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見契機(jī)齊王謀燕布仁義孟軻克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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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途中,蘇秦心情極是沉重。 相國府離宮城不遠(yuǎn),但對蘇秦來說,卻漫長得似乎走不到盡頭。他曉得子之,看來,燕國的災(zāi)難已不可控,更大的災(zāi)難還在后面。 猛地想到什么,蘇秦心底一顫,拉開窗簾,急道:“鄒兄,停!” 飛刀鄒喝叫御手停車。自那次出事之后,飛刀鄒不再駕車了,雇一個(gè)專業(yè)御手,自己一心于衛(wèi)護(hù)。 “主公?”飛刀鄒湊過來。 “宮中還有幾個(gè)公子?” “袁豹或知?!憋w刀鄒應(yīng)道。 “快,回府?!?/br> 車馬頃刻到家,出門迎候的不是袁豹,卻是蘇代。 “二哥,想死您了!”見到蘇秦,蘇代臉上再無矜持,就像是在洛陽時(shí)一樣,喜氣洋洋地迎上來,“沒想到您會在這辰光回來!” 蘇秦回他個(gè)苦笑,指向客堂。 見蘇秦被飛刀鄒攙著,蘇代緊忙攙在另一側(cè),回到客堂。 堂中,蘇代一家全都來了,偌大個(gè)客堂竟然顯得狹小。 蘇秦坐下,目光落在一個(gè)女子身上。她看起來不大,但頭發(fā)已經(jīng)挽起,衣飾是新婦裝,一臉羞澀地站在蘇代長子身邊。 “二哥,這位是方今燕王的長公主,如今是你侄媳了!”蘇代見蘇秦看她,緊忙介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向二人招手,“孩子們,這就是為父常常講給你們的二伯,過來見禮!” 蘇代長子拉住她,并行過來,行叩拜大禮。 “還記得我嗎?”蘇秦沖她笑笑,“我到過你家的草舍里,那辰光,你才這么高!”比劃一個(gè)高度。 長公主勾首,點(diǎn)頭:“記得的,你還抱過我呢!” 眾人皆笑起來。 接著,蘇代招呼其他孩子一一見禮,蘇秦吩咐袁豹拿出金子,每個(gè)孩子發(fā)放一塊。 “老袁,”蘇代看向袁豹,“你帶他們花園里轉(zhuǎn)轉(zhuǎn),哪兒有雜草就讓他們拔好了。” 袁豹應(yīng)過,帶上眾家小出去。 許是太累,蘇秦走到內(nèi)間,在他的榻上躺下。 蘇代緊跟過來。 “二哥,”見客堂里再無他人,蘇代不無興奮,“這些年來,我遵從你的指點(diǎn),讀你所讀,悟你所悟,頗有心得,近日有所小試,嘿,真還靈光呢!” “你怎么試的?” 蘇代將他如何使齊,如何揣摩各方情勢,如何去找淳于髡,如何與淳于髡對話及如何見齊王,之后歸燕,子之如何求他,他又如何向燕王噲復(fù)命,子之如何贈給他金子等等,事無巨細(xì),悉數(shù)稟報(bào)一遍。 “你——”蘇秦總算是明白內(nèi)中隱情,指向蘇代,手指發(fā)顫,“你壞了我的大事不說,這又坑害燕國,坑害燕人,坑害子之,最后是坑害你自己,你……” 蘇代完全懵了。 如此嚴(yán)厲的斥責(zé)顯然不是蘇代所期待的。 “二……二哥……”蘇代帶著哭腔,“怎……怎么回事兒?” “你呀,”蘇秦氣結(jié),咳嗽幾聲,平穩(wěn)一下情緒,盯住蘇代,“薊城血流成河,你這個(gè)始作俑者卻不曉得怎么回事兒,這……這就是你所學(xué)的口舌之術(shù)嗎?” “燕王禪讓賢能子之是上古圣德,是太子他想不通,硬要謀逆,才鬧出這般事來。這不,市被將軍明白原委,就站在子之這邊了,叛亂已除,燕國很快就會——” 不待蘇代講完,蘇秦指著門口:“你……給我出去,從今往后,不可再登我的房門!” “二哥……”蘇代嚇傻了,撲嗵跪下,哭起來。 