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時候沒有想那么多，來了以后則是順其自然，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安托萬家住得沒有半分不自在，安托萬的存在和陪伴當(dāng)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的家人也和他一樣容易相處，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都沒把他當(dāng)外人。

    菲利普是一位敦實的長輩，他一般很忙，只有一起吃飯的時候會關(guān)心一下他的衣食住行是否舒適，對他的態(tài)度和對安托萬沒有什么兩樣，相較之下，安華要淡一些，她的氣質(zhì)本來就是那樣，身上有一種經(jīng)年搞學(xué)術(shù)的人常有的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漠，可能因為一直跟學(xué)生打交道的關(guān)系，又不會讓人覺得冷，這一點與顧家爸爸有點像，但可能因為她是女性，又或者純粹是個性的原因，她對自己的丈夫兒子有一種天然的溫柔，這種溫柔彌補了那股冷淡的氣質(zhì)，只不過，在同一個屋檐下一對比，她對沈邵祁這個剛認識沒幾天的后輩就不可避免地顯出一些疏離來，不過沈邵祁倒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相反的，在他接觸過的所有女性長輩里，他對安華的印象是最好的，她跟每個人的距離都剛剛好，似乎什么都在她眼中，又似乎什么都不在她眼中，你永遠不需要擔(dān)心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樣的，所以沈邵祁跟她相處非常放松自在，以至于他甚至有一次不自覺地把喬安娜與她對比，想象如果自己的母親是安華那樣的女性，他會長成什么樣的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又不禁嘲笑自己的異想天開。

    明天他就要離開勃艮第去盧森堡了，他整個周末都跟安托萬在一起，今天兩人都有事要辦，安托萬去了酒莊，他則是待在客房里處理一些公事。

    辦公告一段落，他從客房走出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咖啡香氣。

    聽到聲音，安華回過頭來：“我正在煮咖啡，你要來一杯嗎？”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鄙蛏燮钭叩缴嘲l(fā)上坐下，“您今天沒有課是嗎？”

    安華嗯了一聲：“我現(xiàn)在一周只有兩節(jié)課?！?/br>
    不多久，安華端了兩杯咖啡過來，沈邵祁道了聲謝接過來。

    “安托萬過會兒就回來了，他說中午帶你到外面換換口味。我們村雖然只有兩個餐廳，但做的菜不輸外面的米其林。”安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她說話聲音不高，不緊不慢，大概因為常年教書的緣故，字句之間的節(jié)奏把握得很好，讓人很愿意往下聽。

    “我這兩天在家里都吃得很愉快，只是讓你們費心了?！?/br>
    “談不上費心，家里平時怎么樣，你來的時候還是怎么樣，只是多準備一個人的份而已?！?/br>
    安華說的倒是實話，除了剛來的時候他們和大伯家各請了一次沈邵祁，后面兩天他們都是該怎樣就怎樣，他們家做飯的人是菲利普，他一忙起來，家里其他人都得跟著他將就。

    沈邵祁跟著他們吃了兩次三明治簡餐，自然也知道她并不是在說客套話，所以他也沒有再你來我往地說幾句“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之類的虛話，三十幾歲的金融大亨在長輩面前只是乖乖點了點頭，表情十分恭順。

    安華對他的態(tài)度有點詫異，但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便想明白緣故，也就撇下這個吃飯的話題。她溫柔地笑了笑，道：“不過你能來，安托萬真的很高興。”

    她可能只是隨口一提，沈邵祁卻心里一動，他斟酌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安托萬他這半年……過得開心嗎？”

    話真的說出口之后沈邵祁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不妥之處，但覆水難收，對上安華驚訝的眼神，他也只好繃著假裝坦然。

    安華起初的確被他問得怔了一下——她沒料到沈邵祁會跟她談?wù)撨@個。認真說起來，沈邵祁跟她也不過一起吃了幾頓飯，可以說，哪怕只聽過她一堂公開課的學(xué)生都比面前的年輕人對她更熟悉親近一些，但她隨即就釋然了，她的學(xué)生或許在精神上與她更親近，但面前這個年輕人，卻和她愛著同一個人，在有關(guān)安托萬的話題上，哪怕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也能彼此坦誠。

    安華認真想了想安托萬跟她說過的所有有關(guān)沈邵祁的事，然后她說：“你知道，安托萬并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在外面流浪夠了，所以才回來的?！?/br>
    沈邵祁看著面前長輩平和的臉龐，點了點頭。

    “雖然他沒有明確說過，但是在外面久了，碰到了自己暫時解決不了的事情，他想回來休息一陣子，整理自己，我想，他應(yīng)該也是這樣跟你說的?！?/br>
    “我那時……”沈邵祁喉頭緊了緊，有點難以啟齒，“沒有想明白。但是現(xiàn)在我有點明白了?！?/br>
    安華點了點頭：“所以這不是開心不開心的問題，遇到問題就停一停，等問題解決了就好了。人哪能時時刻刻都是開心的呢？”

    按照道理說，對象的家長不因為他們之間的問題而對他有任何怪罪，遇到這樣開明的家長，已經(jīng)夠了，他已經(jīng)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安華的神色太溫柔，還是因為她那雙似乎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沈邵祁難得地欲言又止：

    “可是……”

    他皺了皺眉頭，不確定應(yīng)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意思。

    安華卻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她笑了笑：“James，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背：“您請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安托萬有一天出了意外”，她頓了一下，與此同時，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皺了一下眉頭，安華露出一點與她的年紀不太符合的苦惱的表情，畢竟哪怕只是假設(shè)，都已經(jīng)大大違背她的本意，但她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你知道的，天災(zāi)，人禍，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