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康熙加封諸子，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俱著封為親王，皇七子胤祐、皇十子胤誐俱著封為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禵俱著封為貝子。而此次未加封進爵的成年皇子除了已遭終身囚禁的皇長子胤禔，就是皇十三子胤祥和年前復立為貝勒的皇八子胤禩。

    十三阿哥胤祥的失寵，顯得那樣孤寂與平靜，悄然無聲。于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胤禛的封王，榮寵一身。

    云煙總是站在四宜堂的一隅默默看著這些，不是不為胤禛高興，卻更為胤祥感到淡淡的哀傷和平靜。

    而當御賜加封詔書一下，賜號“雍親王”，這個特殊的字眼，在云煙耳邊卻像一個激靈，模糊得從背脊上竄起來。

    131、恨不能一夜白頭

    云煙是個三流大學畢業(yè)的理科生，對歷史也不過知道個大致輪廓，自己也沒有深究的意識。

    當聽小順子說到，康熙諭旨賜封四貝勒胤禛和碩“雍”親王時，腦海里忽然似乎就被一個激靈抽緊了，突然感到有些茫然。

    正式封王典禮后這天的雍親王府賓客盈門，車水馬龍。擴建一新的王府顯得氣派非常，雍容萬千。和碩雍親王胤禛帶著嫡福晉納拉氏一雙伉儷在前廳宴客，接受各方恭賀，各房各院比從前人數(shù)多了，也是賞賜豐厚，歡欣鼓舞。

    四宜堂里顯得比從前大了不少，映入眼簾滿目都是紅木和紫檀，斗拱瓜柱脊飾無一不華美，槅扇、花楣、壁畫、石雕處處如藝術品一般，品味高雅。胤禛從前雖注重情調(diào)精美，四宜堂卻不會顯得這樣華麗。許是一段沒有回來，再看如今擺設布置卻跟上了和碩親王的身份，顯出了尊貴無比的氣息。

    因胤禛一向不喜奴才過多，只求貼心，四宜堂里原本要配置的奴才和侍衛(wèi)遠不該是如今幾人，現(xiàn)如今終究按親王規(guī)制增了奴才，親兵侍衛(wèi)的人手也大大增加了，比圓明園里顯得更莊重。但他們也不過多在院外角房伺候。能進屋里的不過仍是小順子小魏子和傅侍衛(wèi)而已。小順子小魏子的品級身份也隨的胤禛封王不同了，府里眾人也都一概尊稱他們一聲，蘇公公，張公公。只有這座王府的主人雍親王，仍然叫著他們的小名罷了。自回來王府里后，胤禛開始忙得早出晚歸起來，常?；貋硐词晏傻皆茻熒磉呉彩前胍沽恕?/br>
    窗外穿來前門外喜慶的鞭炮聲和嘈雜聲，云煙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空蕩華美的四宜堂里，靜靜的對著一大桌酒菜發(fā)呆。她的手指有些發(fā)涼，有些泛白的攥在一起擱在膝上。自小順子走后，她就坐在這里，試圖抓住一絲腦海中的思緒。

    清朝的康乾盛世在高中歷史課本上自然是有提到過的，康熙和乾隆都是很有名的皇帝。而雍這個字，她只模糊的有一些抓不住的印象，這個字很少見，卻不一般。

    好像，似乎，也許，那高中的歷史課本上，有那么不起眼的一句“雍正朝的承上啟下”？

    云煙一下咬住唇，怔了怔。雍正，對，雍正?？滴鹾颓≈g有個皇帝叫雍正。

    太子胤礽健在在，在康熙心中分量，不是一般。兩歲封太子，雖然廢了又復立。那雍正是現(xiàn)在哪一個？是太子胤礽嗎？還是幾阿哥？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太子胤礽登基怎么會叫雍正？其他阿哥登基怎么會叫雍正？他們可能會有人用四阿哥胤禛的和碩親王封號去做帝號嗎？

    云煙一直知道胤禛心在天下蒼生，也一直最支持他海雨天風只為黎民百姓。自從他和胤祥被圈禁之后，她發(fā)現(xiàn)他似乎蛻變得多了，他的所作所為更像是精心布置的棋局，不僅是自保，更有些凜然不可犯的攻擊力在生長。知道他有心是一回事，但她也沒有真正思考過他最終一定坐上那個龍椅。

    而雍正這個詞，卻像一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突然喚醒了她作為現(xiàn)代人的意識。心底里的聲音一遍遍的告訴她，她的丈夫胤禛，和碩雍親王，就是日后的雍正帝。

    這是什么心情？開心？好像卻不是。胤禛若是雍正帝，似乎又會將她帶入了一個未知莫名的未來里去，那個高處不勝寒的皇宮里，那個后宮佳麗三千人的紫禁城里。

    云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下意識的在腦海里瘋狂搜尋關于雍正這個名字相關的所有信息，不容她去阻止這念頭。

    不過轉(zhuǎn)瞬的事，背脊上已經(jīng)淋漓出薄薄的一層汗。她悲哀的發(fā)現(xiàn)，似乎在她很小的時候，電視里放過一部港臺劇，好像說的就是一個叫雍正的皇帝和他年輕寵妃的愛情故事，電視劇的名字很長，她記不起了，但里面有雍正兩個字。云煙也不記得這寵妃姓什么叫什么，好像很不常見。