蘇秦翻過身,給他個(gè)背。 “二哥,我……”蘇代哽咽,“我曉得錯(cuò)了,你說,事已至此,我該哪能辦哩?” “如果你還活著,如果你也不想讓你的老婆娃子死,三天之內(nèi),就帶他們離開薊城,離開燕國!”蘇秦給出解招,迅即補(bǔ)充一句,“不要問我為什么!” 蘇代的“為什么”還沒出口,就被生生堵死,強(qiáng)咽幾下口水,嘟出一句:“去哪兒?” “你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 “二哥?”蘇代真正急了,“我……我?guī)腋哕嚧篑R出來,這若灰頭土臉回去,面子往哪兒擱?” “幾百金難道不夠你的面子嗎?有燕國的公主做你兒媳,難道還不夠嗎?你的面子何時(shí)大到不知死活的程度了?” “我……” “出去!”蘇秦語氣果決,“還有,在我活著,你不可再到任何一國拋頭露臉!” “我……” “記住沒?”蘇秦語氣嚴(yán)厲。 “記……記住了?!碧K代囁嚅,拱手,“二哥,我……走了。” “對了,”蘇秦翻過身,看向蘇代,“還有一事問你。子噲的幾個(gè)公子可在宮里?” “之前是在宮里,這辰光不曉得了?!?/br> 蘇秦的兩手捂在臉上,現(xiàn)出痛苦與無奈。 “二哥?”蘇代壓低聲音。 “去吧,”蘇秦再次指向門口,“你離開薊城時(shí),不可透漏給任何人,否則……” 蘇代這也意識到迫在眉梢的危險(xiǎn),連連拱手:“謝二哥,蘇代記下了!” 次日上午,蘇秦幾乎是在子之眼線的監(jiān)督之下離開薊城的。袁豹也跟著走了,蘇秦保留多年的燕國相府完全空置。 蘇秦走后不到三日,子之就把他所控制的所有公子,無論是子噲的還是易王的,全部賜死,正式立己子為太子。太上子噲則被新燕王軟禁在其所居住的宮院里,與外界完全隔絕。 此后數(shù)日,蘇代聽從蘇秦建議,放棄所有不動產(chǎn),以訪友為名,讓家人分批離開薊城,在武陽會合,而后直入邯鄲。 軒里村他是死也不肯回的。 太子平被殺的噩耗不消幾日就傳到臨淄。 宣王候的正是這個(gè),當(dāng)即召來田嬰、匡章謀議,也幾乎沒有多余的話,直接授命匡章為主將,點(diǎn)五都之兵,以子之篡燕失道為名,籌備伐燕。 燕為大國,齊若伐燕,就要傾盡國力,且要確保后方無憂。為此,齊宣王使大夫沈同、田文分別出使中山國與趙國,約兩國共同起兵。 沈同是魯人,自幼受儒門薰陶,崇拜孟子。此番受命,沈同左想右想皆不是耥,出使行至稷門,又拐回來,驅(qū)車馳往孟子館舍,意外看到匡章也在。 “敢問夫子,”禮畢,沈同直入主題,“燕可伐否?” 孟子的眼角斜向他的使節(jié),聲音慢悠悠的:“是齊王特使在問老夫嗎?” “非也,”沈同緊忙摘掉表征特使的冠飾,將使節(jié)放在一側(cè),態(tài)度恭敬,“是晚生沈同私下求教夫子!” “若是私問,”孟子壓低聲音,如同透出一個(gè)秘密,“老夫這就講給你,燕國可伐!” “為何可伐?”沈同再問。 “因?yàn)樽訃埐坏靡匝鄧腿?,子之不得從子噲手中受讓燕國?!?/br> “這……”沈同不解,“燕國既然是子噲的,他為何不能將燕國送人?” “燕國怎么能是子噲的呢?燕國是大周武王封賞予其弟召公的,燕國土地屬于召公后人,召公后人又有后人,遍及燕國各地,是以燕國屬于所有燕人,怎么是只屬于子噲的呢?” “可他是燕王呀!為何堯舜可讓天下,身為燕王的子噲就不可了?” “唉,你呀,”孟子搖頭,“我且問你,你能將你的屋舍、田產(chǎn)送人嗎?” “屬于我的屋舍、田產(chǎn),我當(dāng)然能送?!?/br> 孟子指向匡章:“你能將他的屋舍、田產(chǎn)送人嗎?” “不能?!?/br> “你有子數(shù)人,皆在盼你分配遺產(chǎn),你還能將自己的屋舍、田產(chǎn)送人嗎?” “這個(gè)……”沈同答不出了。 “這就是了?!泵献咏獾?,“堯、舜可讓天下,因?yàn)樘煜卤緛砭筒皇撬麄兊?,天下是天下人的,他們是因賢能而受天下人的委托來治理天下的。他們只是治理者,不是天下的所有者,因而在力不從心時(shí),只能再選賢能,禪讓其位。子噲不同。他不能禪讓燕國,因?yàn)檠鄧皇亲訃堃粋€(gè)人的。燕國是周天子封賞給召公的,屬于召公所有。召公遺訓(xùn)是嫡長子承繼,子噲之所以為王,是因他是先王的嫡長子,同樣,他讓燕國于人,就等于將本該屬于其嫡長子姬平的王位讓予他人,他怎么能將屬于他嫡長子的王位讓予他人呢?你也看到了,燕國正是因此而亂。亂燕國者,子噲也?!?/br> “那……子之又為何不能接受王噲的禪讓呢?”沈同再問。 “唉,你呀,”孟子搖頭,“身為臣子,去得不該得之財(cái),去受不該受之位,難道不有失人臣之道嗎?” “韓氏、趙氏、魏氏三家分晉,不是也失人臣之道了嗎?”身為齊臣,沈同沒敢提及田氏代姜。 “三家分晉,本為大逆,然而此逆在后來得到周天子的詔封,就不同了?!?/br> “夫子是說,如果子之也能得到周天子的詔封,就可以了嗎?” “周天子詔封他了嗎?”孟夫子反問。 “晚生知矣?!鄙蛲笆?,“謝夫子賜教!” “請問夫子,”匡章接道,“燕為萬乘之國,弟子受命伐之。就眼下情勢,弟子確有勝算,但心依舊忐忑。敢問夫子,弟子之心,何以惴惴然?” “未請王命?!泵戏蜃用摽诙觥?/br> “王命?”匡章怔了,“弟子所受,正是王命?!?/br> “此王非彼王,此命非彼命?!泵献淤┵┱f道,“燕、齊同為萬乘之國,燕國失道,確實(shí)該伐,但憑什么就該是齊人來伐呢?將軍之心所以惴惴然,皆因于此?!?/br> “夫子是說,請命于周天子?” “正是?!泵献迂Q起拇指,“燕國乃周天子所封,燕國失道,燕民歷劫,苦如水火,但只有周天子才有權(quán)問責(zé)。何人可伐之?奉周天子之命的人。今齊王頒詔伐燕,卻未奉天子之命,是以無道伐無道。將軍執(zhí)銳,以無道伐無道,你心能不惴惴然嗎?” “弟子何以處置?” “入宮奏報(bào)齊王,使臣貢周,請命伐燕。將軍若奉天子之命救燕民于水火,燕必破,將軍亦必立德威于燕地,成功名于后世!” 匡章當(dāng)即入宮,奏明孟子的諫言。宣王苦笑一下,隨手使田嬰派個(gè)大夫攜帶百鎰黃金并百匹縞綢前往洛陽請命,由天子詔命齊王約盟天下列國伐燕。 見齊王納下此諫,孟子躊躇滿志,自告奮勇,向匡章請命道:“奉天子詔命,引正義之師,伐萬乘之國,此乃千古偉業(yè),孟軻不才,請命隨行將軍帳下!” 匡章拱手:“有恩師隨行籌策,弟子之心定矣!” 齊使沈同趕至中山,見到中山王,說以齊王之約。 中山王不再是個(gè)孩子了,正年富力強(qiáng),欲干大事,遂召老相國司馬赒謀議。 “回稟我王,”司馬赒壓住激動,緩緩應(yīng)道,“此乃千載難逢之機(jī)?!?/br> “何以難逢?”中山王傾身。 “稟我王,”司馬赒侃侃說道,“我北有燕,東有齊,西與南是趙。三國皆我天敵,惟趙惟狠。敢問我王,可懼趙否?一定是懼的。莫說是王,縱使老臣,與趙大戰(zhàn)數(shù)次,小戰(zhàn)無數(shù),真心懼他啊。尤其是近期,趙王雍襲我淶源,占我西去要塞,若與燕合,就可東出淶水,由北襲我,使我腹背受敵。然而,天不亡我。燕人內(nèi)亂,子之篡國,齊人得天子之詔命,約我伐燕。齊人伐燕,志在河間。我若伐燕,志在北易水。若是我得控北易水,北上燕山,就可控制紫荊關(guān)與居庸關(guān),徹底扼住趙人東出之路。那時(shí),趙人再狠,能耐我何?” “我若伐燕,趙人趁機(jī)在后襲我,相國可有應(yīng)策?” “聽齊使所言,齊王使臣田文也到邯鄲了。如果不出意外,趙人必會從齊伐燕。” “為何趙人必從?” “因?yàn)槭驱R王之約。