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往后退了兩步，眼淚巴啦巴啦往下落著：“你騙人，那是個(gè)老婦，我七舅都說了, 我娘是全火州最美的女人，因?yàn)榛实圬潙偎拿郎艙屓雽m廷，你們都是騙子。”

    她轉(zhuǎn)身便要走，走了幾步忽而被絆倒，陸敏才發(fā)現(xiàn)傅圖為了防她逃跑，竟然在她身上拴著繩子，那繩子就扯在他的腰上。

    才十歲的小姑娘，一頭卷蓬蓬的長發(fā)像氈一樣披在頭上，白裘上飯漬點(diǎn)點(diǎn)，靴子上滿是泥點(diǎn)子。

    陸敏上前就給了傅圖一巴掌：“你個(gè)昏貨，好好兒的孩子，你綁她作甚？”

    傅圖打不還手，繩子卻不松，拽過塔娜的細(xì)手就走：“麻姑，皇上吩咐叫我?guī)е芰嘶噬峡墒俏ㄎ沂菃柕?，得罪了?！?/br>
    塔娜一雙小腳踢在傅圖如鐵鑄成的腿上，亦是連連大叫：“我要回火州，我要叫我七舅來殺光你們這些漢人，把我娘救回去，你們等著。”

    倆人亂鬧了一回，塔娜叫他扛到肩上，扛走了。

    恰包氏抱著陸磊也來了，亦是氣的大罵：“狗皇帝養(yǎng)的黑心狗腿子，我看你們猖狂到幾時(shí)！”

    小陸磊大大的腦袋上戴個(gè)氈帽兒，又調(diào)皮又滑稽，小胖手兒攀在大門上，連聲直叫：“狗腿子！狗腿子！”

    包氏氣的大叫：“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五個(gè)男人都上戰(zhàn)場了，輕歌也死了，膝下那點(diǎn)獨(dú)苗兒，那狗皇帝還不肯放過，他究竟要我們一家人怎么樣他才肯放過？”

    她抓過陸敏：“從此，你可不會再入宮了吧？”

    陸敏絕然搖頭：“不會！”

    包氏雖只看一眼，但塔娜相貌肖似陸敏，又是陸輕歌唯一一點(diǎn)骨血，也覺得叫傅圖整天那樣強(qiáng)拘著不是辦法，遂問陸敏：“那孩子怎么辦？你瞧傅圖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再別拉扯拉扯把孩子弄沒了，你把她要回來吧，我養(yǎng)著?！?/br>
    陸敏從昨夜就在思索這個(gè)問題。她道：“娘，你聽塔娜話里行間，說的都是等烈勒殺光漢人的話?？梢娏依兆杂拙徒o她灌輸了偏理，叫她深信她娘是叫大齊皇帝貪戀美色給搶走的。

    如今且不說我爹是怎么把她給弄來的，只要烈勒知道她在長安，定然會不擇手段來搶，傅圖帶著她還好，如果真的放在咱們家，就是滅門之禍?！?/br>
    這話說的包氏深打一個(gè)寒噤，攬過陸磊道：“那難道就眼看著傅圖整天像拴狗一樣拴著她，走哪帶哪兒？”

    陸敏搖頭：“我二叔去了交趾，那里有咱們的生意，我得想辦法把她從傅圖那兒弄出來，然后咱們一起走，去交趾，這才是唯一能避禍的辦法?！?/br>
    “你爹怎么辦？”包氏反問。

    陸敏終于忍不住，在包氏面前抱怨起老爹來：“分明有很好的機(jī)會，他不走，非得要在皇上面前表忠誠，將我四個(gè)哥哥都帶上戰(zhàn)場。比干為示忠良，不惜剖心而烹，也不過一死。他要表忠心，誰能攔得住他？”

    *

    明日就該下葬了，陸續(xù)有些唁客悄悄登門，竟然皆是些宮里褪下來的老宮女們，她們大多是自幼入宮，在皇宮里受過陸輕歌照料的，在外皆嫁了人，過來燒柱香。

    陸敏跪了一天，整個(gè)人燥燥烘烘的，正坐在草席上與幾個(gè)積年認(rèn)識的宮婢們閑聊，忽聽外面一聲報(bào)說豫王殿下到，還不及起身整衣，趙稷已經(jīng)進(jìn)來了。

    三天喪期，趙稷是唯一一個(gè)前來吊唁的貴客。

    他披著菊紋緞面的裘里披風(fēng)，恭恭敬敬拈香，親自跪拜，俊朗的臉上陰氣森沉，拜過之后在內(nèi)間坐了，接過下人端來的羊rou湯，自幼錦衣玉食的皇子沒有端過如此大的碗，乍一眼，問道：“為何端鍋來此？”

    陸敏也端著一大碗，笑道：“這就是百姓家的碗，難得宮里還有人敢來祭奠她，這是她死后唯能給你的謝意，我陪你吃一碗?！?/br>
    趙稷只得挑得一筷子，拳頭大的羊蟹子，吃起來倒是無比鮮美。

    趙稷道：“前日霍汐入朝了?；噬衔唇o名份，但單賜一殿叫其居住，稱為先生?！?/br>
    帝之師，布衣宰相，俗稱國師。

    陸敏笑了笑，不語。

    煙霧繚繞的屋子里，趙稷忽而有種錯(cuò)覺，如此相對而食，她總在笑，卻不說話，他心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給她聽的日子，恍如隔世。面前的一切，似乎早就經(jīng)歷過一般。

    他又道：“我也是問過于力，才知道陸教頭如今竟然上了戰(zhàn)場，而且他單槍匹馬，一直緊追烈勒的大軍不放，似乎是想于萬軍陣中，取烈勒的首級。”

    陸敏依舊不語。

    于是趙稷簡直成了自說自話，他又道：“陸輕歌縱使有罪，人死罪消，也該消了。你于將來，有何打算？”

    他忽而抬頭，便見面前的陸敏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自己。她眼里有種說不清的情愫，似乎很嫌棄他，但像自家養(yǎng)的狗兒一般，若有人想踢一腳，她大約會跟那個(gè)人拼命。

    陸敏也在揣摩這個(gè)男人的可信度。她如今在京城，算是舉目無親，果真想帶著塔娜和包氏以及陸磊一個(gè)離開，就必須有個(gè)上能通天的男人幫忙。

    一個(gè)未嫁的姑娘，一無所有，生的還有頗幾分姿色，想找個(gè)男人幫忙，若不許以色，就得許以身。

    但趙稷不是這樣的人。上輩子嫁給他之后，直到她愿意主動容納他之前，以太子之尊，他從未強(qiáng)迫過她?；趦缮⑵饋淼男湃?，陸敏決定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