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設(shè)立都察院和六科廣開言路，為朝廷耳目、掌國家法紀，是朝廷的秤砣。言官上可約束帝皇，下可彈劾閣臣。

    言官可能是鋒利的劍，也可能是豬隊友。

    李東陽真的萎了。九成的言官進士出身，六成的進士出自南方。他事先想到言官會興風(fēng)作浪，可沒想到他們會飛蛾撲火。

    沖動易怒的太子得知朝臣逼迫陛下下罪己詔會如何？李東陽不寒而栗。

    雖然河套湊不齊30萬人的糧食；雖然劉瑾在山東挑選災(zāi)民的行為拖拖拉拉；雖然最近內(nèi)行廠的貨物只接受糧食折價支付。但太子的安靜，兒子的音訊全無，讓李東陽如芒在背。

    聯(lián)想到太子殿下的豐功偉績，李東陽脫離豬隊友提前上岸。

    面對弘治帝的問責，李東陽早劉健一步出列，“若陛下的‘罪己詔’能帶來百萬石糧食救助災(zāi)民，到也無不可。如今籌糧才是重中之重?！?/br>
    弘治帝臉色稍霽。

    劉健眼皮一跳，附和李東陽。

    謝遷心里百轉(zhuǎn)千回，開口提議，“微臣建議可從海中籌糧。微臣見寶船從海中捕獲海鮮，發(fā)放災(zāi)民果腹。海中魚蝦無數(shù)，放開海禁可以解無糧之憂?！?/br>
    弘治帝冷笑，看來沿海嚴厲的禁海舉措讓即得利者跳腳。

    成祖時期，大臣借皇宮火災(zāi)阻擾鄭和下海。成祖剛過世，大臣便上奏罷寶船。此后每有皇帝希望復(fù)辟海外朝貢，都被大臣抨擊為滿足私欲。背地里有人走私海鹽販往日本獲取金銀。這是把老朱家的皇帝們當成二愣子！這口氣怎么可能輕易咽下。

    “朕已讓工部都水司打造寶船，由御馬監(jiān)負責定期出海捕魚接濟災(zāi)民?！焙胫蔚垡Фú凰煽凇?/br>
    謝遷皺眉。

    吏部右侍郎吳寬諫言：“景泰年間曾用納監(jiān)捐官籌措稅銀，可效法之?！?/br>
    “此乃飲鴆止渴之舉，切不可為！”吏部尚書屠滽堅決反對，“納監(jiān)捐官使‘商而士、士而商’。而‘為士子者，知財力可以進身，則無往而不謀利?；蛸I賣，或舉放，或取之官府，或取之鄉(xiāng)里?！?/br>
    弘治帝點頭贊同：“屠愛卿所言極是?！苯细皇羲砷_口子會導(dǎo)致南北官員失衡。

    閣臣們盡量淡化罪己詔一事。

    吏部給事中林廷玉再次開口：“‘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I措糧食實為治本不治標之舉！”

    弘治帝勃然大怒，直接退朝走人。他不下罪己詔就成了桀、紂之類的暴君？

    弘治帝用退朝避開林廷玉的正面刀鋒，無法躲過側(cè)面的輿論抨擊。

    無聲的抗議比言辭激辯更容易引起轟動。退朝后，林廷玉集結(jié)近百位官員為死在詔獄的王綬舉行盛大的葬禮。

    不知朝廷詭秘的年輕學(xué)子被言論誤導(dǎo)，不能在公開場合仗義執(zhí)言，就用行動表明他們的立場。無數(shù)人出城為王綬送葬。京師道路上撒滿白色的紙錢。