魏伐趙,齊全力救之。齊王有約,趙能不從嗎?” “相國所言極是?!敝猩酵觞c(diǎn)頭,“不過,趙師伐燕,必借道我境。晉人多詐,借道伐虢之事,相國不可不察?!?/br> “這個(gè)臣已有慮?!彼抉R赒應(yīng)道,“趙既從齊伐燕,就與齊、我同為盟友。趙若背后襲我,齊王顏面何在?再說,趙師過我境時(shí),我王亦當(dāng)有所防備,可外松內(nèi)緊,豬羊勞之,嚴(yán)陣待之?!?/br> “甚好?!敝猩酵跻晃杖^,決心下定,“雖然,相國還是要派使臣使趙問聘,修好睦鄰,聽聽趙王是何決斷?!?/br> “臣受命?!?/br> 在蘇秦與姬雪前往燕地之后,菲菲少了約束,生活更為豐富多彩起來。 讓她生活多彩的是公子職。此后有事沒事,公子職總會來相府尋菲菲學(xué)武,夸贊菲菲的武功好,向她習(xí)練劍法。菲菲一直是弟子,這于突然間成為師傅,自是用心,沒過多久,就將墨家劍法悉數(shù)教予子職。二人的情誼,也在這一教一學(xué)中突飛猛進(jìn),莫說是一日,縱使一個(gè)時(shí)辰不見,二人的心都像被貓兒抓了似的。 然而,無論是菲菲還是公子職,都被人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看管著。菲菲這兒是墨者,公子職那邊是母后身邊的那個(gè)女仆,也即嬴疾為他母子留下的守護(hù)黑雕。在黑雕臺里,她的地位雖說不高,武功卻是一流,絲毫不亞于天香。在她身邊,額外活動著秦國龐大的黑雕組織,單在邯鄲就有不下二十人,或入王宮,或入達(dá)官、顯貴府宅,或入酒巷夜肆,監(jiān)控著趙都的方方面面。 所有這些,公子職并不曉得。 這日后晌,二人在相府后花園里練會兒劍,菲菲問道:“職哥,想學(xué)鄒叔的飛刀不?鄒叔全都教給我了,若是近戰(zhàn),沒有兵器比飛刀更具威力?!?/br> “想學(xué)?!弊勇毤钡?。 菲菲看下場地,皺眉:“此地不可。若是職哥甩刀失手,不定會傷到人呢?!?/br> “阿妹欲往何地?” “有處地方極是清幽,”菲菲指向圍墻外面,“就是那兒,原來是家小廟,這辰光廢棄了。鄒叔當(dāng)初教我時(shí),就是在那兒。” “成?!弊勇毿Φ?,“我們這就去?!?/br> “屈將爺爺不讓去呢?!狈品坡月砸幌?,“有了,我們不走正門,躍過圍墻就成,練完再翻回來。” 二人來到圍墻跟前,菲菲縱身一躍,先上圍墻,看到廟中寂無一人,伸手給子職。子職拉住她,躍上圍墻,進(jìn)入小廟。 二人察看一遍,將廟門閂了,在廟院里站定。 “職哥,”菲菲笑道,“此地?zé)o人,小刀任你甩呢。”將一塊鹿皮所制的靶子綁在廟院的大樹干上,摸出幾把小刀,“職哥請看!”嗖一聲飛出,正中靶心。 公子職贊她幾句,拿過小刀,亦飛出去,那刀子卻不聽話,嗖的一聲遠(yuǎn)離樹干,插向幾丈開外的廟墻上。 “是這樣!”菲菲揀回飛刀,手把手地教起來,包括握刀姿式及發(fā)力技巧等。 二人練有小半個(gè)時(shí)辰,忽聽一陣響動,十二個(gè)蒙面刺客各持刀劍從小廟的不同方位突然殺出,迅速切斷通往相府圍墻的退路。 “什么人?”菲菲厲聲大叫。 “小姑娘,沒有你的事!”為首一人指向旁邊,“讓開路,放她出去?!?/br> “你們什么人?”菲菲再次大叫。 “阿妹,是燕國刺客,沖我來的,你快走!”子職說著,抽出寶劍,背依大樹,扎下架勢,準(zhǔn)備殊死一搏。 “職哥!”菲菲緊跟過來,在樹干另一側(cè)站定,一手去拔插在樹干上的小刀,一手抽出軟鞭,同時(shí)將手指彎起,擋在唇上,發(fā)出一聲長嘯。 “上!”眾刺客撲向子職。 嗖嗖兩聲,菲菲甩出飛刀,擊中二人,但其他刺客已欺到跟前,幾支劍同時(shí)刺向子職。 