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準(zhǔn)備好了當(dāng)日要義賣的東西，特特兒來麟德殿請皇帝過去參詳。

    皇帝興致極高，率著麟德殿一群人，刻意去捧太皇太后的場。

    李靈蕓和余寶珠兩位貴女皆刻意妝扮過，余寶珠一襲百蝶穿花紅緞面大袖，李靈蕓略古樸，是古煙紋碧羅大袖，一紅一綠，俏生生站在太皇太后身后。

    年青俊貌的皇帝，身姿高瘦挺撥，紫金冠束發(fā)于頂，兩道劍眉飛鬢，一雙鳳眸微深，笑時(shí)唇角微揚(yáng)，于那白衣素綾的女婢與沉朱色圓領(lǐng)袍子的內(nèi)侍從中，俊美仿似謫仙降臨。

    余寶珠和李靈蕓皆是老姑娘了，皇帝還未瞧她們呢，已經(jīng)羞的不行了。

    太液仙境正殿隔壁專門騰空一件屋子，來放太皇太后這一回打算賣掉給皇帝補(bǔ)貼戰(zhàn)事的寶貝。

    其中有兩件格外引人注目，一件是用蔭沉木雕花，鑲鮫紗金銀錯(cuò)繡的十二扇屏風(fēng)。蔭沉木又稱烏木，人常言‘尋得烏木一方，勝得金銀一箱’這方蔭沉木的原木種是香樟，就是放到市面上，也是有價(jià)無市的東西，極其金貴。

    ☆、徘徊殿

    另有一件翡翠琉璃貔貅辟邪獸, 通身約有一尺之高，玉色瑩潤油亮，晶瑩剔透, 也是天下難尋的寶貝。

    皇帝負(fù)手一樣樣掃過，點(diǎn)頭道：“多勞皇祖母費(fèi)心, 朕得替天下的百姓們多謝您。您為國慷慨解囊，不惜掏出這么多寶貝來，是天下命婦們的典范。”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那里？哀家都說過多少回了，這全是寶珠想出來的法子，你要謝, 就得謝寶珠。她別的好處哀家就不夸了，身子骨兒總是硬朗的，心性也豁達(dá)，不會(huì)三天兩頭上吊尋短見，是不是？”

    這是挖苦李靈蕓那一回上吊尋短見了。

    李靈蕓被擠在外圍, 伸長了脖子也只能看到皇帝頭頂那紫金冠那枚晶瑩剔透的紅珍珠。再被太皇太后當(dāng)眾擠兌上一回，暗暗咬牙，此時(shí)較勁的，已不是尊卑，而是生死。輸?shù)哪且粋€(gè), 必須得死。

    *

    從太液仙境出來，皇帝摒退眾人，帶著他的小女官沿太液池畔漫步。

    陸敏心里有件事情，一直在盤算如何開口, 所以許久無聲。

    路過徘徊殿時(shí)，皇帝一聲笑，忽而道：“你可知道，上輩子這處宮殿，為何朕會(huì)命人改名徘徊？”

    陸敏回頭去看，朱紅色的宮墻外一叢叢，皆是玫瑰的枯枝。她道：“因?yàn)槊倒逵址Q徘徊花，所以稱徘徊殿？”

    皇帝搖頭苦笑：“并非。只是多少回，朕就在這殿外徘徊，卻從未敢鼓起勇氣進(jìn)去，所以才叫它徘徊殿。這一處，于朕來說，是整座皇宮里最溫暖愜意，也最舒適的地方。所以朕才把它給了你，希望你能溫暖愜意的住在里頭。

    小時(shí)候，朕被帶往明德殿，每每夜里總是偷跑回來，就躲在這兒，看我母妃在后面那假山石上吹簫。

    成年后，你住在里頭，朕每夜仍是站在這一處，偶爾見你上那假山石，坐在那塊頑石上，一座就是半日。朕那時(shí)想，你大約是在思念你的家人，或者亡夫?！?/br>
    陸敏苦笑：“上輩子蕭妃斂尸之后，奴婢曾聽尚宮們提及，說蕭妃娘娘死狀凄慘，血染大殿，橫梁上處處鮮血指痕，只怕她的冤魂不會(huì)消散，會(huì)永遠(yuǎn)居于薔蘼殿。

    奴婢在里面十年，不到深夜不敢閉眼，總怕她的冤魂要來索命，生不如死。”

    皇帝止步，不可置信的望著陸敏：“所以，你在里面是煎熬了十年？”

    陸敏點(diǎn)頭，走了良久，抬眉一笑：“都過去了?！?/br>
    一雙小鹿眼兒霧蒙蒙的，笑中含著多少苦澀，宛如重捶撞在趙穆胸口。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又是這個(gè)道理，看來上輩子他大錯(cuò)特錯(cuò)了。

    他心里的那座大殿，里面沉載著母愛，溫馨暖和，因?yàn)橛惺捠显?，是他的家與歸處。但她心里的那座大殿，卻是滿墻滿柱的鮮血淋漓，是冤魂游蕩的鬼屋。

    她上輩子在一座鬼屋里隱忍了十年，重生回來再睜開眼睛，不記他的惡，只記他的情，義無反顧跑來幫他。他卻像是獵人追趕驚兔一般，將她逼入皇宮，斬?cái)嗨型寺?，叫她無處可逃。

    陸敏不想翻陳年舊痛，卻趁著皇帝這千載難遇的羞愧，提了件早就想說卻無法開口的事兒：“豫親王這些日子幾番入宮，不是臉上帶傷，就是眼圈泛青，奴婢不敢妄斷，但總覺得打人的該是傅圖。

    若他違了國法，皇上該以國法論處，但看不順眼就遣心腹去揍上一回，傅圖這事兒做的不地道。”

    明面上是傅圖揍人，但背地里指使傅圖的，肯定是皇帝。

    皇帝往前走了幾步，停在朱鏡殿的廊廡下，側(cè)首，眸色沉沉：“麻姑，他一直不尊重你，這讓朕很憤怒，也很厭惡?！彼姓J(rèn)是他派傅圖打的。

    陸敏有些生氣：“前世不過一場夢，他或者有點(diǎn)卑鄙心思，總玩不過你。我與他是成過親，也做過夫妻，但此生統(tǒng)共說的話，加起來也不過十句。

    上一回我是想借助他逃離京城來著，可那是因?yàn)榻心銕У臎]辦法，只好與狐謀皮，但那不代表我喜歡他，或者愛他。我仍厭惡他，鄙視他，非但如此，看到李靈蕓當(dāng)眾拒婚于他，我心里覺得解氣無比。

    但他兩生都是失敗者，上輩子謀劃半生，叫你的手下一劍送了性命，釘死在一張椅子上。這輩子蠅蠅茍茍，也不過在你眼皮子底下亂跳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