    除了喪樂，送葬隊伍悄然無聲。

    弘治帝沒有找到借口讓東廠、錦衣衛(wèi)抓人。若他沒忍住脾氣在葬禮上肆意抓人，只怕天下官員都會上奏指責皇帝失德。

    不但弘治帝郁悶，第二日就要舉辦七十大壽的太皇太后病倒了。

    因北方旱災(zāi)，原本的壽禮規(guī)?？s減，只召進京的藩王們進宮祝賀。太皇太后能見到二十多年未見的小兒子崇王，倒不在意壽宴的規(guī)?？s減。

    只是她壽宴未辦，京師漫天飛舞紙錢。更不用說王家邀請眾多天師主持法事。天師們沿著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繞京師轉(zhuǎn)悠。喜歡站在清寧宮天臺花園眺望京師百姓眾生相的太皇太后，清楚看到京師上空籠罩的白色紙錢。深感晦氣的她，下了天臺即刻病倒。

    弘治帝總不能因為太皇太后的壽宴禁止民間喪事。

    藩王們在藩地禁止相互照面。進了京師，他們喜歡三三兩兩聚在茶樓，用玻璃杯泡一壺茶，聽著說書先生吹噓太子收復(fù)河套的豐功偉績。

    “京師真熱鬧！”遼王推開茶杯，讓隨身內(nèi)侍買京師上好的佳釀?！拔业入y得一聚，當浮一大白！”一邊聽說書先生吹噓太子，一邊看著百官逼皇帝下罪己詔，遼王未飲先醉，如同喝了瓊漿玉液。

    被半軟禁的寧王心情也很好?！懊谰贫喽嘁嫔?！本王付賬?！?/br>
    初代寧王雖慘，也慘不過遼王。寧王府經(jīng)過一百多年的發(fā)展，雖然沒有代王府富可敵國，那也是白銀如雪、糧倉谷滿。而自從初代遼王的俸祿被削減至親王的十分之一，遼王成了大明所有藩王中最窮的一人。

    被朱壽明晃晃打臉的代王嘴里好似喝了蜂蜜，讓內(nèi)侍把京師所有酒樓最好的佳肴端到茶樓來。這座茶樓視角好，既能看到北鎮(zhèn)撫司前的鬧劇，也能看到遠處光彩奪目的清寧宮。

    “陛下問本王借糧。大同連年遭受兵災(zāi)，朝廷還欠著本王的俸祿，本王如何會有糧？本王也奇怪，我們所有王府加一起都不如清寧宮，朝廷怎會缺我等的俸祿?！贝醪粷M地說。

    寧王撇撇嘴：“太子的內(nèi)行廠是下金蛋的雞。賣給本王的馬車需上萬兩銀子。令人氣惱的是，用上萬兩銀子買到的馬車，竟然沒有東廠廠督戴義的馬車舒服。本王白花銀子了！”

    “你們聽說哈倫告魯?shù)慕鸬V嗎？河里隨便淘就能弄到幾錢金子。”遼王眼冒金光。

    一幫王爺熱火朝天聊天時，內(nèi)侍端上京師最好的美酒佳肴。

    “王爺，這是2000石一壇的玉露春，20石一斤的生蠔。50石一斤的荔枝……”內(nèi)侍一一介紹，“內(nèi)行廠只接受糧食，小的花了些時間用銀子從糧店購糧后才買到?！?/br>
    遼王心疼地咋舌：“干嘛便宜內(nèi)行廠，明日進宮賀壽敞開肚子吃即可?！?/br>
    “太皇太后和陛下要為北方災(zāi)民祈福，明日壽宴吃素、禁酒?！睂幫趼掏痰卣f。

    遼王眉眼間流露出譏笑，他倒了杯玉露春，“本王要嘗嘗玉露春值不值2000石一壇?！?/br>
    醇厚的酒香從開封的玉露春中飄出。

    “聞起來似乎不錯?！币豢谙露牵|王憋得面紅耳赤。

    “如何？”嗜酒的代王急急問。

    遼王拍桌子稱贊：“此酒只因天上有！本王非得多買幾壇?！?/br>
    代王挑挑眉淺嘗輒止，剎那間滿口生香，令人回味悠長?！氨就跻I上百壇醉死在杯下！”

    寧王額頭青筋直跳：“你們有糧買酒？”

    代王啞然。他該說有糧還是無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