子職騰空飛起,后腳蹬向樹干,如鷹一般從眾刺客的頭頂掠過,與此同時(shí),劍挑下來,連點(diǎn)數(shù)下,三人頭頂中劍,倒地不動,子職亦在眾刺客背后輕松落地,旋即轉(zhuǎn)身,再次扎下架勢。 一切發(fā)生在眨眼之間。 菲菲看呆了。 十二名刺客,轉(zhuǎn)眼倒地五人,再也不敢大意,余下五人圍定姬職,二人欺向菲菲。 菲菲手中沒有飛刀了,也無暇從樹上再拔,只得抖鞭相迎。 刺客功夫了得,菲菲身小力弱,軟鞭甩出去,被對方的劍連繞幾下,纏住,用力一拉,菲菲把持不住,軟鞭脫手,急切間拔劍,已是遲了,另一人的劍尖已經(jīng)刺向她的胸部。 就在此時(shí),只聽嗖的一聲,對方哎喲一聲慘叫,捂住手腕蹲在地上,刺向菲菲胸前的劍亦掉落于地。緊接著,嗖嗖嗖一連數(shù)聲,圍攻公子職的五人有四人倒地。挑走菲菲軟鞭的刺客見勢不妙,放下菲菲就逃,被一枚飛刀擊中腳踝,翻不過廟墻了,只好仗劍守御。 見面前只有一人,公子職奮勇?lián)魟?,與那人連戰(zhàn)數(shù)合。因有飛刀在側(cè),那人心里慌亂,被子職尋個(gè)破綻,一劍斃命。 子職持劍走向傷到腳踝的刺客。 那人扔下劍,跪地求饒。 菲菲曉得是屈將爺爺救援來了,大叫:“屈將爺爺,快來!” 屈將子卻沒露面。 現(xiàn)身的是三個(gè)墨者。他們搜索完戰(zhàn)場,在死者臉上蒙上黑布,將負(fù)傷的刺客帶進(jìn)相府,包扎,審訊。同時(shí),相府這邊,也向趙國司刑府報(bào)案。 “職哥,”菲菲得空,扯住子職,目光詫異,“真沒想到,你的武功高哩!” “被逼急了!”姬職笑笑,輕描淡寫。 “不是,”菲菲盯住他,“快說,你跟誰學(xué)來的?” “記得那天隨我娘親趕來的那個(gè)女子嗎?是她教我的!” “可……”菲菲一臉納悶,“你有此武功在身,那天為何讓他們欺負(fù)?他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我……”子職遲疑一下,“寄人籬下,不能得罪姓趙的人,我曉得他們,全都姓趙?!?/br> “我明白了?!狈品埔荒槡J佩,“你真能忍!”略頓,“可他們是要?jiǎng)澠颇隳槪氵€要忍?” “不是有你在場嗎?”子職笑了,“我曉得你是不會讓他們劃的。再說,他們不是還沒劃嗎?若是真劃,就該付出代價(jià)了!” “職哥,你……你該教我工夫才是!” “不成。” “為啥?” “最有功夫的是屈爺爺,”子職一臉欽敬,“我要拜他為師。今朝沒有他,我怕就……” “嗯呢?!狈品瞥镀鹚拔疫@就引你去見屈爺爺,只要我求,他一定收你為徒!” 在子職遇刺的第三日,蘇秦、姬雪等人一路風(fēng)塵地從燕國返回。 聽聞蘇秦回來,武靈王沒有召請,而是帶著御醫(yī)登門問候。御醫(yī)診過,說是并無大礙,開些補(bǔ)藥,交給飛刀鄒抓去了。 武靈王支走御醫(yī),詳細(xì)問明燕國情勢,求應(yīng)變大計(jì)。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碧K秦輕嘆一聲,“子之一如慶父,在燕一日,燕亂一日。子噲與先易王的幾個(gè)公子,在薊城者悉數(shù)罹難,在逃者只有二人,皆遭子之追殺,一是王噲第三子姬柱,趁亂逃走,眼下不知所往。另一是先易王之子,姬職,今在邯鄲?!?/br> “寡人曉得他,”武靈王點(diǎn)頭,“前幾日子之派刺客來,差點(diǎn)兒就要了他的命?!?/br> “是的?!碧K秦應(yīng)道,“如果子之不殺姬平,依舊立姬平為太子,燕人或會認(rèn)可這次禪讓,但他太急了,也太狠了。這次燕亂,真正戰(zhàn)死的沒有多少,反而在姬平死后,被子之以謀逆之名殺掉的多達(dá)萬人,薊城人心惶惶。軍心更亂,因?yàn)槿娭杏胁簧賹⑹扛鷱氖斜慌褋y,凡與市被有交往的,全都他抓起來了。其實(shí)市被是個(gè)好人,是真正被冤枉的?!?