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多虧有你，小光才能及時來做手術謝謝你啊。”

    他挨著大余坐下，企圖用實際距離拉進一些精神距離，但對方還是沉著一張臉。顯然，心情很是不好。

    “那個，哈哈”白彥的手尷尬地在膝蓋上搓來搓去，訕笑兩聲，“我先前是太沖動了，沒了解清楚情況就動手，對不起啊?！?/br>
    白彥極少道歉，除了真的錯得很離譜，比如現(xiàn)在。

    或許是被他的誠意打動，如一口鐘罩在樓梯口的人終于有了反應。他兩手夾著煙，放進嘴里狠狠一吸，低頭，懊惱著吐出來：

    “沒關系。這個世界，沒錢是原罪?！?/br>
    這是白彥印象中第一次聽大余說完整的句子，從前都是冷漠以對，恨不得把他從咖啡店踢出去。這次居然能跟他說這么長的一句話，委實不易。

    但，卻讓白彥聽了不舒服。

    “也，也別這么說吧？我之前誤會你是我不對，但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是因為你沒錢針對你。”

    是你又高又壯，還老是用另有所圖的眼神看我家小光啊大熊怪！

    大余卻說：“我被誤會慣了，這不算什么?！?/br>
    “那你的意思是？”

    大余望著逐漸散開的白煙，眼神充溢著愧疚，語氣幽幽：“要是有錢，他可以少痛一個小時。”

    他，說的自然是董為光。

    這才是大余心情一落千丈的原因。他望著病床上痛不欲生的人，握著口袋里只有不到一萬的銀行卡和零零碎碎的一些紙幣，只覺得頭上壓了一塊沉重的水泥板，跑也跑不掉，只能活生生承受。

    “那個，你別這么自責。多虧有你及時送小光來醫(yī)院，不然他現(xiàn)在可能都還在店里呢。”

    大余又狠狠吸了一口煙，眼睛被煙霧刺得一酸，只能微微虛起，像在看著前方，又像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白彥看了他一會兒，心中某個想法越來越篤定。

    “我知道，你喜歡小光?！?/br>
    “喜歡”兩個字一落地，大余收回目光看他。

    “喂，干嘛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看出來了很值得驚訝嗎？我好歹演了這么多年的戲，這點捕捉情感的能力都沒有，我洗手不干了好吧！”

    大余悻悻地別開眼神，“難道你不喜歡他嗎？”

    “我？！”白彥生生一愣——這大熊怪還真把他當情敵?。?/br>
    “我跟小光才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敢情在你眼里，男人之間還不能有純潔的友誼了？”

    “他經(jīng)常說你長得好看?！蹦橙说莱鲆罁?jù)。

    “這種rou眼可見的事實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嗎”白彥無力吐槽，然后眼睛咕嚕一轉(zhuǎn)，上前問，“是不是他沒夸過你，所以你吃醋了啊？”

    大余語凝，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但他轉(zhuǎn)頭去吸煙的躲避動作已經(jīng)出賣他了。這樣笨拙的動作，落在這大熊怪身上，難免還有些可愛。

    白彥逐漸露出大家長的心態(tài)：“不是，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這么容易瞎想？多大了？該不會還沒成年吧？”

    一根煙吸完，大余把煙頭在地上摁滅，“十九。”

    “十九？”

    白彥瞪圓了眼睛，錯愕著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雖然這個人的思想是比較單純，但這腦袋大脖子粗，黑背心黑短褲的樣子，說是三十歲都有人信。居然才十九？？？

    “有問題么？”大余不悅地擰過脖子看他。

    “嗯不是，我是覺得，你怎么這么小就出來工作?。坎挥蒙洗髮W嗎？”

    “沒考上?！?/br>
    “那就再考一次嘛，現(xiàn)在復讀的人又不少。你好歹拿個文憑，以后才更好找工作啊?！?/br>
    提到念書，這似乎戳到了大余的傷心事，他的眸子瞬間暗淡，說：“大學里都是人渣，不念也好?！?/br>
    白彥的眼睛一虛，“你遇到過不好的事？”

    大余不置可否，只是對著雪白的樓道墻壁悵然一嘆：

    “都過去了。”

    這四個字沒有一點起伏，像獨居在深海里的石頭，長年累月，日夜更替，從來沒有見過光亮，只有黑漆漆的一團。

    這種無奈的境地，白彥體會過。

    “強/jian犯的兒子”，這是白彥來這個世界被貼上的第一個標簽。

    對世界的認知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層輪廓的小學生，太容易受傷害，也太容易去傷害別人。

    “白俊，我昨天在新聞上看到你爸爸了，他在牢子里?！?/br>
    “白俊，什么是強/jian??？”

    “白俊，你爸爸為什么那么壞？”

    “你會變成他那樣嗎？”

    “我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肯定摸過你爸爸?！?/br>
    “我mama說，你爸爸是壞人，上梁不正下梁歪?！?/br>
    白俊，他以前的名字。即便過去快二十年，白彥仍舊沒有忘記那些嘲諷的嘴臉，以及被紅筆寫滿了“強/jian犯的兒子”的作業(yè)本。

    后來，母親溫凝給他辦了退學手續(xù)，又給他改了名字，從Z城搬到A城，這才得以重新開始生活。

    溫凝說過跟大余一樣的話：

    “這個世界，沒錢是原罪。”

    為了還掉巨額的賠償金，白彥在六歲的時候稀里糊涂地開始做童模。他的骨架小，跟四歲的小朋友站一起也沒什么差別，加上他眼睛大長相好，所以接到了很多單子。

    十歲那年，他們還清了債務，溫凝臉上黑壓壓的烏云終于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