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很喜歡他。他有時候很驕傲，但也有時候，他常常覺得自己還不夠好……”

    “可我們都知道他是那么的好……”

    “……他，某種程度上，是因我而……”

    “……這是一個意外，但我常常在想，它本可以完全避免……”

    “……命運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如果，如果我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的話，就好了……”

    她講得很含糊，隱去了許多能暴露信息的具體細(xì)節(jié)，把故事描繪得宛如一連串的巧合而引發(fā)的悲劇。

    “……在我眼里，他是一個英雄……但是，做英雄就一定要犧牲嗎？”

    格拉迪斯笑著回憶那些過往，然后抬頭含著淚。

    大家安靜地傾聽著，偶爾順著別人的話分享起自己經(jīng)歷。只有作為主持人的喬熟練地寬慰著，走過去把手搭在了她的背上，慢慢安撫。

    彼得靜坐著。

    “做英雄一定會有犧牲嗎？”格拉迪斯的話轉(zhuǎn)換了一種形式，傳遞到了他的心中，像是一條繩子糾結(jié)纏繞起來。

    第17章 思維殿堂（4）

    格拉迪斯第一次參加的心理互助小組活動落下了圓滿的帷幕。她不知道從這一次活動當(dāng)中，她可以得到多少的幫助。但她的確覺得，把那些故事，那段歷史，那個鮮活的人影，選擇性地吐露出部分來后，她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的舒緩。

    至少，她已經(jīng)可以開始期待下一次的活動了。

    而在這一次的互助會的活動上，最令她關(guān)注的，就是那個聽上去似乎經(jīng)歷了與她相似傷痛的男大學(xué)生，彼得。

    而彼得本人，實際上也對這場互助會的活動里與他年齡最為接近的女生起了好奇心。

    她說的故事含糊，抹去了重要的時間，重要的地點，甚至也模糊了許多細(xì)節(jié)——他至今為止也沒聽出來，那個造成她心理陰影的好朋友究竟是怎么“犧牲”的。

    但他的直覺告訴著他，她能理解他的痛苦。

    她是否也在為此感慨命運的不公？是否也在哀嘆年輕而富有朝氣的生命就此熄滅？是否也在為自己的那一伸手就能改變故事走向，卻最終只能無可奈何地嘆息而懊悔？

    是否，也會時常在深夜中回憶，在噩夢里驚叫，在醒來后面對自己的無力和失誤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他們都是一群經(jīng)歷了打擊，感受了痛苦的人。可其他人的懊悔，其他人的自責(zé)，相較之下，都只是在惋惜時間的匆匆而逝，惋惜缺少的陪伴關(guān)心，惋惜那些沒有珍之重之的過往。

    他和她都不一樣，他們是真切地為了雙手染上的鮮血而愧疚，為了那沉甸甸的生命的重量在指尖劃過的無奈，于無人傾聽的角落里咆哮和悲泣。

    那是一般人難以承受的過往，是在黑暗里行走，極易令人滑落邊緣，乃至深淵的，一條矗立于高山上的線。

    正想著，彼得打了個激靈，突然感受到一種以他的敏銳感官都無法捕捉到方向的注視投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知它從何而來，又為何投落在他的身上，雖無惡意，卻也足以叫人為那一瞬間心驚。

    話題走到最后，在其他成員分享了最近的生活和體驗之后，在變得稍顯熱鬧的氣氛里，這一次的心理互助小組活動算是結(jié)束了。彼得理所當(dāng)然得和年齡與經(jīng)歷上來說，都與他相似的格拉迪斯更能萌生出一種相似的情緒。

    這無關(guān)情，無關(guān)愛，這是兩個擔(dān)著生命的責(zé)任，為此負(fù)罪的純善之人的懺悔，最終在情緒上引起了一定的共鳴。

    他們站起身，一同把杯子放了回去，然后默契地動手幫忙收拾這里，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散會的最后。喬感謝了他們的幫助，收獲了兩個新人略帶羞意的擺手。

    最終，還是彼得先踏出了那一步。

    “嗨，你好?！彼詈笾槐锍隽诉@么一句。

    “你想要一起走走嗎？比如去湖邊、公園？”格拉迪斯問道。

    先前在心理互助小組上的發(fā)言似乎給他們打開了一個宣泄內(nèi)心的窗口，他們約著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再一起聊一聊，把那些尚未吐露的情緒徹底清空。這期間，彼得說得更多，而格拉迪斯聽得更多。

    格拉迪斯在他的話語中不禁為這個人如此年輕便遭遇了這么多的失去而驚訝。這個剛上大學(xué)的年輕人，先是自小失去了父母，再是在完全成長之前的那一段最為動蕩的青春期，失去了親如父親的叔叔，緊接著目睹了那位她女友的父親在他面前同樣為了正義而逝去。再是現(xiàn)在，他沒能拉住墜落的女友，還失去了他的童年好友。

    仿佛全世界的惡意都在注視著他，在他最為高昂的時候，最猝不及防的時刻，每當(dāng)他的人生經(jīng)歷那一點兒的甜蜜滋味的時刻，就會有一雙手狠狠地抽走了他的扶梯，看著他不斷跌落。不幸總能在他最幸運的時刻降臨。

    彼得·帕克確實是個極為堅強的男生。格拉迪斯從此前的梅身上看到了這一家人的韌性。雖然，此刻的彼得還在茫然之中。

    “那個問題，我很在意。”彼得說：“就是你最后說的那一句。”

    “做英雄就一定要有犧牲嗎？”

    這犧牲是自己，也會是自己的親近之人。彼得原本想著，在經(jīng)歷過一次失去之后，他不會再讓悲劇發(fā)生了。他不正是為此而在努力的嗎？

    可為什么，災(zāi)禍卻偏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面前降臨，奪走他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