/br> “依蘇子之見,寡人該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首先,燕不可圖,望大王切記。”蘇秦盯住趙雍。 “這個(gè)自然?!蔽潇`王笑道,“寡人的胃口只在中山。” “子之失道,燕人構(gòu)難,齊人必會出兵?!碧K秦回他一個(gè)笑,但滿是苦澀,“臣之意,大王可與齊王結(jié)盟,興義兵誅殺子之,再送子職入燕。我觀子職不錯(cuò),大王若立子職,一則燕人認(rèn)可,二則子職避難于邯鄲數(shù)年,又得趙恩,必定親趙,感恩大王?!?/br> “子職不是秦王的外孫嗎?”武靈王瞇起眼睛。 “但他更是燕人?!?/br> “寡人曉得了?!蔽潇`王別過蘇秦,召肥義入宮。 “王上,特大喜訊!”肥義一臉興奮,“中山王派使臣來了,是司馬僖,司馬赒的長子,這剛到驛館,要見我王呢?!?/br> “哦?”武靈王傾身,“他想干什么?” “求睦鄰呀,帶來不少禮品呢?!狈柿x呈上中山使臣的禮單。 “寡人曉得他要干什么。”武靈王坐直身子,將蘇秦的應(yīng)策講給肥義。 “我王不可!”肥義急道。 “哦?” “齊人非興正義之師,只想趁火打劫,得河間地。只要齊人興兵,子之不敢不給他。我若與齊共同興師,就把子之得罪了。那辰光,齊人得到好處,退兵,我王又該如何?我王送子職入燕,就是子之的死敵,子之得燕,北有胡人支持,還不與我王為敵?拋開其他不提,單是他支持中山,我王能受得了嗎?” 武靈王長吸一氣,陷入深思,良久,抬頭:“依你之計(jì),我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與中山睦鄰,讓中山后顧無憂,與齊人合力伐燕?!?/br> “這……”武靈王眉頭擰緊,“燕經(jīng)此亂,已不堪一擊。若是中山參與,必得北易水。中山控制北易水,拿下紫荊關(guān),就將我完全封堵在淶源的山道里,豈不是斷我……”摒住不說了。 “我王要的正是這個(gè)!”肥義脫口應(yīng)道,“中山與齊共享燕國邊境,若是伐成,必爭地,爭則失齊。燕國僅余二公子,一個(gè)在我王手里,另一個(gè)生死未卜,不知跑哪兒去了,齊人立不起新王,必使近臣治燕。齊人治燕,燕人必不服。那辰光,我王只須將子職送回燕國,燕人就會跟從子職,逐走齊人。中山趁危伐燕,燕人必恨之。中山與齊爭燕,齊人亦恨之。我王若在此時(shí)圖謀中山,齊人必不干涉,新燕王亦必肯借道……”頓住,看向武靈王。 顯然,這是一石三鳥的上上之策。 “就依你計(jì),”武靈王再無遲疑,拱手,“中山使臣,對了,還有齊使,全都由你應(yīng)對,寡人還有一樁大事呢!”看向宦者令,“起駕,太傅府!” “太傅?”宦者令懵了,眼睛眨巴幾下,“王上沒有拜過太傅呀!” “這就去拜!” “是哪位大人?” “周紹?!?/br> 宦者令與肥義皆吃一驚,因?yàn)橹芙B是邯鄲城中迄今仍舊拒穿胡服的臣子,按照武靈王所頒的法令,該當(dāng)治重罪才是。武靈王非但不治其罪,還要拜其為太傅,著實(shí)出人意外。 周紹一門在趙是三世名儒,從成侯時(shí)就為趙室大夫,主司禮儀,執(zhí)太廟,堪稱趙國宮廷秩序的監(jiān)護(hù)者。幾個(gè)月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趙王自穿胡服不說,還大張旗鼓地改俗易風(fēng),使趙人皆穿胡服。作為儒者,這是他不能承受之重。周紹力諫無果,遂稱病不朝,今日更向武靈王遞交奏折,奏請年邁老朽,要?dú)w隱故里,貽養(yǎng)天年。 周紹不只是周紹,其門下還有數(shù)十名飽學(xué)儒士。周紹若走,這些儒士也就不會留在趙宮。天下儒者得聞,也必不肯赴趙。