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仔細又耐心，好像要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但只說了一個開頭，又欲言又止地停了下來。

    “如果我站起來，可以摸到什么？”

    白彥把輪椅悄悄往前推了兩步，“你前面有一根柱子，就是支撐長廊的那種石柱子。站起來的話，你應該可以摸到它?！?/br>
    “好?！?/br>
    陸至暉的撐著扶手，他身體的右側(cè)還是使不上勁，算是半個廢人。人體真的很奇怪，如果身體都是健康的，單純用左側(cè)發(fā)力，很容易就站起來了。但，如果身體的機能損壞了，整個右邊都跟石頭似的，動也動不了，哪怕是陸至暉，也覺得十分吃力。

    “你別幫我，讓我自己來。”

    劉驥說過，陸至暉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白彥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喉嚨顫了顫，“好。”

    陸至暉先把腳放到地上，然后撐著扶手一點一點從輪椅上起來，一寸接著一寸，每一次用力都要把人的心揪起來似的。他左側(cè)的身體大概離坐墊5寸高的時候，右側(cè)的身體才順接著慢慢往上移。他秉著呼吸，半分鐘的時間里，鼻翼居然已經(jīng)冒了一層淺淺的汗。沒人看過他這么無助的樣子。

    他的手臂緩緩往前伸去，既是為了保持平衡，也是為了早一點摸到石柱。但右半邊不用力跟右半邊是石頭完全是兩個概念，就在他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時候，由于沒有右側(cè)的支撐，他的重心一個不穩(wěn)，騰的就朝前面倒去。

    “唔！”

    還好，有個人早就在前面接住了他，雖然比他瘦，比他矮，但是他拼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硬生生把兩個人都支了起來。

    “彥彥？”陸至暉驚愕——他不知道身后的人什么時候跑到前面去的。

    白彥笑得輕松：“柱柱沒抓到，抓到一個豬豬，你還挺聰明的嘛！”

    陸至暉跟著他笑了，但笑容僅且維持了一秒，“把我放回去吧，你撐不住?！?/br>
    “我撐得住啊?！卑讖Ьo了他的腰，“先生用力，我也用力，我們一起用力的時候，所有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彼N著他的心口，悶悶的說，“先生，你會好起來的?！?/br>
    陸至暉這次卻沒有笑了，他陷入沉默，許久許久之后才又開了口：

    “你現(xiàn)在能撐，十年呢？二十年呢？等到我們都八十歲了，我可能還是站不起來，那個時候，你怎么撐？”

    白彥囁嚅了半晌，還是說著之前的那句：“先生，你會好起來的?！?/br>
    “如果好不起來呢？”

    “怎么會吶？我會一直陪著你，醫(yī)生也會想辦法，我們一起努力，所有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br>
    “彥彥，身體不是數(shù)學題?！?/br>
    很多時候，不是努力就能度過去的。

    “那就當作文題來做嘛，多花點時間就寫出來了，不急于一時?！?/br>
    那次沒有成功站起來，對陸至暉的影響很大。即便白彥用那么甜蜜的處理方式獲得了他短暫的笑，但在這樣一類自尊心特別強的人眼里，別人越不介意他們的傷痛，他自己越是介意。

    醫(yī)生給出的建議是，即刻去美國治療，那里有針對這個疾病的最先進的醫(yī)療技術。白彥和陸家人立刻達成了共識，準備下周就動身。

    陸家能達到的條件，是住最好的醫(yī)院，請最好的醫(yī)生，連病房都比普通人家的房屋面積要大。這是家人能做的。

    而每天起早貪黑，不厭其煩地幫他換衣服，擦洗身體，按摩，即便再難過也要在他面前露出輕松的樣子。這是愛人要做的，也是陸至暉舍不得的。

    他的小豹子，應該是鎂光燈下最耀眼的鉆石，應該在鏡頭面前酣暢淋漓地表達角色的感情，應該在絢麗的舞臺上享受無數(shù)粉絲的支持和尖叫，而不是局限在他身邊，做一個伺候病人的護工。

    他想看到小豹子一步一步走上領獎臺，拿下屬于他的獎杯，實現(xiàn)他拼了這么多年的夢想和執(zhí)念。他想做小豹子的支持者和推手，而不是絆腳石。何況，小豹子如今已經(jīng)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了。

    出院的手續(xù)已經(jīng)辦理好了，美國那邊的醫(yī)院也已經(jīng)確定。這一去，會有兩個結(jié)果。要么，美國那邊所謂的先進技術能夠讓他痊愈。但如果在最先進的技術面前還是跟國內(nèi)一樣束手無策，那他幾乎是沒救了。沒有人知道結(jié)局，只是去試一試，拼一拼。

    那晚，屋里跟往常一樣寧靜。白彥往加濕器里添了水，把熱好的牛奶放到陸至暉手里，然后打開床頭的書，讓他一邊喝牛奶，一邊聽自己念書。

    他讀不懂太高深的書，只會看一些淺顯有趣的，并且還要帶插圖的故事。于是這兩天他選擇了《小王子》，現(xiàn)正讀到小王子愛上玫瑰花之后，又打算離開星球的情節(jié)。

    “于是小王子準備離開這個星球了，走的時候他很憂傷，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他最后一次給玫瑰花澆水，用玻璃罩把她保護起來的時候，居然要流眼淚了。

    ‘再見了?！f，玫瑰花并未回答。

    ‘再見了?！终f了一次，這次玫瑰花開始咳嗽起來，當然，她并沒有生病。

    她說：‘我以前怎么那么傻呢？請你原諒我吧，我希望你能快樂。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愛你。這一點你一直都不知道，這是我的過錯造成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只能祝你幸福，我再也用不著玻璃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