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見梁王孟軻說義保橫棋張儀謀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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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韓宣王身體趨前。 “王上可知不借道的危害嗎?”公孫衍再喝一口,放下葫蘆,盯住宣王。 “請愛卿詳解!” “若不借道,王上可有三大險處!”公孫衍侃侃說道,“其一,借道伐國,自古有之。既然事不關己,王上有何理由不借呢?其二,韓地與齊地遠隔山水,韓地與秦地卻是相傍相依。宜陽之南就是商於谷地,宜陽位于洛水之側,洛水上源是上洛,今為秦人所有,宜陽之北是焦、陜、曲沃,焦、陜、曲沃之西是函谷道。函谷道在秦人手里,焦、陜等在秦之盟友魏人手中。其三,秦人早對宜陽鐵爐垂涎三尺,正愁沒個借口呢!” 韓宣王打個驚戰(zhàn),看向公仲。 公仲也是一凜。顯然,他沒想到這么多。 “王上若肯借道,卻也有三大益處?!?/br> “哪三大益處?”宣王眼睛大睜,急不可待了。 “其一,成全秦人,封住他的口;其二,不得罪魏人;其三,坐山觀虎斗,不定還能撿到什么寶貝呢!” “什么寶貝?”宣王追問。 “大則虎尾、虎腿,小則幾顆虎牙,最不濟也可撿拾幾撮虎毛!” 宣王吸入一口長氣,緩緩吁出。 “敢問相國,”公仲問道,“秦、齊若戰(zhàn),誰能取勝?” “這個嘛,”公孫衍拿起葫蘆,指指天,“要看天老爺嘍!”連喝三口,“就戰(zhàn)而言,無外乎三種結局,其一是秦勝,其二是齊勝,其三是皆不勝?!笨聪蛐?,“就三個結局來說,無一不利于韓呢!” “秦勝也利?”宣王聽不懂了。 “利呀!”公孫衍應道,“勞師襲遠,必曠日持久。持久之戰(zhàn),兵器糧草必定吃緊,單是輜重這筆生意,王上想不賺錢也是難哪!” “要是他們不打呢?”宣王眉頭微凝。 “不打更是好事呀!”公孫衍笑了,“天下蒼生少些屠辱,王上難道不高興嗎?” “哈哈哈哈,”韓宣王長笑幾聲,豎起大拇指,“聽相國論事,真叫個痛快!” 昭陽是在秦卒跨過虎牢關之后才從韓人口中得知秦國伐齊的事。 昭陽初時不信,以為是韓人謠傳。當細作探知秦國銳卒五萬、戰(zhàn)車千乘并大量器械輜重已經(jīng)浩浩蕩蕩地路過鄭城,開往大梁方向,昭陽始知所傳不虛,哈哈哈哈長笑幾聲,使人召請陳軫謀議。 “敢問大人是何應對?”陳軫聽完情勢介紹,沖昭陽問道。 “這個……”昭陽吧咂一下嘴皮,“不是正在與陳兄謀議嗎?” “軫曉得大人已有定策,說出來吧!”陳軫吃準了他。 “好吧!”昭陽拿出列國情勢圖,指圖解道,“秦軍東征,勞師襲遠,必出全力,就算只出五萬人,單是輜重就得另出五萬人。齊無良將,不敢硬戰(zhàn),最明智應策當是堅壁重壘,閉門不戰(zhàn),待秦人氣竭。若此,秦、齊必成僵持。秦、齊僵持,大不利于秦,秦必攻堅。攻堅必恃力,是以秦王會加派兵力,砸實前方。前方越實,后方越虛。在下之謀是,趁秦人后方虛弱,我可出重兵一舉收復商於!” 啪啪啪,陳軫輕輕鼓掌,嘴角卻是莫名一咧。 “陳兄?”昭陽盯住他。 “看來大人是鐵心要幫齊人的了!”陳軫的咧化作笑。 “在下怎么會是幫他呢?”昭陽氣恨恨道,“項城的悶氣我還沒出呢!” “秦人千里遠征,必全力以赴,頭與屁股不能兩顧。大人乘人之虛,踢人屁股,這不是在幫齊人的忙嗎?” “齊人管我屁事!”昭陽辯解,“秦人占我商於,逼我郢都,在下睡不著呀!今日予我這個機緣,千載難逢呢!” “睡不著覺的當是大楚之王,怎么能是大人呢?” “陳兄,你……”昭陽猜不透了,直直地盯住他看。 “軫以為,”陳軫和盤托出他的盤算,“商於是戰(zhàn)略要沖,于楚來說,一定要收復。以大楚之力,以大人威勢,如果大人真正想收,收復它也不是難事。不過,何時收復,怎么收復,由何人收復,于大人,于昭門,可就關系重大嘍!” 聽到關系昭門,昭陽沉不住氣了:“快說,關系何在?” “商地諸邑是先楚王送給秦室的禮品,於地諸邑是商君從景氏口中奪去的,與大人你,還有你們昭氏,八竿子也是打不著。大人心心念念收復商於,收復回來也是人家景氏的地盤。既然是景氏的地盤,就當由景氏去收,大人您急個什么呢?”陳軫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品啜一口。 “陳兄是說——”昭陽拋磚引玉,盯住他,候他接話。 “就眼前大勢,秦國堪稱是西部惡虎,齊國乃東方雄獅。