萬乘大國不可沒有禮樂,朝堂之上不能不講秩序,是以周紹辭歸,武靈王尤其上心。 武靈王不告而至,周紹先是震驚,繼而整頓衣冠,迎出府門。 見武靈王依然穿著胡服,周紹的臉色馬上陰沉下來,本來欲見大禮的,緊忙止住,只是微微拱手,語氣揶揄:“大王光臨寒舍,不會是來治罪老朽的吧?” “呵呵呵,”武靈王行個(gè)大禮,一臉是笑,“寡人此來,是想在周卿肩上加一副重?fù)?dān)!” 周紹一臉狐疑,伸手禮讓:“大王,請!” 君臣一前一后,行至客堂。 武靈王在主席坐定,轉(zhuǎn)對立于身側(cè)的宦者令:“宣詔!” 宦者令朗聲宣道:“周紹聽旨!” 周紹跪地,叩首:“臣接旨!” “大夫周紹忠孝兩全,德才兼?zhèn)?,堪稱趙之大賢,寡人特此詔命,任周紹為太子傅,列三公!欽此,趙王雍?!?/br> 周紹震驚了。 太子是未來國君,傅佐太子,就等于一國之師,因而,傅太子、列三公,堪稱是每一個(gè)儒者的最大夢想,也是周紹此前想都不敢去想的人生壯舉。 然而,這是一個(gè)穿胡服的國王,御駕上門,頒給他的使命是,去傅一個(gè)同樣穿胡服的王儲! “大王有詔,”周紹思慮再三,叩首,“臣不敢不受。雖然,臣有一言,不敢不訴諸大王!” “周卿請講!” “是大王用錯(cuò)人了!”周詔奏道,“太子,國之未來。太傅,王儲之輔,非大德之人莫能當(dāng)此任。臣身賤才疏,不足以勝任王命,是以叩請我王另覓大德之人,以張國運(yùn)!” “呵呵呵,”武靈王笑出幾聲,“選子莫若父,論臣莫若君。太子之父是寡人,人臣之君,亦是寡人。寡人為太子立傅,怎么可能立錯(cuò)呢?” “大王可知立傅之道?” “你講?!?/br> “立傅之道有六,”周紹侃侃而談,“知慮不躁達(dá)于變;身行寬惠達(dá)于禮;威嚴(yán)不可易其位;重利不可移其心;施教恭謹(jǐn),知循序漸進(jìn);待下謙和,不盛氣凌人。上述六者,為傅必具,而臣不備任何一條。隱情不報(bào),是臣子之罪。從君命而辱其位,末了煩擾有司處置,是為吏之恥。臣紹不才,敢請大王更立太傅!” “周卿,”武靈王起身,深鞠一躬,行下大禮,“正因你知曉上述六條,寡人才要立你為傅啊?!笨聪蚧抡吡睿百n太傅胡服!” 宦者令拿出為周紹量身訂制的胡服,雙手呈上。 “唉,”周紹心中感動,面上又作無奈,長嘆一聲,叩首,“臣紹愚昧,迄今未明我王胡服深意,雖然,身為臣子,蒙王不計(jì)臣過,委臣重任,臣不敢不聽!”接過胡服,當(dāng)場穿上,行再拜大禮,“胡服之臣,叩謝我王厚遇之恩!” 盡管未能見到趙王雍,但司馬僖從肥義口中得到趙王愿與中山睦鄰互信,并同意簽署三年之內(nèi)互不征伐協(xié)議。司馬僖喜甚,當(dāng)日與肥義擬好協(xié)議行文,入趙宮加蓋了璽印。 與此同時(shí),趙王雍聽從蘇秦之言,使宮人將公子職母子接入王宮,非但辟出一座宮院讓其安住,且還置宴壓驚,好生款待。 司馬僖持雙邊睦鄰協(xié)議回到靈壽,中山王連看數(shù)遍,再無疑慮,蓋好印璽,交給隨行的趙使帶回,次日即到太廟祭祖,拜司馬赒為主將,“率三軍之眾,以征不義之邦”。 除守御之外,中山國能點(diǎn)出的三軍之眾不過三萬,戰(zhàn)車為五百乘。拜將儀式上,年近六旬的司馬赒躊躇滿志,豪氣干云,對天誓道:“燕王姬噲昏昧無道,不分大義,不告諸侯,而臣主易位,絕其召公之業(yè),斷其先王之祀,是可忍,孰不可忍。臣雖不才,今奉王命,愿從士大夫以靖燕疆,祈請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佑我功成,保我中山之域萬世康寧。” 誓后三日,司馬赒即引三軍三萬離開靈壽,發(fā)至燕國邊境,在中易水南岸安營扎寨,以觀齊人動靜。 齊都臨淄,出使趙、中山的使臣率先復(fù)命了。