    她搜刮完腦海里一切邊邊角角的，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記憶，才漸漸冷下來。好像，雍正在史上確實有個最寵愛的貴妃是吧？生了很多孩子，生死同寢，尊貴而傳奇。

    這又意味著什么？

    心已經(jīng)掉入了萬年寒冰里，凍裂的血rou模糊。

    恨不能一夜白頭，便才可永不分離。

    黃昏漸漸下去，天色暗下來。窗外隨風模糊傳來的喜慶喧鬧聲依舊，云煙的眼睫垂在臉頰上形成一個深彎的陰影，她側臉上的表情很淡，卻顯得有些深沉的悲哀。

    很久之后，她抬起頭，松開膝上始終攥著的手指，去握了桌上的白玉酒壺，將羊羔酒輕輕倒入酒杯中，端起酒杯停了停，似乎在為誰恭喜什么，便抬首一飲而盡。

    云煙原本從腹腔里散發(fā)出的寒意似乎被一杯溫熱的美酒充盈著驅(qū)散了，這封王的喜酒似乎奇異的甘甜和火熱，讓人忘憂。她一個人靜靜的吃飯，每一盤精美的菜她都按順序夾了一筷子，不時因為口渴而自斟自酌，潛意識的想驅(qū)散四肢百骸里的寒意。不知不覺，酒壺已經(jīng)半空，臉頰也熱了起來，眼眸里的燭光也顯得搖曳生姿。

    夜?jié)u漸深了，寂靜而空曠。前廳早已經(jīng)散了宴席，但四宜堂的門卻一直安然無恙沒有被推開過。

    云煙平時不沾酒，入口甘甜便沒注意便喝了一壺下去，沒想這羊羔酒后勁十足，沖的她頭暈腦脹。她的眼睛漸漸看不清楚，突然感到很累又很困，努力想起來進去里屋躺下，便掙了幾下，勉力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卻一下摔到地上，好在鋪了地毯，但因為摔倒力度大還是發(fā)出咕咚的一聲巨響。云煙感到渾身上下手臂腿上生疼，可頭卻有千鈞重，怎么也抬不起來，更不用說爬起來，不知不覺趴在地上就陷入了黑暗里。

    似乎是一瞬，又是一生。她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趴在地上多久，當有人把她從地上焦急抱起時，呼喚她名字，云煙才模糊的微微睜開眼簾，兩頰上還有酒醉的紅暈。她憨憨的笑著，顯得別有一種孩子氣的嫵媚。

    胤禛一身石青色底繡四團金龍的親王袞服還帶著酒氣，推門進來時突然看到她竟然趴臥在廳里地上一動不動，已經(jīng)心驚rou跳，冷凝的面頰上都有裂縫的痕跡。焦急將她抱起來渾身上下檢查，發(fā)現(xiàn)她身上nongnong的羊羔酒氣息，兩頰的紅暈才知道她是醉得厲害，怕是摔著了。正檢查她全身上下有無傷處，她睜開眼，那一瞬間的表情讓胤禛心臟一陣緊縮，帶著薄霧的鷹瞳里已經(jīng)染上深色。

    “怎么喝多了？摔著沒有哪里疼？”胤禛把她整個身子都側摟在懷里，兩人就坐在地毯上，他緩緩抬掌深深的撫摸她臉頰和發(fā)際，焦急而輕柔道。

    云煙酒醉的表情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懵懂的看著他肩頭金龍，微微張開了小嘴，又笑了，醉酒后的口舌有些咕嚕的不甚清楚。

    “我好像忘了說，王爺恭喜?！?/br>
    胤禛的臉色都微微變了。

    這似曾相識的句子，擊中了他心底里多年難以忘懷的一瞬——那個在四十六年的晚上，她替他抹平喜服肩頭的最后一絲褶皺，也曾微微一笑對他說：四爺恭喜。

    “是不是怪相公回來晚了，這些天忙得沒有好好照顧你”胤禛小心的扶著她腦后，聲音低啞。

    云煙頭歪在他肩上似乎已經(jīng)醉得厲害，也聽不懂他說什么，只是笑。

    胤禛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酒醉后特別愛笑，甜甜的純真像個小寶寶，卻讓人莫名感到疼痛，越來越強。

    云煙突然覺得臉頰上有水珠滴落，就憨憨的抬手去摸?！跋隆炅?？”

    胤禛心間大慟，只見云煙依舊笑著，淚珠卻突然滾落下面頰來，毫不自知。

    “云煙，告訴相公究竟怎么了？”他緊緊扶著云煙的肩頭，一只手幫她擦淚。嗓音已然徹底啞下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慟感。

    云煙被他微晃的有些迷茫，思維一片天馬行空，眼神也對不清焦距，心漸漸煩起來，皺眉想推開他含糊道：

    “你放開我，你又不是我相公”

    胤禛聞言，臉都黑了，手摟的更緊。耐心哄道：“你醉了，相公回來了，你仔細看看我?！?/br>
    云煙努力睜大眼睛，還是覺得人影模糊。“我相公是胤禛，你是嗎？”

    胤禛立即答：“不管什么身份，昨日是貝勒，今日是雍王，明日或許是販夫走卒?？晌矣肋h是胤禛，是你相公?！彼罩种?，覆到自己面頰上讓她摸。

    云煙被動的隨著他動作緩緩摸著他輪廓，他眉眼，淚又無聲無息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