場皇宮內(nèi)皇帝與宮女最尋常的偶然臨幸,事到如今,似乎已經(jīng)都不重要。如若不是陰謀,當(dāng)真是帝王寵幸無常,青春枉死。 從多年前溫泉別莊的那個絮兒到如今乾清宮的苓兒。她不知道如果這種事不被她看見聽見,她們是否也同樣會消失的干干凈凈。 這皇宮里,就是如此殘酷。 作為主子,他從來不是個心軟的人。作為皇帝,但凡有一絲疑慮,人命也似草芥。睡在她身邊幾十年的男人,始終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帝王。 時移世易,只有這份世人不知的、生死相隨的患難之情和理解之情不曾改變。如若不然,恐怕該治罪的就是她這個打斷皇帝雅興的肇事者了。 “我說句你們不一定了解的話——我孤身一人在他身旁陪著他幾十年,他生命中的女人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就算心里歡喜幾個貌美鮮艷的漂亮姑娘,我也是懂的?!?/br> 她舒了舒唇角,像笑又不像,目光落在象牙梳齒縫的光線中。 “他這輩子,為了父兄爭斗,為大清社稷,為天下百姓,終年也不過在生日時休息一日,聲色犬馬之類已經(jīng)享受的太少。就算是個普通男子,也愛漂亮女子,何況是他這樣的人物。” 每個女子從內(nèi)心都渴望自己的一生能被人小心安放,妥善安置。自小,有父親疼,長大后,有丈夫愛。沒有驚怕,沒有苦難,沒有四下流離,沒有無枝可依。 曉禾也想的,一直想,后來變成云煙,漸漸不再去想。 蘭葭和蘭夕蹲在云煙腿下,仰著頭看她柔和平靜的神情。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她的話語里已經(jīng)聽不出一絲的嫉妒和怨懟。 云煙微笑著抬手將蘭夕額邊碎發(fā)輕輕捋開,又摸摸蘭葭的頭。 “放心,我自有分寸……嗯……你們也跟了我不少年了,等我近年給你們尋到了老實(shí)的好夫婿嫁出去,年歲再大些,你們自然就懂了?!?/br> 蘭葭和蘭夕一齊愣住,異口同聲的急道:“夫人不要我們了嗎?” 云煙拿食指輕輕戳了戳蘭夕額頭,又看蘭葭道: “說的跟宮里缺你們這口飯似的。”她輕嘆了口氣,“這紅墻下的白頭宮女已經(jīng)有了太多,我是有私心的,不希望再多你們兩個?!?/br> 蘭夕紅了眼圈急道:“奴婢們從小就跟著夫人的,夫人若換別人怎么……怎么貼心?” 蘭葭也咬唇遲疑道:“奴婢們是不是做了什么錯事……” 云煙愣了一愣,微笑道: “傻丫頭們,這么打算著已經(jīng)很有一段時間了,只是沒與你們明說。你們都是最好的,一心為我好,我們多少年情分,我怎么會不知道?只是……” 她頓了頓,柔和笑道:“這好夫婿可不是明兒就能找到,還要時間呢。若是找不到好的,也不能隨便去了,只怕真要一直跟著我了?!?/br> 蘭葭立刻道:“奴婢們寧愿一輩子跟著主子!” 蘭夕急急道:“奴婢也是!” 云煙摸摸她們頭,拿著梳子站起身來沉默的走到窗前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圓明園的天空比紫禁城要藍(lán),屋內(nèi)顯得很敞亮。 蘭葭爬起身來,正要去拿貴妃椅上的外袍,余光不經(jīng)意從內(nèi)室外紗簾下過,一瞥間瞪眼動了動嘴又迅速閉上。她拉了拉蘭夕的袖子,蘭夕剛要張嘴忙自己抬手捂上嘴——那分明是一雙再熟悉不過的黑底金紋龍靴。 一把象牙折扇輕輕挑開簾子,龍靴的主人踏著地毯悄無聲息的走進(jìn)來。 肩頭被輕輕披上一件外袍,云煙低頭用梳子梳著長發(fā),頭也沒回嘆道:“知道你們心疼我,可你們終究是有父母娘家的人,再嫁個好人家,我就是在哪里都放心了。” 戴著玉扳指大手骨節(jié)分明,頓時停在了半空中,終而輕輕落在她纖細(xì)的肩頭。 云煙肩頭一僵,手上梳發(fā)的動作也止了,緩緩抬起頸項半轉(zhuǎn)過身來抬眼看他,面容平靜—— 他漆黑的雙目被陽光映照的泛起一圈金色,四目交接,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雍正抬起右手將云煙手中的梳子從她指間取下,拿在眼前端詳。云煙緩緩回了原本的姿勢,而他的左手臂已然抬起來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頸項,整個人貼站在她背后。 他的大拇指輕輕抵著她的下顎,冰涼的翡翠扳指貼在她喉上,連掌心也不松不緊的扼在她脈搏跳動的頸側(cè)。 云煙微微一楞,本能的要躲開鉗制轉(zhuǎn)過身來。 “噓,別動。”雍正貼在她耳畔,嗓音低沉而輕。 “你看這么多年了,圓明園里的日頭還是比宮里好看許多” 云煙沉默的嗯了一聲。 他停了停道:“朕知道,你一生想要的,朕都不能給你??晌?,從未心安?!?/br> 從未心安。 云煙默念著這四個字,閉著眼睛將下巴抵在他虎口上。 雍正停了一會,將她轉(zhuǎn)過身來,輕輕牽了她手,一步步走到桌案前坐下,拉她坐在身邊,手也沒有松開。 桌案上香爐里的龍涎香徐徐的飛升起來,悠悠湮沒入他們的眼角眉梢,仿佛時光也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