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收拾好后，小順子正叩門來請示。胤禛撫了撫玉扳指說，云煙，走吧。

    各位福晉妾室們見到胤禛踏入前廳，齊齊的請安。胤禛看眾人一眼，稍稍半抬手勢說：起。

    舉手間，他黑色袖口上那精致的金色花紋，優(yōu)雅而尊貴。

    家宴上，納拉氏溫婉守禮，福晉妾室們一一向胤禛問安，恭敬謹(jǐn)慎，胤禛淡淡作答。

    眾人的態(tài)度里，有著難以掩蓋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一句話不慎便會惹他不快。

    嫡福晉納拉氏與胤禛同齡，雖保養(yǎng)得宜，但終比不得豆蔻新人的鮮艷顏色，可貴在氣質(zhì)大方，稱職得體。她坐在胤禛的左手邊，話語賢淑而恭順，與胤禛極為相配。

    側(cè)福晉李氏坐在胤禛右手邊，姿色比從前稍減，但多年侍奉，子女幾個，言語敢更多一些，目光間更多的看向他，敬酒的時候說弘昀弘時雪韻三個孩子都很掛念阿瑪病情。胤禛點(diǎn)頭淡淡說那就把孩子們帶上來，即是家宴不必拘禮，正好也想見見孩子們。李氏一聽掩不住的欣喜，便謝過胤禛，喚下人去帶兩位阿哥和格格上來。

    坐在納拉氏另一邊的妾室宋氏一臉?gòu)扇蹩蓱z，顏色有蓋不住的憔悴，前月剛失了幼女，見側(cè)福晉李氏這樣光景，又是如何心腸，怎不渴望垂憐。

    胤禛此時卻主動開口向宋氏說話，一句“好生將養(yǎng)”。宋氏的淚光有些泛出，忙用帕子止住，連聲謝了胤禛。納拉氏在一旁輕拍她背，舉止大度而溫婉。

    青春最是殘酷。

    隔得最遠(yuǎn)的兩位小妾耿氏和鈕咕嚕氏雖入府三年，卻正是芳華正茂的十六七歲。

    那粉嫩的皮膚，晶瑩的眉眼，嬌美的紅唇。無形之間便已經(jīng)是最嬌艷欲滴的顏色。

    花開堪折直須折，哪個少女不懷春，更何況，是對這樣的一個男人。乖順而惶恐的眼神，仍然藏有愛慕的情緒。

    孩子們上來，弘昀虎頭虎腦，弘時也粉粉團(tuán)團(tuán)，雪韻已經(jīng)出落的眉目清秀，怯生生的請胤禛請安，胤禛問了身體，再問了功課，又賜了東西。一副和樂而平穩(wěn)的皇家場面，卻再沒有當(dāng)初弘暉那樣親密又撒嬌的父子情。

    云煙才驚覺，胤禛，到如今，三十歲了。

    她站在身后低著眉目，就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影子。多少年了，站在這個位置，就像曾經(jīng)的無數(shù)次一樣，自然的斟酒，遞帕子，她始終垂目立在這個男人的身后，看著這座府邸里越來越多的女人將各種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仰仗著他的一點(diǎn)寵幸活下去?？粗惶焯旄映墒?、更加威嚴(yán)，恩澤遍布、掌控全局。

    而她，始終是一個局外人，也只想做一個局外人。

    胤禛與她就像存在于不同平面的兩條交叉線，明明看著近在咫尺，卻永遠(yuǎn)不可能相交。

    人生最忌留戀的，莫過于得不到和已失去。她從沒有什么奢望，如果說每個21世紀(jì)平凡女孩子心底深處都有對婚戀的憧憬，那么她也只是最普通的那個，做一個平凡的妻子，與同樣平凡的丈夫兩情相悅，不離不棄，兩人相守一生。也許，很渺小，卻始終不可企及。兩世為人，皆是得不到便早已失去機(jī)會。

    宴席過半，納拉氏擦完唇角放下帕子，無意間看向胤禛身后的云煙，目光又轉(zhuǎn)向胤禛溫婉笑道：“云煙自上次受重傷身子怕是還沒大好，不如先下去吃飯吧，爺看可好？”