一虎一獅,先河西,后馬陵,接力按倒了魏國這頭笨牛。唉,老魏王這頭牛是夠笨的,因為他長的是一顆豬的心,傷疤未好就忘了疼,今又聽信張儀這個長舌騙子,為虎作倀,促成虎獅斗這場天下大戲。既然是一場天下大戲,大人為什么不像在下一樣,拿個厚草墊,尋個好地兒,擺上一盞茶水,搖個芭蕉扇兒,美美實實地看一場熱鬧呢?”陳軫再啜一口。 這番分析入情入理,昭陽聽進去了,沉吟良久,笑道:“陳兄看場熱鬧倒是不錯,讓在下這個舞槍弄棒的粗人也看熱鬧,真還憋不住癢呢!”傾身,壓低聲音,“陳兄,依你所斷,這場熱鬧的結局,是虎咬過獅呢還是獅子咬敗虎?” “這個得看天意了!”陳軫指指空中,詭秘一笑,“大人可請大巫占一卦?!?/br> “呵呵,”昭陽坐直身子,和他一個笑,“若請大巫就輪不上在下嘍!不過,陳兄也不能讓在下一直看戲吧?再說,這么大個事兒,大王又會怎么想?大王若是問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楚王所想當與將軍一樣,收復商於!” “若此,在下如何應對?” “軫已講白了呀,平心靜氣,觀虎獅之斗。若是虎勝,楚人可出項城之氣;若是獅勝,大王可起精銳之師,在老虎屁股上咬它一口,收回商於?!?/br> 昭陽興奮了,盯住陳軫:“如果都不勝呢?” “那就欣賞一場誰都不勝的好戲嘍!” “哈哈哈哈!”昭陽爆出一聲長笑。 “聽說郢都發(fā)生一件大事,怕是大人要笑不出來嘍!”陳軫瞥他一眼,啜茶。 “何事?”昭陽吃一驚,斂住笑,盯住他。 “鄭克的女兒鄭袖被靳尚獻給大王,說是大王形影不離了!” “那又怎樣?”昭陽顯然曉得此事,冷冷一笑,“一個女娃子能奈我何?” “好吧!”陳軫斟茶,將一盞推給昭陽,“來,我倆喝茶?!?/br> 在向陳軫問策之后的第三天,昭陽接到懷王召請,由項城馳往郢都。 因有陳軫的提醒,昭陽沒有著急入宮,而是先回府中,召集族人問詢宮中諸事,尤其是鄭袖。楚國后宮甚大,單是別宮就有十幾處,幾乎每天都有民間女子被選入宮,因而族人中誰也沒有將一個入宮女子當回事兒。昭陽問詢幾句,見一切正常,也就放心,于翌日晨起早朝辰光入宮覲見。 昭陽請求覲見時,懷王正在聽琴,是鄭袖在彈,琴聲嗚咽。 許是命運作怪,昭陽選了一個最不該選的日子,襄陵城破一周年,也是鄭克父子陣亡周年忌日。 這個日子別人不會記得,即使昭陽也早忘了,但鄭袖記得。 非但記得,且是銘刻在她的心上。 早在凌晨時分,雞還沒叫,鄭袖就在被窩里哭起來了。懷王被她哭醒,仔細看她,見她仍在熟睡,曉得她是做傷心夢了。 懷王惡作劇起來,不去叫醒她,只在邊上觀看,希望聽到她的夢話,好在她醒時打趣她。但鄭袖只是哭,沒完沒了地哭,眼淚打濕半個枕頭,卻沒一句夢話出來。 懷王大為失望,遂起身穿衣,走到戶外練劍。 懷王練有半個時辰,一頭大汗回來,見鄭袖仍在睡,眼角仍有淚水,且是新流出來的。這就奇了,懷王把她扳起來,將她的頭擱在自己的腿上。 顯然,鄭袖早就醒了。 曉得是懷王,鄭袖翻個身,將臉埋進他的腿窩子里。 “袖,”懷王輕輕拍她,“說說,做啥傷心夢了?” “忘了?!编嵭溧?。 “想起多少是多少,說給寡人聽聽!”懷王鼓勵。 “臣妾真的忘了!”鄭袖應道。 “那……給寡人笑一個。”懷王將她翻過來,讓她面對自己。 鄭袖非但沒笑出來,反倒流出淚水。 “袖?”懷王覺得不對了。 “王上,”鄭袖掙脫開,走到一邊,拿起她帶進宮中的琴盒,“臣妾為您彈一曲,好不?” “彈吧!”懷王坐在榻沿上,盯住她。 鄭袖走到琴架前,坐定,撫琴不動,看向懷王。 “彈呀!”懷王催道。 “臣妾斗膽,請王上坐到席位上聽!”鄭袖求請。 懷王這才覺得失禮,走到席位上,正襟坐下,吩咐宮女點燃幾炷香,閉目正念。 鄭袖奏琴,奏的正是那日她在襄陵城門樓上所奏的樂音。 鄭袖邊奏邊哭,淚水淌下來,一滴接一滴,滾落在琴弦上,再被震顫的琴弦激飛。 懷王聽傻了。 懷王是個知樂的人,但鄭袖所奏完全沒有曲譜,只有悲愴與絕望。 鄭袖彈出的不是琴,是她的心,是她的淚,是她母親、她父親和她哥哥的血。 懷王聽哭了。 鄭袖一直彈,一聲聲,一遍遍,從太陽升起到日高三竿,一直沒有停下手指。 懷王一動沒動,淚目,恭聽。 早朝的時間到了。 早朝的時間過了。 眾臣等不到懷王,使靳尚去請。 靳尚隨從當值內(nèi)臣來到后宮,遠遠聽到這悲愴的琴聲,曉得是鄭袖彈的,也記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靳尚緊步趨進。 鄭袖仍在彈,懷王仍在聽。靳尚輕輕吁出一口長氣,使當值內(nèi)臣轉告朝臣休朝,自己守在門外,一是防止外人打擾二人,二是防止鄭袖因傷悲而過早講出襄陵之事,反誤大事。