齊使田文帶來趙國消息,說是秦人加兵少梁,有意伐趙晉陽,趙國須全力以赴,防備秦人,實(shí)在抽不出兵力,但趙國將無條件支持齊與中山伐燕。 趙人不出兵是齊宣王早就預(yù)判了的。當(dāng)然,宣王也不希望趙人出兵。燕室自亂,燕地已是齊人的囊中之物,宣王由衷不希望更多的人來瓜分這鍋羹湯。 有中山就夠了。 無論如何,燕國這鍋羹湯不能由齊人一家獨(dú)喝,讓給中山喝幾口,于齊只有好處,一則中山可以死心踏地跟從齊人,制約趙國,二則于天下列國也是交待。 伐燕三軍,齊宣王也早備好了,起初是五萬人,這見中山出兵三萬,宣王就又追加一萬,同時(shí)親至太廟祭過祖宗,拜匡章為主將。 匡章上任數(shù)日,卻是遲遲不肯出征。 匡章在等出使洛陽的使臣。 其實(shí),不是匡章在等,是孟軻在等。 得不到周天子的征伐詔命,孟軻堅(jiān)決阻止匡章出兵。身為弟子,匡章不敢違抗師命,只好實(shí)言奏報(bào)宣王。宣王無奈,只得使人快馬赴洛陽催促。 終于,在中山使臣回來之后的第十一日,使臣由洛陽歸來,隨身帶回蓋著大周王璽的伐燕詔命。 孟軻喜甚,約匡章入宮覲見宣王。 孟子出征,不能不受王命。 宣王迎出宮門,見過禮,攜孟子手入內(nèi)。 “聽章將軍說,夫子也要隨軍出征,寡人夢里笑醒幾次了呢,哈哈哈哈,這叫什么,這叫天佑寡人!”宣王又笑幾聲,朝孟子拱手,“夫子在上,請受辟疆一拜!” “謝齊王看重!”孟子回禮,“孟軻此來,是請求王命的!” “是了,是了,夫子出征,不能沒個(gè)名分!”宣王看向匡章,“匡章將軍,您是主將,看夫子擔(dān)當(dāng)何職合適?” “夫子為臣師,臣為三軍主將,沒有比軍師更合適的職分了!”匡章拱手。 “嗯,軍師,”宣王點(diǎn)頭,看向孟子,“請問夫子,此職可否?” “孟軻既從王師,惟王命是從!” “擬旨,”宣王看向御史,“詔命孟軻為三軍之師,與匡章將軍同領(lǐng)三軍,伐無道之燕,特此,田辟疆?!?/br> “敢請齊王再加四字,‘奉天子詔’?!泵献蛹钡?。 宣王眉頭略皺,遲疑一下,再道:“擬旨,寡人特聘孟軻為三軍之師,與匡章將軍同領(lǐng)三軍,奉天子詔,伐無道之燕,特此,田辟疆?!?/br> “謝齊王厚遇!”孟子起身,叩拜,“天運(yùn)轉(zhuǎn)動,再逢文武之時(shí)。齊王奉天承運(yùn),鄒人孟軻領(lǐng)受詔命,誓引正義之師,伐無道之國,竭誠盡力,助匡將軍成就此功!” “夫子請起!”辟疆扶起孟子,“此番伐燕,得夫子神助,寡人幸莫大焉!” “孟軻尚有一請,望齊王成全!”孟子看向齊王。 “夫子請講?!?/br> “孟軻斗膽,請王弓一用!” “王弓?”宣王怔了,看向內(nèi)臣。 “想是宮中所藏的武王大弓吧?”內(nèi)臣看下宣王,又看向孟子,語氣半是回稟,半是征詢。 “正是?!泵献庸笆?。 “傳旨,為夫子請武王大弓!”宣王朗聲頒旨。 孟子請到王弓并三支御矢,謝過宣王,僅帶弟子萬章一人,以布衣之身直入軍帳,從大軍北征。 這一戰(zhàn)是屬于他孟子的,他也早已想定如何征伐了。 大齊三軍走過河間地,將入燕境前夜,孟子使萬章把主將匡章請入軍師大帳。 “匡將軍,”孟子改過稱呼,“明日入燕,老夫問你,可知如何征伐無道之邦?” 如何伐燕是早在臨淄就已擬定的戰(zhàn)略,孟子也是知道的。此時(shí)孟子再次問起,匡章曉得他另有話說,拱手:“弟子不知,敬請夫子賜教!” “奉天子詔命,興正義之師,伐無道之邦,身為主將,你須牢牢記住兩個(gè)字!”孟子頓住話頭,盯住匡章,目光征詢。 “兩個(gè)字?”匡章有點(diǎn)兒懵頭。 “一個(gè)字為仁,一個(gè)字為義?!?/br> “弟子記下了!”匡章拱手。 “既為仁義之師,敢問將軍,可知何為仁義之師?” “這個(g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