    胤禛原也是稍后就要讓云煙下去吃飯的，聽了此話沒有不準(zhǔn)的，嗯了一聲看向云煙。

    云煙沒有抬眼看，謙卑恭敬的低眉謝了納拉氏和四爺，默默轉(zhuǎn)身告退下去。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云煙想到四宜堂里怕是沒有備飯，就慢慢繞去一邊側(cè)廳的飯房，這里在有宴席時一慣會備好的一些飯食留著給前廳伺候奴才，現(xiàn)在還空無一人都在前廳。吃了一個細(xì)面饅頭，喝了一碗清湯，云煙就起身出來從側(cè)門緩緩?fù)囊颂没厝?，路上幾乎沒怎么遇到人。

    初春的晚上溫度降的如此快，風(fēng)吹在身上有些沁到皮膚里的細(xì)密寒涼。

    云煙抱著雙臂有些團(tuán)起身子，似乎想以此抵御些風(fēng)的侵襲。她走的并不快，雖然身上幾處舊傷均有那一種隱隱疼痛，胸口傷處卻是最明顯，是一種衣物無法抵御的，吹到骨頭眼里那般疼痛。但她很小心的看著路，注意足下。這樣獨(dú)自行走在偌大府邸里的記憶熟悉而恍惚。仿佛前世今生里，都是這樣活著。

    走到曲橋，抬首看見四宜堂一片漆黑寂靜。

    云煙想到前廳的宴席怕是還沒散，散后胤禛也應(yīng)該歇在后院。

    云煙過了曲橋，靜靜看月光下四宜堂三個字的牌匾，微微蜷著身子跨進(jìn)院子，青桐樹枝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

    她低著頭推開門進(jìn)了漆黑的屋子里，身子還有些瑟縮的寒顫。

    剛關(guān)上門要回身，卻突然被一把攔腰擁住，簡直嚇得魂飛魄散！

    屋里竟然有人！

    那人身上的淡淡酒氣混著淺淺檀香、淺淺墨香一齊沒入云煙的呼吸中，這樣熟悉的氣息，能是誰？魂都好像被從身體里嚇走了，心怦怦砰的狂跳不止，腦袋嗡嗡一片。驚嚇過后，一股濃重的委屈和無力感，一下籠罩住她的全身，一時緩不過來。

    “你去哪了？我派小順子去找你了！”

    胤禛緊緊環(huán)著她，低頭貼上來，guntang的面頰依偎上云煙，卻發(fā)現(xiàn)她虛軟的身子和渾身的顫抖，再喚她，才驚覺自己是把她嚇壞了。忙一下把她攔腰抱起進(jìn)內(nèi)室，把她輕輕放下在床上坐下，又去點(diǎn)燈。

    暖黃的燈光緩緩照亮室內(nèi)，胤禛回身坐下，把云煙擁住，心疼的輕撫她臉頰喚她兩遍，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云煙心神歸位，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胤禛攬著坐在床沿，就低頭想掙開站起身來，胤禛一雙堅(jiān)實(shí)手臂，牢牢摟住，鎖在她纖細(xì)腰間。神色正經(jīng)，口吻寵溺：“別鬧”

    這語氣，與他強(qiáng)勢的動作，截然相反，磁性聲音里的柔情簡直化不開。

    胤禛的輪廓深刻，一雙漆黑眼睛在燭光下幾近炫目。云煙咬著唇，微微儊眉喘息，僵著身子。

    胤禛用一只手在她后背緩緩輕拍，一邊看她?！叭ツ牧耍俊?/br>
    云煙垂目輕聲道，“飯房”

    胤禛微微皺眉，“這么久？”

    “……”云煙低頭不說話了。四爺說久，再短也是久。

    胤禛臉頰貼上來，云煙卻側(cè)臉避開他的貼上來的氣息，他抬手托住她后腦。

    云煙急了，輕喚：“四爺……”

    胤禛看到她的神色，緩緩落下輕吻在她眉心，微微松開些手臂間束縛，專注的看著她。

    “今晚，你離開前廳時，沒有看我。我突然明白，我再等不了?！?/br>
    “這些年來，發(fā)生很多事，斷斷續(xù)續(xù)，我思考過很久。關(guān)于你，關(guān)于我們。”他的口吻里，有久違的氣息。

    云煙呼吸一僵，心下一片茫然，頭已經(jīng)低下來?！八臓敗竽銊e說了”

    胤禛卻不理，他溫柔而強(qiáng)勢的輕輕撫她發(fā)絲，緩緩的說：“我知道，你沒忘記。當(dāng)年，我對你說，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